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羅漢
簽證的意外
與玻利維亞的恩怨情仇可以追溯到初到南美時，當時玻利維亞是中國因私護照最難辦出簽證的國家。玻利維亞外交部把各國護照根據簽證程序分為三個組，第一二組的國家，護照或免簽、或隻需要簡單的材料就能隔天辦出簽證。中國和美國一起被分到最悲催的第三組，該組國家的護照需要将簽證材料返簽，也就是領事館把申請人的材料郵寄回玻利維亞本國外交部，等數月甚至半年後簽證批準，材料會再寄回辦理國。除流程繁瑣之外，因為名額的限制，每年還會有一部分材料齊全的申請人被拒簽。
2010年，我第一次來到巴西聖保羅的玻利維亞領事館，操着我剛學的蹩腳葡萄牙語外加比劃告訴簽證官我的來意。簽證官很快就把我打發了，理由是辦理旅遊簽證需要一份中國的無犯罪記錄證明。簽證官還詳細說明了這份證明的苛刻要求：必須在90天内開具，翻譯為西班牙語，然後經過公證處公證，公證後送到中國外交部和玻利維亞駐中國大使館進行雙認證。
等這份證明曆盡艱辛終于寄到巴西，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月，90天的有效期已經過了三分之二。我趕緊跑回玻利維亞領事館遞簽，遞簽成功！後來和想象中一樣，等待是漫長的。而且玻利維亞駐聖保羅領事館出簽後不會電話或郵件通知，要了解簽證的進度，隻能撥打簽證官的工作電話。
遞簽第一個月，簽證官告訴我簽證流程還在進行當中；第二個月，她說很抱歉，還是沒有簽證批準的消息；第三個月，簽證官的分機無人接聽。我把電話打到領事館總機，被告知簽證官換人了。新簽證官聽完我的情況，電話那頭響起一陣啪啪的敲擊鍵盤聲，然後他告訴我：對不起，我們沒有你申請簽證的記錄。一開始我以為聽錯了。他再次确認，我經過半年的奔波才準備好的材料消失了。我料到開頭，卻沒猜到結尾，我做好了被拒簽的心理準備，但沒能猜到材料還可以被一國的外交部弄丢。至此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不再考慮去玻利維亞旅行，因為再申請一次，會不會又要花費半年做無用功。
2014年秋，玻利維亞與中國簽訂的簡化因私護照簽證協定生效，對中國公民簡化了簽證流程，不再需要返簽，也不再要求提供經過認證的無犯罪記錄證明。不過我還是嚴格按照要求準備了材料，時隔5年惴惴不安地又去了玻利維亞領館。領館裡，大媽接過我的材料，飛快地過了一遍，啪啪從中迅速挑出一疊說：這堆不需要，剩下的我們收下，你去繳費，兩天後來領簽證。整個過程不到5分鐘，這是我數十次簽證經曆中最順利的一次簽證，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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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見鹽湖
烏尤尼鹽湖是世界上最大的鹽沼，這裡曾是一個叫做明清湖（LagoMinchin）的史前巨湖，由于地殼運動和氣候變化導緻湖水蒸發，湖水中的鹽分結晶形成鹽灘。12月到次年3月是烏尤尼的雨季，雨後的鹽層上留住一層薄薄的積水，水面反射出天空和雲海，這就是被人們所熟知的“天空之鏡”。要看鏡子，最好的時候當然是雨季。但是雨季裡也并不是任何時候都看得到鏡子，12月到1月降雨最多，過多的雨水會導緻鹽層變軟，就算有鏡子，車子也不一定能開進鹽湖；而3月以後降水漸漸減少，鏡子的面積将漸漸縮小；雨季裡看鏡子最好的時間，是1月底至2月的一個月。
雨季也是旅遊的旺季。所謂旺季，是指日本遊客最多的季節，日本旅行者蜂擁進烏尤尼，數量之多大有趕超玻利維亞本地人的趨勢。相比之下，來自非日本國家的遊客人數一直不多，大多數歐美背包客甚至從未聽說過“天空之鏡”，他們大概更不會為了看一眼大鏡子專程來一趟烏尤尼。
我們一行四人中，個子瘦高的小野常駐秘魯，雖然曾經在玻利維亞工作，也曾到過鹽湖，但是因為季節不對，從來沒有見過“鏡子”，不甘心的他這次又殺了回來；小悠和小美住在巴西的首都巴西利亞，課餘時間他倆不但遊遍南美的名山大川，還在一檔廣播節目裡當上了主播，調侃南美洲發生的有趣故事。我們的司機路易斯被高原的陽光曬得膚色紫黑，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一點，一個開車偶爾會忘記關後備箱的玻利維亞人，一路上路易斯還包辦了向導、司機、DJ、廚師、攝影師和個人物品保管員等多重職務。
我們的越野車從小城烏尤尼（Uyuni）出發時天已大亮。烏尤尼城市很小，七八個街區的見方，相當中國一個鄉鎮中心的大小。拐了兩個彎汽車就出了城，土路兩邊鹽堿化的地面寸草不生，表面泛着一層被風吹來的白色鹽粒子。路邊偶爾有草泥馬警惕地望着越野車駛過，因為草泥馬讨厭被人剃毛，所以每當人類靠近，它們就會能躲多遠躲多遠。地平線與天相接處的山峰下隐隐約約顯現了山的倒影，那應該就是鹽湖了。看着窗外荒涼的景色，坐着破舊的四驅越野車，空氣裡彌漫着一股熟悉的高原氣息，又好像缺少了些什麼，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将音量調到最大，點開一首《坐上火車去拉薩》，居然十分和諧哎！
車子颠簸了半個多小時，從路旁的幾棟小屋邊上一拐，我就被眼前的白色晃了一下眼，屁股下邊也不再颠簸。再過沒一會，就能聽見車輪下嘩嘩的水聲，我們來到了傳說中的天空之鏡。看見烏尤尼鹽湖的第一眼讓人有一點失望，在陽光直射下，倒影特别不明顯，看起來像抛光過的白色石闆，無論它再光滑也難與鏡子相提并論。好在出門在外，我們都明白希望越大、失望也許就會越大的道理。這時，最管用的辦法就是清空雜念，心裡反複默念旅行萬用咒語“來都來了”，然後該拍的照一張都不能少，該在朋友圈刷屏曬小視頻也絕不手軟。
烏尤尼鹽湖與玻利維亞人的飲食息息相關，玻利維亞全國的食鹽和工業用鹽都産自這裡，本地人從鹽湖中提煉食鹽已經有數百年的曆史。到了午飯時間，路易斯變出一張餐桌和四把椅子，椅子是白色的，餐桌的桌布是黑色的，瞬間把鹽湖變成了一個以天為幕、以地為席的私房“餐廳”，如果要起一個名字，可以叫做“Biggerthanbigger”。午飯上了桌，是簡單的番茄醬意大利面和沙拉，還有果汁和飲料。我突然感覺小腹裡湧過一股暖流，“路易斯，哪兒可以上洗手間？”路易斯頭也沒擡地一指，“去車子後面，哪兒都行，别讓人看到就可以！”剛才說啥來着，玻利維亞人民的食鹽都來自鹽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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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玻利維亞的首都拉巴斯的地标——聖弗朗西斯科大教堂。
2拉巴斯街頭。
3初見烏尤尼鹽湖。
4拉巴斯街頭，穿着傳統服飾的秘魯婦女經過一支在街頭演奏的搖滾樂隊。
5烏尤尼的火車墓地如今成為一景，很多廢棄的火車甚至被改造成了秋千。
日落
鹽湖的中心有一個鹽旅館，顧名思義，就是鹽做成的旅館。旅館的小屋是用大塊的鹽磚壘成的，盡管設施比較簡陋，屋頂漏水，還不能洗澡，但由于地理位置優越，不需要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就能散着步把鹽湖看到膩，所以這兒還是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旅行者入住。路易斯把我們扔到鹽旅館就不知去哪玩了，小夥伴們在酒店大堂休息。我四下逛了逛，旅館裡連桌子、椅子和床，都是就地取材用鹽制成，往上摸一把，硬邦邦跟石頭似的，看起來鹽做的屋子也應該不會在一場雨裡溶化成一灘鹽水。
距離鹽旅館不遠處，是達喀爾拉力賽的巨型雕塑，不用問，也是用鹽雕刻成。從2014年開始，玻利維亞取代秘魯，成為達喀爾拉力賽的南美舉辦國家之一，達喀爾拉力賽在玻利維亞境内的唯一賽段就是橫跨烏尤尼鹽湖。不如想象一下，駕駛世界上最好的賽車馳騁在沒有任何障礙物的鹽原上，隻要把好方向盤，把油門一腳踩到底，還不用擔心限速，是多麼惬意的一件事情。事實上，假如賽車真的這麼簡單的話，就不能叫賽車，而叫達喀爾自駕遊。賽車手們首先要适應3700米的高原海拔缺氧環境和雨季随時的暴雨，還要面對随時陷車的風險。鹽湖的表面看似堅硬又平整，其實鹽層有的部分厚，有的部分薄，厚的部分可以厚達數米，薄的地方可能隻有幾厘米，鹽層下才是鹽湖真正的湖水。如果鹽層厚度少于20厘米，就難以承受車輛的重量。也難怪每次路易斯在鹽湖上開車反而減慢車速，壓着前邊汽車的車輪印子前進。還有一次我注意到，可能是因為地面上的車輪印亂了，他一邊小心地開車，一邊用右手在胸前劃着十字架。
說到車，玻利維亞的許多汽車，包括我們乘坐的越野車，都是從日本走私來的。這些車輛在日本被盜後不知被輾轉多少個國家，換過幾個主人，橫跨過太平洋才來到玻利維亞，很多車的車身上還赫然印着日文“XX株式會社”的字樣，下方印着一條日本國際區号開頭的電話号碼。如此多的日本車同時出現在玻利維亞，仿佛這些車從日本掉入了某個未知空間，穿越到南半球才重新出現。玻利維亞司機們似乎并不介意車子的來曆，本地的向導之間流傳着一個故事，一位在玻利維亞的日本旅行者，發現烏尤尼旅行社的某輛越野車正是十幾年前他在日本丢失的那一輛。可惜距離車子被盜已經多年，又距離作案現場十萬八千裡，即便車子就在面前，也無計可施。
烏尤尼鹽湖最完美的天氣是晴天，天上有雲，最好是聚攏成棉花狀一團一團的雲。今天是個晴天，可是沒有雲，好在沒有起風，随着太陽的下降，湖中的鏡像越來越清晰了。鹽湖顯示出了大鏡子的本色，任何在湖面上空的物體，都能映出清晰的倒影。太陽落入地平線的幾十秒鐘，鹽湖上的氣氛是肅穆的，所有的人停止了交談和嬉笑，對着那道光芒行着注目禮。我終于理解，為什麼許多古老的文化會将太陽奉為神靈。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日落，它不是簡單的美麗，它的壯闊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敬畏，就像大自然進行的一場儀式。太陽完全落入地平線之後，另一場演出才剛剛開始，水、天和地變成了光線的舞台，光線變換着顔色在水和天之間反射，整個世界每分鐘變換着一種顔色，從橙色變成粉紅，又變成紫色，最後變成深藍，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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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烏尤尼鹽湖的星空。
2在天空之鏡等待日出。
3鹽湖午餐，如果把飲料換成一瓶紅酒，就更好了。
4在烏尤尼鹽湖，借助近大遠小的基本原理，可以利用錯覺制造有趣的視覺效果。
5鹽湖的天氣變化多端，可能上一秒還是晴天，下一秒就變得烏雲密布。
星空
淩晨2點之後4點之前，月亮落下後和太陽升起前是烏尤尼看星空最好的時候。為了趕上看星空和日出，我們隻睡了四五個小時就從被窩裡爬了出來。淩晨的氣溫下降到5度左右，我套了五層衣服和兩頂帽子，這大概是我能找到的所有保暖衣服了。在熱帶國家呆久了，我沒有羽絨服，更不用說秋褲了。
晴朗的夜晚繁星滿天，白天的雲霧都散了，等眼睛适應了黑暗，就能清楚地看到橫跨天際的銀河。盡管穿着防水的鞋子，雙腳幾個小時泡在沒過腳背深的冰冷湖水裡，加上水面冒上來一陣陣潮濕的水汽，我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小悠興奮地大嚷着她找到了天蠍座，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你看，天蠍座就是那1、2、3……17顆星！”這是什麼星座居然有17顆星！找星星找得老眼昏花的我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想象力。讓我意外的是，我一向認為姑娘們隻熱衷于利用星座分析愛情事業和命運運勢，沒想到還能寓教于樂、開闊眼界、培養出對天文學的興趣。遺憾的是我又錯了，小悠隻認識天蠍座這一個星座。
我見過許多星空，PM2.5普遍不高的南美高原大農村有許多地方能看到壯觀的星空，鹽湖星空的與衆不同在于，除了頭頂上的一條銀河，天空之鏡在你的腳下也映出了一條銀河，站在鹽湖上，就是站在一圈銀河的正中心，像走在浩瀚的太空中。如此魔幻的景象除了烏尤尼，地球上應該難有第二個地方可以看到了。
“那是不是流星？”又是小悠。我擡起頭，真的看見一顆流星從天空中劃過，我激動得在心裡默默地許了一個願。傳說當流星劃過時許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就會實現。但是第一個願望還沒許完，又出現了一顆流星，我急忙在腦子裡搜索出第二個願望。這時，第三顆流星出現了……突然間就讓人應接不暇，太陽升起之前，我對流星默默許了八十幾個願望。
百變烏尤尼
等小夥伴們離開烏尤尼後，我又逗留了三四天。鹽湖每天都在變化，第一天是晴空萬裡，第二天可能就是狂風暴雨。我遇到過烏雲密布的鹽湖，烏雲把天嚴絲合縫地遮掩了起來，看不見太陽，也看不見天空，水天之間是一片灰色的混沌，陰郁得讓人猜不透；我還碰到過狂風大作的鹽湖，風起時人被吹得站不穩，隻能貓着腰躲進越野車的背風面。水面的反光也被大風打碎，特别像電影《星際穿越》裡的米勒星球上淺淺的海水，仿佛風再大一點，水面就會掀起一陣巨浪。在短短的幾天裡見識過不一樣的鹽湖，覺得它就像一個人一樣有了不一樣的性格，有了生命，立體了起來。
離開玻利維亞不久之後我就結束了南美的工作回到中國，突然間南美洲和我之間就相隔了30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和12個小時的時差，變得特别遙遠。現在如果沒有人提醒，我有時候都想不起曾在地球的另一面生活過5年。如果要問過去5年裡我去過的最美的地方，那一定是天空之鏡。見到它之前無論看過多少張照片，多少次想象它的樣子，等站在那裡的時候，它總能超出你的想象，把你對美的理解上升到另外一個境界，那裡應該是地球上最像仙境的地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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