“四零零”和四缸
我是從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迷戀的摩托車，雖然距今已是20多年，摩壇已是翻天覆地，但現在的新手與那時的我仍有相似之處—“四零零”和四缸。
20多年前的我們，内心的渴望就是“四零零”。彼時，沒有智能手機也沒有電腦，我們獲取信息的渠道往往是口口相傳。第一次聽到“四零零”是在表哥的摩修店裡，一個騎嘉陵JH70的中年人，他說，他這輛嘉陵小70比“四零零”差遠了，在路上連喝煙的資格都沒有。中年人說，他知道的“四零零”有本田和雅馬哈的，都很厲害。上世紀90年代初的JH70是摩市中的“神車”，擁有這款車的首要條件是“萬元戶”，一般人家隻能是想想了。竟然還有比它更厲害的角色？中年人的幾句話勾起了我對“四零零”的濃厚興趣……
我見到的第一輛“四零零”是全包導流罩的雅馬哈FZ400，車主是本地著名“社會人”“苗二母子”（綽号）。那天中午，他伏在碩大的車身上，在發動機的吟唱中緩緩駛過小街，黑紅相間的領帶在脖子後面輕舞飛揚……真是帥呆了!驚鴻一瞥，再難忘懷，雄壯的“四零零”讓我将骨瘦如柴的JH70丢到腦後，迷到不可自拔。
可以這麼說：從那天中午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早一天擁有“四零零”，一個初出茅廬的摩壇新人，胸中湧動着對高性能、高顔值的渴望，朝思暮想……在我終于擁有了一輛鈴木的“四零零”—GSX400X之後，幾乎是身無分文了。
可是，圓夢之後卻是意想不到的麻煩。最大的麻煩來自車技、車況和本地的路況—現在看來，20多年前在本地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四零零”實在算不上什麼，這類來自沿海地區的翻新舊車對新手來說存在太多安全隐患，90年代初蘇北混亂無序的路況也無法讓這類強調高轉速的小型四缸為所欲為，非要享受“拉風”的駕馭，就要付出犧牲安全的代價。這輛車摔了我好幾次，最危險的一次，差點在雨夜中沖進京杭運河的大橋下……在這輛車報廢之後，血氣方剛的我終于無奈地接受了自己其實是個生手的事實，以我的技術和所處的環境，更适合我的是JH70那類溫和易控的小車。我是幸運的，沒有為盲目追求面子和性能付出太沉重的代價，上面提到的“苗二母子”早已拄起了雙拐。當然，長我幾歲的老苗也是幸運的，至少還有命在，在本地同時期玩“四零零”的前衛青年中，隻是我知道的就有兩個喪命的，還有一個因頭部重創成為癡呆。
GSX400X之後，我對“四零零”失去了興趣，換車時首先考慮的不再是“面子”，而是自己的駕馭能力和經濟實力。上世紀90年代後期的本地，“四零零”已不再是高端性能的代名詞，公升級大排量運動車很常見了，但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騎的250mL單缸越野車、複古車和600mL單缸街車。在進入新千年之後，因從事二手車生意，接觸了無數當時的豪華高端車，經濟條件也允許我“發燒”了，我的車庫裡卻隻有750mL排量以下的複古車、越野車、巡航車，還都是年代久遠的老車。
近5年的二手車經營，讓我遇到了太多追求“四零零”的摩壇新人，隻是，那時的“四零零”已變成了“跑車”。那段時間，經常接到這樣的電話：“你們那裡有跑車嗎？”聽筒裡稚嫩的口音，愣沖沖的提問，透着強烈的渴望……這些剛出道的年輕人讓我想起了從前的自己—滿腔都是對摩托車懵懂的愛，對速度的憧憬，對時尚炫酷的追逐。
對這些年輕人，我保持着足夠的耐心，盡管我也知道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不具備買“跑車”的經濟實力，打電話來隻是想痛快痛快嘴。我會在電話裡勸他們放棄買“跑車”的念頭，應該在駕駛水平和經濟實力上對自己有一個正确而冷靜的認識，量力而行。我也知道，僅靠一個電話無法澆滅這些年輕人不切實際的激情，但我的“現身說法”多少也有些作用，這些年輕人中有經濟實力買“跑車”的，至少會在出手之前知道：想騎好“跑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盲目追求速度與激情的代價往往是嚴重的……
現在，新千年後的第二個十年已接近尾聲，我遇到的那些熱血青年早已步入中年，其中還在玩車的，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車手了。當然，也有一些人沒能走到今天，他們都倒在了追風的路上。最傷心的是那個曾在1995年跟我學現代舞的徒弟—2002年秋天，癡迷“跑車”的他跟堂弟一起去連雲港某報廢車拆解基地買了一輛雅馬哈FZR250“小闆骨”，回來的路上，在山東郯城縣花園鄉境内與大貨車相撞，兩兄弟當場遇難……不論騎摩托車還是開汽車，老司機的共同點是越開越慢，資格越老膽子就越小。隻有初生牛犢才不知天高地厚。現在的摩壇，00後的新人已經露頭了，他們和生于90年代後期的車迷一起，成為這個圈子裡最活躍的群體。互聯網和智能手機的飛速發展，讓現在的年輕人擁有了寬廣的視野和海量信息攝入，但是，正像本文開頭所說的，不論從前抑或現在，每個年代的摩壇新人都會有共同之處—對速度的向往和對時尚的追求，區别是那時我們“四零零”的追求目标比較模糊，表達的渠道也非常單一，隻有身邊人才知道我們想要“四零零”；現在的新人在定位上則更加清晰，發聲的渠道更多了，在論壇上和各類自媒體公号上貶低單缸車、推崇多缸車的就是他們。
發聲的便利讓現在的新手們不要像從前的我們那樣将内心的渴望憋在肚子裡，網絡成了他們叫喊和宣洩的窗口，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他們喜歡聲音好聽的四缸車，再好的單缸車都是他們眼裡的垃圾，因為這些車的聲音沒有四缸車好聽，跑得沒有四缸車快，看上去沒有四缸車酷。一些受經濟實力所限短時間内還無法擁有心儀四缸車的新人，隻能在網上指點江山釋放激情了，那些言語過激的，則被老車迷們歸于“鍵盤車手”的陣營。
我對現在的摩壇新人們保持寬容的态度，也不會在網絡上與其論戰。每次聽到那些年輕人的四缸車叫喊，我都會想起20多年前癡迷“四零零”的自己，還有我那被“跑車”奪去生命的徒弟……沒有人會生下來什麼都懂，成熟和穩重也不屬于年輕人。如果20多年前也有如此便捷的網絡發聲渠道，我們這些現在看上去很“資深”的老車迷們，肯定會留下很多今天看來很不好意思的言論。每個車迷在成長中都會走彎路，當然也會鬧出笑話，你現在嘲笑的其實是從前的自己。作為過來人，我認為新手最需要的是正确的引導。如果當初有人告訴我：低扭薄弱、依賴高轉速的小排量四缸車并不适合我所在地的使用環境，以我那時的駕駛技術更無法發揮四缸車的性能，若是勉強隻會導緻危險的發生，可能就不會在之後數次摔車、差點沖進十幾米高的橋下了。
現在想想，其實我們那個年代的年輕車手所處的環境要比現在的新人更危險些—當時洋垃圾、二手車泛濫，很容易就能買到那些翻新四缸車，而交警的路控能力和執法力度也遠不及現在這麼高效；現在，走私車打擊和交通執法的嚴格，基本斷絕了低價拚裝車的生路，大貿甚至國産四缸運動車的售價又讓多數年輕人無力承受……所以，許多癡迷四缸車的新人們寄希望于國産車廠家，希望他們能推出價格較低的四缸運動車，在一次次失望之後，一些人難免牢騷滿腹了。
其實，國内摩企一直在努力迎合那些新出道的年輕車迷，300mL以下排量的運動街車在造型和性能上也越來越值得肯定，但對那些言必稱四缸的“發燒級”新手來說，你再努力都是“單缸車免談”。在這裡，先不說國内摩企的研發實力，即使是做出了許多人想要的排量250mL左右的四缸車，價格也符合他們的預期，但小排量多缸車那軟綿綿的起步、中段的沉悶和高轉速時的歇斯底裡，一定會讓技術生疏的他們崩潰，而實用性、耐久可靠性更是此類機型的軟肋。上世紀90年代日本廠家推出的四缸CBR250、FZR250、GSX一R250等車型之所以停産，都是基于上述原因。
一個成熟的市場，最基本的守則是不去迎合那些不成熟的消費者；一家企業，需要面對的是需求量最大的客戶群體。所以，那些渴望低價位小排量四缸車的摩壇新人們隻能失望了。當然，哪個年輕人的心中能沒有一點不切實際的夢想？成長的路上自然少不了煩惱。難圓的四缸夢，對這些終将成為老車迷的新車迷來說，隻是車迷旅程中的一個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