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永勝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雲南省作協理事,作品散見于《新華文摘》《青年文學》《大家》《山花》《長城》等刊物,著有《陳洪金文集》(5卷)等十餘部作品。現供職于雲南省麗江市社科聯。
在大理,陽光籠罩着鄉村,讓道路兩邊的莊稼地裡的葉片閃爍着光芒。車窗滑過連綿不斷的綠色,我看見一片古老的村落,漸漸貼近了我在車窗裡的心跳。在此之前,我已經疲倦了很久,逐漸潛下去的心力,使我的心裡産生一種渴望,想尋找一個地方,讓我忘記積壓了很久的沉重,把心放在一個地方,靜靜地敞開,與一種清泉般的東西融化在一起。
踏訪,隐約的曆史和現實
遠遠地看着大理,離古城很遠的地方,在這座被喚為“風城”的下關,都市的繁華慢慢地隐去,我背對着高高的蒼山,進入了喜洲。當年,南诏國一統雲南,南诏王異弁尋當年的都城也在喜洲。當年雄踞南亞的大理國,也幾度把都城設在喜洲,我仿佛進入了前世,我在那裡找到了朦胧的往事。喜洲遠離了我的故鄉,它從村莊裡悄悄地脫離出來,把無數的房屋攏在懷裡,把曲折的道路纏在腰間,成了一座古老的小鎮。一不小心就進入了喜洲,當我的腳步輕輕地走在狹窄的巷道裡,還是那燦爛的陽光,使我的目光看清了低矮的屋檐,目睹了斑駁牆壁,還有小徑分岔,彎彎繞繞地被一些建築物隐藏了,卻像隐士深藏不露的心機。
下午的陽光給我的臉上鍍上一層淺淺的溫暖,使我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頭頂上的天空,藍得讓人感覺到一種眩暈。當我低下頭來,看到那些樸素的路上,走着一些衣着樸素的人。幾個老人走在巷道裡,她們緩慢的步履,把歲月走得水平如鏡。喜洲的曆史,就像她們的背影,我看不清她們的面貌。一些陳舊的建築,沿着街道的兩旁,簇擁過來,卻讓我看到了屋檐下的蛛網,那蛛網上的灰塵,也許是幾百年前的某個正午,馬幫匆忙地路過了喜洲,馬蹄聲裡飛揚起來的塵埃,從地面上升起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距離那低矮的屋檐僅有幾米的路上。如今,石闆路面早已換成了水泥地,并且,就連那水泥地也被小鎮上的人們踩得斑痕累累,但是,幾百年前的塵埃,還在蛛網上面,保持着懸空的姿勢。曾經的國都,王與臣,兵與劍,都已經遠去了,這就是時間嗎?
在喜洲,我的腳步不曾驚動誰的幽夢。隻有那遠遠地呈現在我的目光裡的牌坊,讓我想起一個時代。它見證了過去,卻因為人們對過去的懷念,守望在屬于自己的時光裡,早已站成了一個寓言。在這個不大的廣場上,人們擺上一些桌椅、蔬菜、布料、紙張,生活就這樣開始了。他們平靜地生活,似乎并沒有在意被同一片天空籠罩着的洱海,那把天空高高地頂起來的蒼山。日子就是這個廣場上被牌坊守着的一絲空氣,慢慢地流過那些甯靜的面孔,雖然,在不經意之間,胡子拂動敞開的胸膛,皺紋爬滿了青春,恬靜的喜洲,用衣食無憂來喂養這裡的人們,外面的世界那一望無際的遼闊,被層層疊疊的房屋輕易地隔開了。這時候,我在心裡想,喜洲就像一尾在玉碗裡遊動的魚,我為什麼還要來打擾它呢?
别離,對一座古鎮欲說還休
于是,我想着盡快離開。是的,我想盡快離開這個美好的地方。在我離開之前,許多人曾經從喜洲離開,蒲公英一樣飄向遼遠的異鄉。喜洲人的儒雅,成就了當地人在四海天涯的文治武功:張于恭,清道光年間任台灣省台南分府同知兼南路海防理番同知;趙甲南,是參加“公車上書”的留日學者、著名愛國教育家;張耀,法學家,在辛亥革命中曾任同盟會院内總幹事、司法總長,民國初期《天壇憲法》起草人;楊源華,護國軍著名将領,曾任上海警備軍司令官;張麗珠,曾留學美國和英國,是著名試管嬰兒專家;楊明,著名作家,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在塵世間,衆多的事物讓我對生前身後的種種誘惑充滿了揮之不去的欲念。而當地的人們,面對着潮水般經過身旁的外地人,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依舊過着自己樸素的生活,這讓我頓時感到羞愧。在喜洲,我看到那些舊牆,在紛繁的歲月裡,雨水年複一年地洗刷它們,一些泥土随着雨水淌到了地面上,回到了它們的故鄉。另一些泥土,卻肩負着遮風避雨的使命,漸漸地承接一些種子,在斑駁的牆頭長出一些仙人掌來。深綠色的仙人掌,在陽光下默默無聞地生長,吸納了水分,緊緊地抓住了它們的夢想,卻不在乎人們的目光,無論是蔑視還是羨慕。仙人掌碩大的葉片,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些充足的綠色水分,喜洲就是這樣的,它選擇了一個避開了人們的視線的地方,卻暗藏着生命力,被陽光覆蓋,長成了一棵古樸的老樹。
不經意間,就看到了很多顔色:藏青、石黃、深黑、暗紅……多年前,它們被一隻隻手塗在那些木質的雕花、牆壁、窗棂、門樓上,也許,很多人會把它們忘記,一晃眼就忽視了這些層出不窮的呈現。因此,喜洲的雕像與繪畫,幾百年來還是那樣存在着,沒有人去觸動它們,也沒有人靠近,去忘情地閱讀,更沒有人拿着鋒利的刀刃,把它們鏟除成灰塵。那些顔色,有的已經被灰塵和蛛網覆蓋了很多年,有的已經被雨水淋濕了無數回。一種模糊把這些顔色隐藏起來,避開了太多的腳步對它們的驚擾。隻有細心的人才會看到,衆多的顔色深情地守護着喜洲,在村莊與都市之間,不動聲色地相依為命。那麼,在喜洲,黃昏應該算是一種驚心動魄的人性之美。
為什麼要放棄呢?如果在漫長的歲月裡,自身還有衆多存在的理由和需要,就應該堅定地抓住沙漏裡的時光。就像喜洲,如果連自己都忘記了自己的感動與淚水,那麼多的塵埃,肯定會讓喜洲成為一座廢墟,在很久以前就消失在人們的記憶裡。正是這種堅守,喜洲才會始終有炊煙袅袅升起,在房屋與街道之間,數不清的花朵、果實、水分、陽光、空氣,還有川流不息的外地人,與它不離不棄。
離開喜洲的時候,我在心裡想,如果它還能把我當成它的遠房親戚,那會是多麼幸福的事!
喜洲從村莊裡悄悄地脫離出來,把無數的房屋攏在懷裡,把曲折的道路纏在腰間,成了一座古老的小鎮……在喜洲,我看到那些舊牆,在紛繁的歲月裡,雨水年年複一年地洗刷它們,一些泥土随着雨水淌到了地面上,回到了它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