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魯木齊縣甘溝鄉,我有幸參加了一次由鄉政府組織的阿肯彈唱會。甘溝鄉地處烏魯木齊南郊,是休閑避暑的好去處,境内有西白楊溝、菊花台、烏拉斯台、小渠子林場等景點。這個鄉主要居住着哈薩克族,阿肯彈唱是這個鄉傳統的文藝活動項目,烏魯木齊市、縣如果在南山搞什麼大型活動,或者有重要接待活動,甘溝鄉的阿肯彈唱是少不了的。
為了這次活動,我和同事們上午十時就趕到了活動現場——甘溝鄉烏拉斯台牧場,大草甸上已經搭建起了簡易的舞台。時至6月,草甸上開滿了黃色的野菊花,四周松林環繞,遠處可以看見皚皚雪山。
牧民們從四面八方的山溝裡朝活動的現場走來,他們三五成群、拖家帶口,男人們手中拿着冬不拉,女人們身穿節日盛裝,孩子們也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像過節一樣。現場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将自帶的氈毯鋪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相互按照傳統習俗互緻問候,有說有笑。
阿肯彈唱開始後,歌手們一輪接着一輪上台表演,有年紀大的,也有年輕的,有單獨演唱的,也有男女對唱的。歌手們各自施展才能,精彩的演唱迎來觀衆們一陣陣熱烈的掌聲,動情的歌聲伴随冬不拉的琴聲在山谷中回響。雖然我聽不懂歌詞的含意,但是從觀衆們的表情和笑聲裡,就可以領略到幽默和風趣的内容。我見到兩位拿着相框到活動現場的人,一位是上了歲數的老人,胸前抱着一個相片,是鄧小平和哈薩克族牧民的合影。經現場媒體記者采訪才知道,緊挨着鄧小平身邊的是這位老人的父親,當年鄧小平來烏魯木齊縣甘溝鄉時,其父親是阿肯彈唱傳人。說起他的父親,老人滔滔不絕,激動的心情讓他的言語帶有一絲顫抖。還有一位拿着相框的是中年人,抱着的照片是王震和牧民的合影,站在王震身邊的這位是中年人的父親。那一年,王震将軍參加烏魯木齊市在南山的一個活動,他父親作為年輕的阿肯彈唱人為領導表演節目,表演結束後,王震将軍來到表演者中間與他們合影留念。他們把這些珍貴的合影放到家裡最顯眼的地方,每逢重大活動總要把相片拿到現場,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知道那段難忘的經曆,讓更多的人了解創造過曆史并為他們帶來幸福的人。更讓人驚喜的是,一群身着節日盛裝的哈薩克族小學生在老師帶領下來到活動現場,他們為觀衆表演了冬不拉彈唱,給活動增添了青春的色彩。三十多個冬不拉齊聲彈唱,美妙的琴聲回蕩在山谷,在草原上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這群孩子是甘溝鄉中心小學的學生。為了傳承阿肯彈唱,學校成立了阿肯彈唱班,由鄉裡的阿肯傳承人為孩子們授課。老師說:“如今的阿肯彈唱隻出現在盛大慶典或聚會中,彈唱者很少有機會展示自己的演唱才能,多是在家裡自娛自樂。而且,年輕人喜歡學習阿肯彈唱的越來越少,如果不想辦法拯救,這種民間文化就會在不遠的将來消失。”看着他沉重的表情,再看看圍在他身邊打鬧的孩子們,真希望孩子們能夠讀懂老師的心。哈薩克族的“阿肯”是哈薩克語,其意為“詩人”“對唱歌手”,是我國哈薩克族民衆對遊唱詩人的一種尊稱,也被稱為“阿肯阿依特斯”。哈薩克族有句諺語:“阿肯是世界上的夜莺,冬不拉手是人間的駿馬。”阿肯的特點是即興創作,具有賽歌的性質,把雄辯和唱詩結合在一起,生動活潑,富有生活氣息,既是一種娛樂方式,也是傳承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形式,他們往往以熱情洋溢的前奏引出高亢悠揚的歌聲,在冬不拉的兩根琴弦上酣暢淋漓地抒發情感。
世界上沒有一個民族像哈薩克族那樣全民族熱衷于阿依特斯,阿依特斯用無字文本把哈薩克族的生活和曆史用悠揚的歌聲镌刻起來,代代相傳。
阿依特斯沒有固定的曲牌或相應的唱腔流傳,演唱者一般根據對唱的内容從語言本身生發旋律與節奏,并且多用冬不拉為自己伴奏。阿依特斯表現的内容多和生活及情感有關,是反映哈薩克族人生活的“百科全書”。阿依特斯分吐熱對唱和蘇熱對唱。吐熱對唱是雙方一段(首)對一段(首)問答式對唱,是普及型的對唱;蘇熱對唱不以段限,可以随意發揮,是高層次的彈唱。公元11世紀,著名學者麻赫穆德·喀什噶裡的《突厥語大辭典》裡就收錄了“阿肯”這一詞條,釋義是“洪水”“潮水”,引申為“詩思如潮,出口成章的人”,說明哈薩克民間歌謠創作的曆史悠久。
阿肯是詩歌的創作者、演唱者、傳播者,是哈薩克族活着的曆史字典。一代一代的薪火相傳,讓本民族的曆史文化和各種信息在阿肯身上得到了複制。把過去的曆史、傳說以及民間文學,以口傳心授的方式使其得以流傳,阿肯們記憶和記錄着本民族的曆史和文化,作為一種民間藝術載體,起到了傳承曆史文化的作用。
在廣袤的新疆大地上,從北部遙遠的阿爾泰山到蜿蜒逶迤的天山以北廣大地區,有草原的地方就有哈薩克族人的身影,草原養育了他們,也孕育了偉大的歌手和燦爛的遊牧史詩。在城鎮鄉村,隻要遇到大事喜事,哈薩克族牧民就聚集在草原上,歌手們彈起冬不拉相互對唱,表達内心的情感,歌聲在遼闊的草原傳得很遠很遠。
我們離開時,台上一男一女兩位阿肯依然沉浸在對唱的美妙旋律中,觀衆們的掌聲和歡呼聲依然在山谷中回蕩。哈薩克族有句諺語說:“阿肯活不到千歲,他的歌聲卻能流傳千年。”我想,這是對阿肯最好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