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謝莉·卡爾頓(ShelleyCalton)自2011年至2015年,我持續拍攝了70多位美國德克薩斯州的女性配槍者。她們選擇配槍的理由不盡相同,但當我問起她們是否會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而扣動扳機時,得到的答案無一例外都是肯定的。時至今日,控槍與否的争論仍在美國甚嚣塵上,而我的這一攝影項目,隻是意在讓人們注意到,在美國德州有這樣一群女性,她們希望依靠自己和自己手中的槍,向所有可能的傷害,大膽說不。
■瑪麗·勞(MaryLou),農場主,2012年拍攝于美國德克薩斯州維爾德市。她說:“我住在德克薩斯州中南部一個800餘英畝的農場,大部分時間我都是一個人⋯⋯在我的地盤上發生過好幾起事情,所以我随身佩戴一把點三八口徑的柯爾特式自動手槍。在農場裡,我們遭遇過美洲獅、野豬和野狗⋯⋯流浪漢也經常從這裡路過,而且在我們這一片還有一個被稱為‘鐵路殺手’的連環殺人犯正被通緝。”■布裡安娜(Brianna),售貨員,2013年拍攝于休斯敦。她說:“我隻在自己的錢包裡放上一把手槍,這提醒我随時對周圍環境保持警覺。”
以槍傍身幾年前的一個周六早晨,我在休斯敦一家美發沙龍店偶然遇見了一位朋友,她剛剪了個新發型。正當我們寒暄時,突然聽到一聲異響,原來是店裡的另一位顧客不小心把放在錢包裡的手槍弄掉了,子彈經牆壁反彈,與我擦肩而過。我是休斯敦本地人,因為德克薩斯州的槍文化源遠流長,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曾帶我去郊外練習用槍射擊空罐子,所以槍對于我來說絕不陌生。但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意外,我還是不禁感到訝異,為何表面看上去如此謙和的女性,會随身攜帶這樣危險的武器?無論是牛仔還是士兵,就我們的目光所及,槍似乎總是被男人握在手中。但事實上,許多女性也選擇了配槍。她們可能是帶着孩子去雜貨店購物的年輕母親;可能是在公園遛狗的老奶奶;也可能是商場停車場裡,将車停在你車旁的女人。這是我開始這個攝影項目的初衷,我希望能借此探究女性配槍的動機以及她們在日常生活中是如何以槍傍身的。
■艾米(Amy),獸醫,2013年拍攝于休斯敦。她說:“我之所以申請隐密攜槍執照(CHL)是因為我上學的路上會帶着槍。我從德州來,人們會覺得德州人就是愛擺弄槍的瘋狂鄉下人,但我希望讓人們看到,确實大多數德州人都有槍,但我們對持槍這件事是負責任的。”
于是我從身邊的女性朋友着手,打探她們是否會在私下攜槍。然後再經由朋友之口介紹,前後我總共拍攝了70餘位女性。她們來自完全不同的階層,從事着各種各樣的職業。她們中有年輕的母親,既有在婚的也有離婚的;還有演員、企業家、小商販,甚至還有刑事法庭的法官和一位前任市長。這些女性選擇配槍的動機也各不相同。有的人是因為在過往的生活中遭遇過危險或受到過威脅。一個名叫凱瑟琳(Kathelyn)的女人曾跟我說過她的故事。一次她回家探望父母的時候幫忙遛狗。正當她往公園走去,一個穿着黑色連帽衫的男人盯上了她。凱瑟琳說:“我感到有一隻手突然搭上了我的肩膀,我随即握緊并舉起了自己的拳頭,我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這件事發生兩年後,我一達到合法持槍的年齡,我父親就給了我一把手槍防身。”
■詹妮弗(Jeniffer),槍支經銷商,2013年拍攝于德克薩斯州迪金森市。她說:“我有自己的生意,而且我經常要帶着自己的三個孩子一起出門。女性是犯罪者眼中更容易下手的目标,我不希望自己有一天會身入險境。我希望能保護自己和家人。”(左圖)
■帕米拉(Pamela),藝術家,2013年拍攝于德克薩斯州弗舍爾。(上圖)
而我有一個朋友維安(Vianne),她也是這個項目的第一個拍攝對象。她曾在法庭上做出不利于自己丈夫的兄弟的證詞,而且正是由于她的證詞,她丈夫的兄弟被定罪。他曾威脅說自己出獄後一定不會放過她,所以她不得不學會用槍來保護自己。有的人因為自己的職業選擇了配槍,比如凱莉(Carrie):“我一直在危險的環境中工作,二手車或抵押回收的物業。我曾經賣過酒,但就算我有槍也覺得實在是太過危險,所以後來就不幹了。”而琳達(Linda)是一位單身職業女性,她告訴我:“我總是在深夜的時候最後一個離開辦公樓⋯⋯我在随身攜帶的背包中放上了一把槍,以備不時之需。”還有溫德(Wende):“我是一名騎警,槍對于我來說就像電腦和手機一樣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在當值的時候和下班的時候都遭遇過危險情況,所以我用槍保護自己,就像保護其他人一樣。”德克薩斯州的槍文化除了個人原因外,德克薩斯州的槍文化也被拍攝對象屢次提及。她們大多自小在德州長大,對于她們來說,槍不僅是一種防身工具,更是家族傳統的表現形式之一。許多人的槍都不是自己去購買的,而是來自長輩的禮物,而德州槍文化也通過這一形式代代相傳。
■凱西(Casey),樂手,2014年拍攝于休斯敦。她說:“我的槍就好像自己的貼身保镖,能為我提供持久而強勁的保護。睡覺時有我的格洛克牌手槍相伴,比門鎖、警報器和男友更讓我有安全感。我機靈警覺的狗史酷比(Scooby)也能幫上忙!”(左圖)■科瑞(Korie),教師,2012年拍攝于休斯敦。(上圖)
事實上,德州人對于槍的深厚感情大概從200年前就開始了,那時德州還是墨西哥的一部分。德州早期的定居者來自路易斯安那州和田納西州,在遷徙的路上他們帶着來福槍,用以驅趕蛇和狼以及這裡的原住民——印第安科曼奇人。就是靠着這些槍,1836年他們讓德州從墨西哥獨立,并在1848年打赢了美墨戰争。而在随後的南北戰争中,槍支更是随着士兵的到來被源源不斷地運到這裡。而在今天,槍在德州人心目中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它不僅是一種保護自己和家人生命的武器,而且長久以來射擊在德州是一項供人們休閑娛樂的體育運動。我父親的床頭櫃中一直放有一把手槍,他也經常帶着霰彈槍出去打獵。當我成年以後,他就把自己的一把9毫米口徑的手槍給了我。一位叫作凱蒂(Katie)的拍攝對象也是如此,她對我說:“從小我的家人就會參加射擊比賽⋯⋯我的第一把槍是我祖父送給我的,一把魯格超級黑鷹(RugerSuperBlackhawk)⋯⋯槍并不是自我吹噓的裝飾品,更不是可以胡作非為的通行證,而是為自己和他人的安全提供保護的手段。”正因為德州人世世代代喜愛槍支、使用槍支,所以他們對于槍支的态度更為成熟,他們深知槍的威力,對于自己的責任格外警醒。既緻人死亡,又保護生命無可否認,槍是一種極具威力的武器。它的極端性在于它既緻人死亡,又保護生命。在這個攝影項目中,這些女性都選擇了手槍作為保護自己的手段。她們中的大多數都在完成應有的訓練後,取得了私下或公開攜帶手槍的許可證。當遇到襲擊者的時候,她們完全能夠瞄準目标并扣動扳機。一位名叫斯蒂芬妮(Stephanie)的拍攝對象說:“訓練課程對我的影響很大⋯⋯我對攜槍法規有了更多的認識和敬意,而且對于何時該用槍以及如何用槍了如指掌。”正如她所言,這些訓練課程是非常必要的,因為一旦你拔出槍支就要時刻做好射擊的準備,如果不是這樣,壞人就會把你的槍奪走并用它來對付你自己。雖然她們大多數都受過訓練,但在我的鏡頭中,這些女性持槍的狀态卻不盡相同,有的人将槍放在顯眼的位置,同時非常自信和驕傲地直視鏡頭;有的人則面露憂郁,似乎危險近在咫尺以至于她不敢正視鏡頭。要想拍好女性持槍的肖像并不容易,畢竟在大衆眼中,槍支是男性力量的象征。我起初的打算是分别拍攝這些女性的肖像以及她們的配槍。但是,我覺得這樣的手法并不能表現這些女性不為人所知的持槍狀态。所以,我決定如實呈現她們是如何與自己的配槍共處的,既不突出她們拿槍時的焦慮和不自在,也不會刻意把她們塑造成女性神槍手的形象。一般來說,在拍攝的時候,我會将槍保留在它原來的位置。比如在拍攝凱西(Casey)時,她的槍原本就放在床墊下面,因為這便于半夜有人闖入時馬上就将槍拿在手裡。有時我也會請槍的主人将自己的配槍放在任意她覺得合适的地方。比如在卡羅爾(Carol)和桑迪(Sandy)的照片中,卡羅爾原本是将槍放在自己綁在腳踝上的槍套中的,當拍攝開始後,她将槍拔了出來放在了咖啡桌上,于是就有了這張照片。因為在這個項目拍攝之初,公開攜帶槍支的法案還沒有在德州通過,所以當我在公共空間拍攝時,不會讓槍出現在鏡頭中。
■梅根(Megan),商人,2013年拍攝于德克薩斯州畢維爾市。
勇敢者的宣言當我采訪拍攝對象時,有一位女性邊向我展示自己熟練的上膛技巧,邊對我說:“當有人闖進我家時,我可不希望隻能用語言來說服他不要傷害我和我的家人。”在今天的美國,關于槍支管制的争論甚嚣塵上,特别是近年來連續發生了多起嚴重的槍擊案件,受害者有學生,有幼童,有許許多多普通的民衆。我不想支持這場争論中的任何一方,我隻想問一個問題:我們生活于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以至于一個女人在自己家中睡覺的時候,一定要有一把槍放在身旁才覺得安全?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于看到槍被握在士兵和警察的手裡,一看到槍在女人的手中就會覺得這些女性持槍者是不牢靠的、疏忽大意的甚至是多疑猜忌的。有一位名叫阿蘭娜(Alana)的拍攝對象給我的印象最為深刻。她曾受過專業的古典音樂訓練,現在卻是街頭輪滑運動員,同時又是一位化妝師,還參加過一檔野外求生的真人秀電視節目。當我走進她的卧室,隻見滿地都是她兩個孩子的玩具還有她自己的樂器。她對我說:“我有很多把槍,現在身上就帶着⋯⋯這并不是因為我害怕什麼,而是代表了我已經做好了随時應對危險的準備,并且能為自己的安全負責。有人會問我你害怕什麼,我會笑着對他說,當你帶着一隻點三八(0.38英寸口徑手槍)的時候,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嗎?”
■尼科爾(Nicole),房地産經紀人,2011年拍攝于休斯敦。(上圖)■凱蒂(Katie),家庭主婦,2011年拍攝于休斯敦。她說:“從小我的家人就會參加射擊比賽⋯⋯我的第一把槍是我祖父送給我的,一把魯格超級黑鷹⋯⋯槍并不是自我吹噓的裝飾品,更不是可以胡作非為的通行證,而是為自己和他人的安全提供保護的手段。”(右圖)■凱莉(Carrie),酒館老闆娘,2012年拍攝于休斯敦。她說:“我一直在危險的環境中工作,二手車或抵押回收的物業。我曾經賣過酒,但就算我有槍也覺得實在是太過危險,所以後來就不幹了。”
當然并不是每一個拍攝對象都能如阿蘭娜(Alana)般強悍。我認為自己的攝影作品既表現了女性強悍的一面,又表現了女性脆弱的一面。名叫唐娜(Donna)的拍攝對象曾對我說過:“上帝将女人塑造成弱勢性别⋯⋯很簡單,我們需要保護。但大多數時候,我們的身邊并沒有能夠保護我們的男人,但是我們并不注定孤立無援。”确實,女性在赤手空拳時很難戰勝男性,而槍會讓我們更有安全感,也讓我們覺得自己足夠強大,擁有保護自己和家人的能力。正如我的另一個拍攝對象詹妮弗(Jeniffer)所說的:“女性是犯罪者眼中更容易下手的目标,我不希望自己有一天會身入險境。我希望能保護自己和家人。”當我問其他拍攝對象是否會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而扣動扳機,她們的答案與詹妮弗(Jeniffer)的一樣,無一例外都是肯定的。确實,一個理想的世界不會有恐懼,也不會有人需要用槍來保護自己。但在我們這個現實世界中,大量的性犯罪和家庭暴力仍在威脅着女性的安全。所以我更願意将我所記錄的這些女性配槍者的肖像,看作是勇敢者的宣言,她們不希望假他人之手保障自己的安全,而是将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謝莉·卡爾頓(ShelleyCalton)謝莉·卡爾頓(ShelleyCalton),1959年出生于美國休斯敦。在德克薩斯州土生土長的她一直緻力于拍攝各種女性團體及其文化現象。2015年,女性配槍者攝影項目的作品被集結出版(Concealed,She’sGotaGun),并被休斯敦美術館收藏。她的攝影作品還曾在英國、加拿大等地展出。
■卡羅爾(Carol)和桑迪(Sandy),2011年拍攝于德克薩斯州金武德。卡羅爾是一名教師,桑迪是一位商人。卡羅爾原本是将槍放在自己綁在腳踝上的槍套中的,當拍攝開始後,她将槍拔了出來放在了咖啡桌上,于是就有了這張照片。
編輯:蘇娅設計:劉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