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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0米之上的護花使者

時間:2024-10-31 01:51:27

撰文洛洛圖片彭建生

從1996年開始,去往香格裡拉的山路我每年都要走上兩三次,每次行程近萬餘裡,就是為了探訪高山綠絨蒿——這種傳說中白度母、綠度母手持的神秘花朵。如今我幾乎走遍了中國有綠絨蒿存在的土地——加起來至少200多萬平方公裡。

路邊野花原來是世界級明星

香格裡拉(中甸)1995年對外開放,作為旅行從業人員,我接觸到了第一批“闖入”香格裡拉的外國旅行者。我帶的第一個海外團,團員們滿嘴念着“yellowpoppy”(黃罂粟)、“bluepoppy”(藍罂粟),原來,他們全都來自英國皇家植物協會、愛丁堡植物園協會等世界著名的植物俱樂部,專業程度非常高。一般遊客會停留兩三天,而他們一待就是15~20天,遊走不同的地點,探訪、記錄當地的植物。

總狀綠絨蒿是香格裡拉周邊很常見的花,像是路邊的野花,雖然漂亮,但我熟視無睹。直到我遇見日本著名的青藏高原植物學家吉田外司夫,當時這個60多歲的老人是瘋狂的高山植物愛好者,他和英國愛丁堡植物協會理事Garry重新梳理綠絨蒿系統,發現了很多新品種,因為自己做獨立研究,需要收入,他就替日本的旅行社做領隊,帶團來香格裡拉,我們就這樣結識了。

剛開始跟着吉田外司夫探訪綠絨蒿,我完全看不出門道,之前沒有學過植物學,那些花在我看來都差别不大,葉子也都是毛茸茸的。可是他好像每一株都認識,看到不同的種類,他會欣喜若狂,對那株植物滿懷崇敬,低下頭來,口中輕聲而莊重地念念有詞,然後掏出相機跪在地上認真地拍攝下來。

吉田外司夫的心中有一幅圖譜,那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植物獵人從中國西部找回的47種綠絨蒿模式标本,每一種的根、莖、葉、花、花蕊什麼樣,他都如數家珍。他告訴我,橫斷山綠絨蒿和全緣葉綠絨蒿,雖然模樣非常接近,但柱頭下面的子房有差别——橫斷山綠絨蒿要更長一些;全緣葉綠絨蒿的葉片脈絡是一根主脈,橫斷山綠絨蒿則是三根主脈加網狀葉脈;橫斷山綠絨蒿的花有點淡淡的黃,不那麼深,它的拉丁名稱叫作“硫黃綠絨蒿”,随着探訪的深入,我發現這“路邊的平凡野花”有着無窮的奧秘,而且居然是世界級的大明星,它們背後的密碼似乎越挖越多,越是了解各種類之間的差異,就會越來越喜愛。

古老的避難所與秘密花園

綠絨蒿是一個美麗的物種,卻生長在艱苦的高海拔地帶。在海拔5000米靠近雪線的流石灘,從冰川上刮下來的寒風叫人直不起腰,高海拔帶來的缺氧又讓人喘不過氣,而綠絨蒿在凜冽的寒風中輕盈地搖曳,似乎對來自四周的“暴力”不屑一顧。我曾經觀察過,一顆綠絨蒿的種子撒在流石灘上,經過高寒地帶一年的醞釀,第二年發芽,長出一個小小的嬌弱的幼苗,到了冬天就枯死了,但根還保存着,繼續積蓄力量,來年根莖重新生發出來,就這樣一點點累積,要到第三年甚至第五、第六年才能開出美麗的花,開過一次花之後就會死去。它們在高寒地帶拼命地生存,讓人不由産生一種敬意。

根據植物學家的研究,中國橫斷山區與喜馬拉雅山脈及其鄰近地區的山地,是綠絨蒿屬真正的搖籃。300萬年前,整個地球都非常溫暖,後來因為火山或隕石的影響,導緻臭氧層變化,阻隔紫外線,地球進入第四紀冰期,全世界絕大多數地區都被冰雪覆蓋。第四季冰期持續了200多萬年。此前誕生的物種不得不尋找溫暖的地方,虎跳峽、瀾滄江等河谷的底部溫暖濕潤,于是成為這些古老孑遺物種的避難所,經過300萬年的适應、繁育,冰期過後,古老的物種以這裡為源頭進行擴散,原始的綠絨蒿也是一樣,這裡成為綠絨蒿最核心的分布區和源頭。

20年來,我篩選了無數山峰,才發現一些觀察綠絨蒿的最理想的所在——物種繁多、景色壯麗、方便抵達。我知道在那麼多的大山裡,哪一朵花開在哪個位置,什麼時間開。香格裡拉小中甸,碧古天池,白馬雪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普金浪巴山谷、葉日小道、李玉生路),迪隆雪山(紅山),無底湖,大雪山,麗江老君山99龍潭……都是我珍藏的綠絨蒿花園。當然,其中有一些是更加私密的,比如在麗江的老君山,吉田曾發現種群很少的伴藓綠絨蒿,隻有三個種群,植株40~50株,在海拔3700~4000米陰濕而脆弱的環境中生存。我帶過一個考察團前去拜訪,我們非常遵守生态原則,不采集,不觸碰,每一腳踩下去都很小心,但今年再去看的時候,還是發現原來的40多株變成了2株,我懷疑人的近距離觀察還是對它們有所影響,以後我會更加謹慎,更好地保護這些秘密花園。

愛上一種遺世獨立的花

2011年7月,我和同伴去雅魯藏布大峽谷做高山生态的調查,在海拔4700米的多雄拉山垭口附近待了一個星期。那年雨水非常多,幾乎30分鐘一陣雨,身上的衣服每天都是潮濕的。營地周邊全是懸冰川,沒有一塊平地,我們就把帳篷紮在低矮的杜鵑灌叢斜坡上。帳篷裡也全是雨水,沒有幹柴可以生火,喝不上熱水,我們天天啃幹糧。每天早上天剛亮我們就出發,一路聽着鳥叫前行,中午啃點幹糧,下午在灌叢地帶和冰緣地帶探查,每走幾步就能發現好植物,一直拍到下午五六點鐘才回營地。我們請了當地4個老鄉幫忙,一個星期後他們實在受不了了,懇求我們下山。如今我們即将出版一本《青藏高原的野花》,收錄了1300多種高山植物,其中很多明星物種就是那次調查拍攝的。

還有一次,我們一行十幾個人從多雄拉山到派鎮,探訪完綠絨蒿後,我們遭遇了喜馬拉雅大岩蜂,二三平方米的大蜂巢,足有幾萬隻,因為不小心拍死了兩隻,蜜蜂們覺得受到攻擊,“嗡嗡”地傾巢而出。我們扔掉相機,在頭上裹着衣服,連滾帶爬地逃跑。蜜蜂一直追到公路上,我們使勁拍打一輛車的車窗,駕駛員不敢開車門,最後把鑰匙留下,自己跑了。鑽進車裡,我猛踩油門,車裡至少還有200多隻蜜蜂,隻能一邊拍打一邊開車。這是毒液最厲害的岩蜂,我們被叮得苦不堪言,有兩個人後來發起高燒,送到林芝醫院搶救了一天才保住性命。

自從生命裡出現了綠絨蒿,我從一個文學愛好者變成了生态愛好者,通過對它的長期關注,我了解的植物知識也越來越豐富,同時它也使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簡單。以前利益心重,接觸過自然界的神奇之後,人會發生變化,比如研究昆蟲的時候,你會趴在地上看世界,對自然充滿敬仰。綠絨蒿有一點遺世獨立的精神,但缺乏交流也不見得是壞事,這使它保存着更純正的基因,也讓研究它的人們願意保有一顆更專注、更純淨的心。

Tips

綠絨蒿的發現

18世紀歐洲人就發現了綠絨蒿屬植物,最初,綠絨蒿曾經與罂粟分在同一個屬,瑞典植物學家林奈将其命名為“歐洲罂粟”。1814年,法國植物學家Viguier發現西歐綠絨蒿花朵中央的柱頭與罂粟花存在差别,于是将綠絨蒿從罂粟屬中分離出來,命名為Meconopsis,此後綠絨蒿才被正式列為一個獨立的屬,和罂粟屬同歸于罂粟科。

綠絨蒿屬共49種,除1種産于西歐、2種産于美洲外,有46種都分布在亞洲溫帶的中南部(中國西部、尼泊爾、錫金、不丹、巴基斯坦、印度),可以說,喜馬拉雅以及中國西南部是綠絨蒿屬分布的中心。分布在中國的綠絨蒿有38種,集中分布于西南部,滇西北海拔3000米以上的雪山草甸、高山樹叢、流石灘常能看到它們的身影,還有少數種類延伸至滇中和滇東北的高山地帶。總狀綠絨蒿、紅花綠絨蒿、五脈綠絨蒿等種類為我國特有。

19世紀,西方動植物采集者發現,在中國西南和印度的高原上,有着比自己家鄉更豐富的罂粟,許多西方學者把它叫作“喜馬拉雅罂粟”,因為青藏高原及周邊的高山樹叢、流石灘才是這種植物的分布中心。19世紀末采集者的描述,激起人們對喜馬拉雅罂粟的渴望。19世紀末,英國動物采集者普拉特曾到過川西的康定一帶,見到過綠絨蒿,回國後,極盡贊揚這種植物之美。青藏高原對西方人來說本就是一個如伊甸園般的神秘美好之地,而生長在高山上、距離藍天最近的花卉,幾乎就是空氣稀薄的原始荒原的象征。普拉特的描繪引起了人們的重視,植物研究者、愛好者和衆多植物園、花木公司都希望獲得這種植物,而大衆也希望一睹真容。為了獲得它,一個又一個采集者踏上了青藏高原的山脊,在稀薄的空氣中,在陽光照耀的草甸中,尋找那一抹動人的淡藍、明黃……

數量劇減的綠絨蒿

半個世紀以來,專家印開普先生一直在青藏高原從事植物生态學和保護生物學研究。1997年,他開始追尋植物獵人威爾遜的足迹,從湖北西部的神農架到四川西部高原,他告訴我,發現綠絨蒿的數量已大不如從前。

造成綠絨蒿數量減少的原因有多種。第一,近幾十年全球氣候變化加劇,植物的生長環境發生改變,它們短期内還難以适應。第二,草場過度放牧,牛羊的踩踏對花卉植物的生長造成一定影響。第三,随着西部地區交通條件的改善,往日的茶馬古道上遊客數量激增,尤其是自駕車遊客,他們較旅遊團更多接近自然,部分人環境意識薄弱,習慣釆摘野花拍照,而綠絨蒿又最為惹眼,首當其沖受損。第四,綠絨蒿是藏藥中不可缺少的藥材,有30多個配方中都要用到,藏藥産業的發展,對綠絨蒿的需求量不斷增大,從而被大量采集。

遊客可以為綠絨蒿做什麼?

秋天來到西部地區,在野外看到成熟的綠絨蒿果實,可以打開果實外殼,取出裡面芝麻大小的種子,均勻地撒播在綠絨蒿植株附近的地上,無須覆蓋泥土。幾年後再次返回,你會驚喜地發現,這裡已經變成了一小片花海。這些年來我已有過這樣的實踐。

必須提醒大家:千萬别把綠絨蒿種子帶回家,離開高原,在低海拔、高溫富氧的地區,綠絨蒿無法成活。當然,我更希望西部地區的風景名勝區、自然保護區和國家森林公園也都參與到這一行動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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