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茶之旅”,在川貴崇山峻嶺中穿行,茶這一片神奇的樹葉做藥引,讓我們一路看無敵美景,一路燃燒激情。
七天的川貴尋茶将作為小連載在《遠方的家》登場,希望讀者跟着我們進行一次尋茶之旅。雅安這個名字,對于驢友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它是“最美的景觀大道318國道”出成都之後穿過的第一座城市。很多朋友做川藏路書時都會記住雅安這座名字。因為雅安“三雅”:雅魚、雅雨和雅女。而我們來到雅安,卻是因為“三雅”之外的“雅茶”。
雅安“三雅”之外隻為“雅茶”而來
上一次來318國道時,是蜜月旅行,艱苦的川藏線差點讓蜜月旅行變成了分手之旅。這一次重回318,正值騎行進藏高峰開始之時。菜叔開着車,小夥伴們聽着歌,我看着窗外的騎行者。曾經,我也是這些騎行者中的一員,生命不息,騎行不止,在路上尋找“在别處”的生活。
很多年過去,當年一起在路上的朋友都已經分道揚镳,很多朋友已經從離經叛道回歸生活日常,而有些人人到中年卻執迷不悟,繼續在路上找尋。
“尋茶五人組”分布在不同的年齡段,70、80、90,每一個人都帶着鮮明的時代烙印;每個人找尋的東西不盡相同:“找茶人”菜叔和校長試圖用他們的“茶味蕾”尋找他們心中理想的生态茶,畫家谷苗想用畫筆記錄尋茶路上的“真與美”,而老婆與我則力圖用鏡頭與鍵盤記錄“在路上”的生活——我們都“各懷鬼胎”,但是不妨礙我們坐進同一輛車組成“找茶者聯盟”。
車出雅安市名山縣高速收費站,菜叔10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朋友全哥早已在路口等待。全哥指了指公路山方那座雲蒸霧繞的山說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蒙頂。
蒙頂?“找茶人”菜叔和校長立馬浮現出茶祖吳理真馴化野生茶樹為家茶的場景,畫家谷苗已經開始勾勒“雲霞明滅或可睹”的畫面,攝影師老婆已經開始拿出長搶短炮“咔嚓、咔嚓”所拍即所見,而我則把眼前的蒙頂和仙俠小說中的蜀山扯到了一起。菜叔一踩油門,車“嗖”的一聲向蒙頂飛去,就像《蜀山劍俠傳》中劍仙一掐劍訣踩禦劍飛行上蜀山。
晚上在臨近山頂一家名叫“知青茶場”的客棧住下。客棧叫“知青茶場”,是因為上世紀60年代,來蒙頂山“山上下鄉”的知青在此,恢複了蒙頂山中斷多年的種茶傳統,開辦“知青茶場”客棧主人的父親,就是當年的老知青。蒙頂山的知青茶場開起來,老知青也在這此結婚生子紮根。幾十年過去,中斷的蒙頂山茶傳統得已延續,知青卻已經老去,知青茶場已經不在了,但“知青茶場”卻變成一家客棧,以另一種形式延續生命。
我們住在“知青茶場”的二樓,推開窗戶往下看,一片青翠的茶園中有一位頭頂草帽的老人正哼着歌兒采着茶,他便是“知青茶場”的老主人,他揮然不知道他采茶的身影已經裝飾了我們的風景。從窗戶往上看,我們已經在雲層之上,原本高聳入雲的蒙頂山已經成為了小土丘。
攝影師想拍蒙頂日出,菜叔想體驗高山雲霧茶生長的環境,大家一拍即合。淩晨五點起床,逃票進蒙頂山之巅看風景。逃票,逃的并不是票,逃的是那種份“久在樊籠中,複得返自然”的感覺。我們選擇了一條名為“天梯”的山間小道山上。“天梯”1400多級台階沖霄而上,兩邊高大的松樹如列隊的士兵。我們行走在天梯之上,就像在走朝聖天路,又像首長在檢閱士兵。
但很遺憾,這“朝聖天路”和“檢閱士兵”都沒進行到底,在“天梯”走到一半時,太陽一掙脫雲層就挂在半上腰,我這以找茶之名看風景的“冒牌找茶人”登蒙頂看日出的希望破滅,但“正宗找茶人”菜叔和校長卻嗨到爆。因為他們視線穿過“天梯”兩邊的松樹,發現在樹林與雲霧中隐藏的大片高山茶園。
茶園頂上有直通山頂的纜車在穿梭,茶樹間歇有早起的茶農采茶鋤草,蚊蟲在茶樹上蹦跑爬上試圖品償牙尖朝露,蜘蛛早已在八卦陣靜候快遞上門……
此情此景怎能不起詩情。蒙頂.打油逃票歸來淚滿襟,陽光落花鋪小徑;蒙頂不見日出雲,隻願做個老農民。
龍虎不言茶說話
沒到山頂已經日出,但絲毫不影響我們繼續登頂。因為登山路上不斷有新的發現在抽絲剝蠶繭解開“蒙頂茶之迷”。
差不多登頂時,路前方出現一家氣派的寺廟。十來棵合抱粗的綠杏環繞,金碧輝煌的寺廟在巨大的銀杏樹下顯得小鳥依人。
我們闖入寺廟試圖找和尚談茶論道,但銀杏樹下隻見茶桌不見僧,寺廟也并未供奉佛像隻供奉了一個白胡子農夫。走進仔細一瞧才恍然大悟,農夫名為吳理真,是史料記載中那個第一個将野生茶樹人工栽培,影響茶葉發展軌迹,奠定了蒙頂山在茶山中的超然地位的人。因而被稱為“茶神”被當成神供奉在寺廟中。而這寺廟名為“天蓋寺”,便是僧人們負責品茶鑒茶的地方。
“要弄清蒙頂山茶,就不能不說蒙頂山的僧!”我想起了前一天我們尋訪過的一位名叫楊天烔的茶人和我們說過的話。
楊天烔先生是上世紀50年代西南農業大學的高材生,畢業後被分配到蒙頂山,成為恢複蒙頂山茶葉生産的知青。楊天烔老先生退休後一直緻力于蒙項山茶文化研究,編撰了一本名為《蒙頂山茶事通攬》的茶書。《蒙頂山茶事通攬》記載了流傳在蒙頂山僧與茶的故事:蒙頂山向來就有僧人制茶的傳統,而且蒙頂山各寺廟在唐宋時期就形成了各寺廟分工協作制茶的傳統。蒙頂山鼎盛時期山中有30多外寺廟,有的負責采茶,有的負責制茶,而有的負責鑒茶……
為何最重要的鑒茶職責交給天蓋寺僧來完成?因為這裡不僅供奉有“茶神”吳理真,更因為天蓋寺後一汪清泉與幾株禦茶樹,走過天蓋寺後蜿蜒的石徑,路邊突然出現一眼口徑約30公分的古井,井名“甘露”,欲用甘露井水泡茶,但走進古井卻被鎮住了——古井上壓了一龍紋井蓋,蒙頂山山民說這古井通靈,隻要掀開井蓋就會引來大雨,因而古井長期用龍紋井蓋封印。
甘露井水有龍紋封印不可飲,繼續前行。行不過百步,眼前出現一個小小的山間盆地,磚石砌起高大的圍牆圈養着幾株看似營養不良的古茶樹,别看這幾株古茶樹其貌不揚,卻是進貢皇帝的“禦茶樹”。欲進禦茶園采禦茶,剛要翻身進圍牆就被一雙直勾勾的眼睛盯上,那是一隻吊睛白額大蟲正欲把我撲倒。當然,這大蟲隻是石老虎。但就像甘露井上的龍紋井蓋護住甘露井水一般,石虎不言,但某種意義卻真正的守護了這片茶園。
如果甘露井上沒龍紋井蓋,禦茶園沒有石虎守衛,那每天洶湧的人群上山,甘露泉還不得吸得底朝天,禦茶園還不被連根拔起——石龍不能生雲,石虎不能生風,但卻勾起了茶人對自然的敬畏,見證蒙頂山茶葉風雲。
悠長的石徑遠上蒙山巅,石徑兩旁皆茶園。石徑開辟了多少年,茶園存在了多少載沒有人知曉。以前,寺廟的和尚們聽着鐘挑着水走過這石徑,累了就随便踩一片茶葉咀嚼回甘解困。如今,遠來的尋茶者端着相機握着手機尋蒙頂茶而來,每走幾步就拿相機取個景發個朋友圈——對茶的愛穿越古今,但卻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現。
這讓我情不自禁想起唐伯虎的《桃花庵詩》: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無論是紅塵中飲酒的唐伯虎,還是在佛門中煮茶的普照師父,在哪兒心有所屬,哪兒就是心安之處。
掃來竹葉煮茶葉
領隊菜叔似乎對蒙頂山的寺廟情有獨衷,比出家人還虔誠,一路開車加步行又把我們引入了一處名為“永興寺”的佛家叢林。與我們在其它地方見到的香火鼎盛的寺廟截然不同,蒙頂山的寺廟似乎要把“佛門清靜地”幾個字進行到底。
永興寺始建于西晉初年,雖然幾經興廢,如今隻剩下幾位僧人,但不改千年古刹風範。幾株枝翻葉茂的銀杏随風一搖擺,飄下的的葉片墜落到寫有“五峰禅林”四個大字的牌坊上後最終鋪在寺門口,隻一個照面古刹禅意立馬撲面而來。
菜叔要擾佛門清靜不是想度入空門,隻為了尋找這一位法号為普照的師父,她是這寺廟的二師父,據說種得一手好茶,菜叔心裡無僧俗之分,在他心裡天下茶人一家親。
這時,一位身着紅色僧袍的藏傳佛教師父也跨入永興寺。師父名叫阿聰,是甘孜州塔公草原上塔公寺的雲遊僧,雖然漢傳藏傳佛教派系不同,但進了寺廟就是佛門。
職聰師父求法,菜叔問茶,二人同時在永興寺第二重大殿和普照師父不期而遇。普照有着陽光普照的笑容,她手指了指頭頂上的第三重大殿,又指了指一間幽暗的禅房對我們說:“你們先去拜拜觀音菩薩,我去打水泡茶!”
我們拜完觀音時,普照師父正拎着開水瓶從夥房走出。夥房門口寫了兩聯禅機滿滿的對聯:掃來竹葉煮茶葉,劈會松針煮才根。這讓我情不自禁想起唐伯虎的《桃花庵詩》: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無論是紅塵中飲酒的唐伯虎,還是在佛門中煮茶的普照師父,在哪兒心有所屬,哪兒就是心安之處。
永興寺是蒙頂山諸多寺廟中最早修建的寺之一,我們向普照師父求證永興寺制茶的曆史,希望能一豹窺斑發現蒙頂山“禅茶”端倪。
普照師父笑而不答,隻招呼我們吃茶去。永興寺制茶可能有很久的傳統,但是這傳統似乎沒有延續她十歲就在此出家,做茶20多年,但基本上都是自學成材。每年2月到5月,她會制作一些茶葉來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一泡茶下肚,阿聰師父也來了興緻,拿出布包給我們每個人發禮物結佛緣。和漢傳佛教普照師父結緣,是一杯她親制的紅茶;與藏傳佛教阿聰師父結緣,是他雲遊時化緣來的巧克力。互加微信相約一起耍。相同的人總會相遇,而茶是穿針引線的媒介。
在川茶中,流傳着蒙頂山禅茶之說,在古代蒙頂山有佛寺30多處,有的采茶,有的制茶,有的護茶,有的品茶,有的管理茶,各個寺廟分工協作,讓蒙頂山禅茶生生不息。
出世入世茶與僧
從蒙頂山驅車而下,我們偏離主幹道,隻為尋找一座名為千佛寺的禅院。菜叔是個茶葉偏執狂,聽聞蒙頂山茶葉各寺廟各司其職負責茶葉不同生産工序後,就決心探尋禅茶之秘和這些寺廟死磕到底。一路走幾十米停一次車問一次山民,終于看到了千佛寺的指示牌。
但看到指示牌時,所有人都傻眼了。在我們印象中,通往佛寺的路,都是康莊大道,但眼前卻是一曲羊腸。茂盛的竹林伸出手臂遮蔽了小路上方的空間,讓這通往千佛寺的路似乎成為了一條綠色的時空隧道。要不是路口有千佛寺迷你的指示牌,我們還認為這是一條通往異度空間的蟲洞。
石道的另一頭果然别有洞天:幽徑入禅林,進寺不收票,吃齋居士不要錢。有芭蕉出牆,有古樹參天,更有住持神似劉儀偉。住持名為玄靜,18歲來此出家,沒有本科學曆,一路從基層的小沙彌幹到最高層當起了住持。
玄靜師父主持的千佛寺讓人感覺有遺世獨立的感覺,為什麼感覺這寺廟和别處不一樣,我們也說不出來,隻能向玄靜師父請教,玄靜師父摘掉變色墨鏡,露出慈眉善目卻喜感十足的臉。
他指了指大雄寶殿裡的佛像,又指了指正對着大雄寶殿的韋馱殿說:“這大雄寶殿的佛,莊嚴肅穆的樣子,和其它的寺廟不一樣吧?這韋馱殿的格局,其它寺廟很少見吧?”
這時我們開始仔細觀察大雄寶殿中的佛,佛雖然慈眉善目但眉目間有種威嚴和神采;韋馱殿雖然供奉着佛像,但整個殿堂的造型就完全是一個和大雄寶殿相對的戲台。
看到我們看出了端倪,玄靜師父覺得我們孺子可教,開始和我們談佛論道:
以前佛教造相的師父和現在雕佛相的完全是兩種人。現代雕佛像的很多都是美院科班出身,他們的雕工無可挑剔,但你會發現雖然他們的佛雕得美呆了,但卻總缺乏佛的那種肅穆莊嚴。為何?現代工匠造像手上有技,心裡不虔,隻把這當成掙錢的工作;古代工匠造相,首先必定是信徒,造相對他們來說首先對佛的供養——一言中的,說破了工匠精神的精髓。
玄靜師父今年隻有四十多,但卻一手主持修複了千佛寺的諸多殿堂。在修複千佛寺時,他特地修建了一座如戲台一般的韋馱殿:佛教本質不是要讓敬而遠之,以往的佛教為了教化世人,寺廟中會經常請戲班子到寺廟唱戲,把佛經教義更通俗的讓百姓讀懂,修一座如戲台的韋馱殿的目的,是為了讓寺廟回歸初心,以戲弘法、以戲娛佛,教化世人——玄靜師父雖然是出家人,修的是臨濟宗,但卻有“人間佛教”之妙。
在玄靜師父眼中,禅茶的目的,與韋馱殿的目的異曲同工:在川茶中,流傳着蒙頂山禅茶之說,在古代蒙頂山有佛寺30多處,有的采茶,有的制茶,有的護茶,有的品茶,有的管理茶,各個寺廟分工協作,讓蒙頂山禅茶生生不息。我們向玄靜師父求證這事情。
玄靜師父說:“我不知道這事,要問我這件事,除非我能穿越到唐朝。解放後有一段時間,蒙頂山曾經一個僧人都沒有了,蒙頂山禅茶的曆史?誰知道。是和尚做的茶就叫禅茶嗎?心中有禅,吃禅茶何需來寺廟?”
要了玄靜師父的微信,打了小算盤:下回寫書時住你廟裡,白天,鐘聲,誦經聲,鍵盤聲,聲聲入耳;晚上,禅心,父母心,天下心,心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