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曾在國内的攝影書刊上讀到介紹江成先生作品的文字,但印象不深。而當2015年9月橋本先生向我介紹江成先生的《幻滅的僞滿洲》與《小孩的僞滿洲》(以下簡稱《僞滿洲》)系列作品時,我一下子就被其中蘊含的氣質和張力所震懾。作品從主題到語言都散發着一部重量級攝影作品的氣場。這兩部拍攝于上世紀80-90年代的《僞滿洲》系列作品,充分體現了江成先生的攝影水準,整部作品主題宏大、構思嚴謹、語言凝練、氣氛沉郁。其中,表現戰争負遺産的《幻滅的僞滿洲》系列作品,集中拍攝了日本殖民者戰後的遺迹或遺留物,揭示了殖民戰争發動者的一廂情願和險惡圖謀,以及與戰争殘酷的人道後果所形成的逆效應;《小孩的僞滿洲》作品集以日本戰争遺孤的肖像為主要表現方式,輔以文字記錄他們的苦難身世。他不僅把戰争遺孤作為一個戰争創痛的承受者,更作為一個命運多舛卻能在中國家庭中安然成長的活生生的人來表現,讓人過目難忘。從戰争孤兒的身上,江成先生讀出了日本的“原罪”。江成先生在介紹拍攝過程時曾談到,他是站在被拍攝對象的立場上,盡量體會其内心感受和思想感情之後才按下快門的。因此,他的肖像不僅抓住了人物的外貌、神情,更能體現出人物背後的境遇和内心世界,這是一般攝影師很難企及的。在無錫做展覽時,許多人第一眼看到展廳陳列的作品時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可見氣場之強大。在2015年麗水舉行的攝影節上,我憑江成先生的《僞滿洲》系列這一展覽,獲得了攝影節優秀策展人大獎。連州攝影節藝術總監段煜婷在觀看了江成先生的作品後,非常看重他的作品,也将邀請他去連州攝影年展做專題展覽。
更為難得的是,江成先生不但具有大師級攝影家的能力和才華,更有着一位正直的知識分子應有的品格和良知。對于攝影,他有強烈的使命感。在高度商業化的日本社會裡,他始終拒絕和反對攝影被商品化。對自己所從事的攝影有執着的擔當,他拍攝的主題多從社會紀實攝影出發,尤其是以攝影來記憶和反思戰争,是他數十年攝影的原點。江成先生在日本國内發起“抵抗忘卻戰争的社會”活動,至今仍在持續。2015年時值反法西斯戰争勝利70周年,他首先在日本舉辦了《僞滿洲》系列作品攝影展覽和演講,當時他就在日本的報紙上明确地表達要對中國人民表示“感恩和謝罪”:感恩中國人民無私地養育了被抛棄的日本戰争孤兒,為日本發動侵略戰争傷害了中國人民而謝罪,表示要不忘過去面向未來。在中國做展覽時,他又多次在公開演講和私下交流時都提及這樣的關鍵詞。有時甚至擔心翻譯不能準确闡述他的觀點而着急,還差點把年輕的翻譯給急哭了。
我在研讀了他更多的作品,如《鬼哭之島》《廣島長崎》《花嫁》之後,覺得江成先生是站在曆史緯度對戰争的殘酷和給人民帶來的傷害進行反思的攝影家,他認為不能忘記和否認曆史,應從曆史中吸取教訓向前看。在無錫舉辦《廣島長崎》攝影展期間,他曾說:日本受到原子彈的傷害,其中的原因是自己先發動了戰争,這也是應該承受的後果。所以,他是一位能夠站在不同角度認識二戰中日本所扮演角色的日本攝影家。因此,他的觀點在日本所受到的壓力也是可以想象的。
我曾經問他,像你這樣以社會紀實攝影嚴肅對待社會和曆史問題的攝影家在日本還有其他人嗎?他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沒有。”這倒并不是他有意擡高自己,相信以幾十年時間拍攝一個與官方觀念不合拍也不賺錢的攝影題材,并非易事。他對目前紅遍中國攝影圈的幾位日本攝影家也有相當獨到且十分中肯的見解,讓我更全面地了解日本的攝影。
與江成先生交往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他雖年屆八旬,但思維敏捷,言辭坦誠,舉止文雅,為人謙遜。他對待攝影朋友十分真誠,誨人不倦,沒有大師的架子。我們在日本訪問時,他還親自開車接送我們,陪我們逛街拍照。相信随着他的作品被更多地介紹到中國來,也一定會打動更多的中國觀衆。
責任編輯/楊夢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