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生育的過程往往被看作是可怕的或是混亂的。在某些文化中,觀看女人的分娩過程甚至被認為是一種禁忌。但在我看來,女人生育的過程充滿着原始的誘惑力。生育,是女人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雖然這個過程也會伴随着疼痛,甚至充斥着哭喊,但我希望用我的攝影作品,讓人們看到,生育本身是如此美好,令人贊歎。
這位媽媽剛剛在家中完成分娩,孩子憑着本能喝上了平生第一口奶。陪伴在這位母親身邊的有她的爸爸、媽媽、丈夫、婆婆、姐妹們和最好的朋友。除此之外,還有四位助産士,他們正對她進行産後檢查。
“寶寶迷”
與孩子相關的任何事都能激起我的興趣。我的母親就是個“寶寶迷”。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媽媽就經常給我講她生孩子的故事。她總是一遍遍地、不厭其煩地講,以至于在我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漸漸地,我對她講述的關于小寶寶、生孩子、照顧孩子的故事也越來越有興趣。所以,我自己也成了“生孩子迷”(Birthjunkie),這一點我可絲毫沒覺得意外。直到現在,隻要我遇到懷孕的女性或者剛剛生過孩子的媽媽,都會上前跟她們攀談一番,詢問她們關于生育經驗、當時的感受等一系列的問題。在她們身上我學到了很多,了解到現在有許多不同的生育方式,特别是選擇自己在家分娩這種獨特的生産方式,讓我非常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我還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是一位導樂(Doula),也就是在整個分娩過程及其前後對産婦進行心理疏導以及提供各方面幫助的專業人士。那時我正在上攝影學校,在此之前我先後主修過女性學和心理學。從我與她成為好朋友開始,我們就經常湊在一起聊與生孩子有關的話題,以至于我們各自的另一半一聽到我們聊天就唯恐避之不及。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經常問自己,既然對生孩子這件事那麼感興趣,為什麼不以此為拍攝對象呢?拍攝生育過程不僅能将我的兩個專業——攝影與女性相結合,而且是對我内心聲音的最好回應——我至今仍被這個主題深深吸引。
就在我下定決心準備開始做這件事的兩周之後,攝影學校的一個同學打電話給我,她決定在自己的家中分娩,因為知道我對這件事如此着迷,她願意讓我陪伴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經曆這個過程。當然,要帶上我的相機,記錄下這個美妙的時刻。收到這個電話我激動極了,在等待她的大日子到來的這段時間内,我非常忐忑,總是害怕她改變主意,不再打電話給我。幸運的是,她還是打電話給我了!接到電話後,我反而平靜下來。在整個拍攝過程中,我都異常鎮定。雖然聽上去挺瘋狂的,但當時我仿佛被現場的各種聲音帶入了另一個世界,我意識到這是人體所能經曆的最奇特、最美妙的體驗。
生育的過程不僅考驗妻子,也考驗丈夫。這位即将成為父親的男士正盡可能地去安慰處在陣痛中的妻子(左圖)。這也是一次在自己家中完成的分娩。産前,助産士和丈夫在觀察産婦宮頸口擴張的情況(下圖)。
這位産婦趁着陣痛間歇期,試着靠在自己丈夫的身上走動幾步,因為這能緩解疼痛、加快産程。
這位産婦在自己家中進行水中分娩,據說這種生産方式可以減少剖腹産的幾率。她的丈夫正緊緊握着她的手。見證新生命的降生
不誇張地說,我在第一次拍攝後整整哭了三天,我為能夠見證一個新生命的降生而感到榮幸。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樣,在我做出決定後,上天給了我這個機會。這讓我更加堅定以後會持續拍攝這個主題的決心。
在此之後,我不僅讀了不少關于懷孕、分娩以及養育的專業書籍、論文,還在2011年接受了導樂培訓。雖然我從來沒有作為一位導樂工作過,但當我待在産房,陪伴在産婦左右時,應有的知識儲備讓我更有信心面對可能的突發狀況。
但是,分娩過程中也會有許多突發狀況是我無法掌控的。最常見的情況是原本的分娩計劃被打亂,比如産婦原打算在家中分娩,但中途不得不轉入醫院進行剖腹産手術。當遇到這種情況,産婦本人往往會非常沮喪,但我還是會盡量陪伴在她左右,嘗試拍下整個過程。可惜,有許多醫院不允許攝影師進入剖腹産手術室,我有無數次被擋在門外的經曆。在這種情況下,我隻能在手術結束後才能繼續拍攝。雖然我非常想完整如實地記錄生育的整個過程,因為我覺得不管是自然分娩還是剖腹産手術,對于當事人來說都是最為珍貴的回憶。如果将這些瞬間記錄下來,當她以後看到這些照片時,會覺得這一切并沒有那麼糟。因為這些珍貴的瞬間記錄下她和她的孩子所共同經曆的種種困難,隻要最後孩子安然地回到媽媽懷中,一切沮喪、焦慮和不安都會煙消雲散。
在北美洲,許多醫院都會建議胎位不正的産婦進行剖腹産手術。這位産婦正起身前往手術室,到時她的丈夫也會陪伴在她身旁,一起迎接他們女兒的降生。在丈夫充滿愛意地看着自己寶寶的同時,助産士正進行最後的縫合工作。這位産婦雖然有過剖腹産經曆,但這次順利地自然分娩了。現在我已經是一個一歲女兒的媽媽了,但這個項目開啟的時候,我還沒有任何懷孕生子的實戰經驗。所以我會在拍攝之前跟我的拍攝對象及其家庭成員詳細聊聊我的拍攝方法,與他們商讨拍攝的界限所在。非常幸運,一旦他們發覺我與他們一樣,對“生育”這個重大事件足夠重視,他們對我就會産生一種天然的信賴感。
這位母親剛生下自己的女兒,她的爸爸、媽媽、祖父、祖母都在她身邊為之欣喜。(上圖)
在家裡,這位祖母看到自己的第一個孫女出生後激動壞了,之前她的兩個孫子是在荷蘭出生的。在那裡,家中分娩更為普遍。(右上圖)
孩子在水中出生的瞬間。這次水中分娩是在17層樓的公寓房中進行的,生産過程非常迅速。除了她的丈夫,一位導樂外,還有三位助産士在現場。迄今為止,我大概已經拍攝了20位媽媽,對于許多商業攝影師來說,這個數字非常渺小,但對于我來說,這個特殊的主題要求我全情投入。我無法像商業攝影師那樣,僅僅将拍攝工作當成是完成自己的任務,也不能像紀實攝影師那樣,為了保持自己視角的客觀性而與拍攝對象保持一定的距離。
在我着手這個項目之初,我就明白其中的特殊性所在,因為産婦比任何人都更需要鼓勵和支持。記得有一次拍攝一位初産婦,包括我在内,竟然有12個親戚、朋友環繞在她周圍,其中還有産婦的姐姐和父親利用網絡與她連線。我至今仍然記得那個滿滿都是愛的場景。所以我非常清楚,我必須讓自己的拍攝對象得到足夠的支持,在整個産程中都感到舒适、安全。我的經驗是,除了鼓勵的話語,握着産婦的手也非常有用。我清楚地記得在一次拍攝中,我全程握着産婦的手,以至于我隻能用單手舉着相機,結果我的拍攝具有一個非常奇特的角度,拍到的畫面反而變得更加真實而吸引人。
因為各個産婦的産程長短不一,所以在每一次拍攝完成之前,我也無法确定究竟這次拍攝需要持續多久,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十四個小時。這個項目在我懷孕後期也不曾停滞,雖然那時候我也有些緊張,并就自己的身體和妊娠情況詢問過醫生,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我就毫無顧忌去做了。有我尚未出生的寶寶在我的肚子裡陪伴我,我甚至覺得更有力量了。
這位母親就是這個項目的第一位拍攝對象。這是孩子降生後,他們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在加拿大的醫院,孩子一出生就會被采集足印。當媽媽之後
我的女兒是去年12月出生的,很多人都會問我,在拍攝了那麼多媽媽和寶寶之後,自己當媽媽的感覺是如何的,對這個項目有什麼樣的影響呢?非常神奇的一件事是,當我自己生孩子時,我拍攝過的所有媽媽們的生産過程似乎都成了我自己的經驗累積。我與她們之間似乎形成了一種特殊的聯系。她們在生育過程中的樣子至今曆曆在目,我相信這大概是她們一生中最為疼痛的體驗,但是她們并未因此退卻,而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自己最為頑強的一面。我看過了她們最真實的樣子,我相信我與她們和她們的孩子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在當了媽媽之後,我變得更堅強了。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堅定,我相信一個女人在生産的時候是如何被照顧的,影響着她在未來會如何照顧自己的孩子。我非常感謝那些媽媽們如此信任我,讓我自始至終參與其中。原先在拍攝這個項目時,我就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我常常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讓我有機會拍下了許多精彩的瞬間。現在,我覺得自己比先前更敏感了,也更能理解我的拍攝對象了。寶寶身上特殊的氣味、他們一颦一笑的可愛模樣等等一切,會天然地喚起我們心底濃濃的愛意和想要照顧他們的沖動,這似乎是一種原始本能。這種本能很難用言語來形容,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很多有了孩子的人會說:“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這絕對不是當了父母的人有意想讓沒有孩子的人覺得難堪,而是他們真的無法找到一種确切的語言去形容這種改變,這種從身體到心理都發生的一系列改變。
我至今無法忘記,有一位父親在拍攝結束後,用雙手緊緊按住我的肩頭,激動地對我說:“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這對我的妻子太重要了!”當然這位父親真的非常感性,他幾乎每次都無法看完我拍攝的照片,因為他一看到照片記錄下的畫面就會哭。在大多數時候,随着孩子的降生,父母們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并不會特意找我道謝,但對于我而言,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他們拿到照片的那一刻,回想起那一天都發生了什麼。爸爸們會看到更多的細節,他們更會因此為自己的妻子感到驕傲。媽媽們會回想起更多的細節,她們更會因此為自己的表現感到自豪。
不管在哪一種文化中,以如此真實的樣子記錄生育過程本身,對于媽媽來說都會有一定的壓力,但我覺得必須有人來提醒她們,在這個過程裡,她們的身體中所蘊含的那種原始力量是如此吸引人,她們用自己的身體所完成的壯舉是如此美妙!
這個孩子同樣是在家中降生的,這是他第一次排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