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生而低調,植株矮小,總是喜歡低伏着,離泥土很近,不開花的時候,誰都不會注意到它。連熱愛植物的我都是這樣,這麼些年來,經常在山野湖邊見到,可都不曾仔細看過它葉子長什麼模樣,隻知道它是紫草科的,肯定和紫草葉子差不多,而一直清楚地記得的是,它精緻分明的小花,純淨清澈宛如初生嬰兒的眼睛。
它不過是夏天一種常見的小花而已。我在西天山白石峰的路上奔波時,看到一層薄如藍煙的花輕輕伏在綠色的草坡上,就曉得,那裡有無數朵小小的藍色的勿忘我。當我坐在車裡繞着賽裡木湖畔狂奔,看到湖邊一小片一小片藍汪汪的水色時,我以為是溢出的湖水,走近了看,才曉得,還是勿忘我,藍如湖水一樣的勿忘我,幾乎能像水一樣,照出雲的影子。
年少時,放假到托裡縣鄉下的親戚家玩。一天細雨裡,我在房前屋後蹓跶,看到玉米地旁邊雜草裡有幾朵小小的花,藍色的五瓣花,黃的蕊兒,花上還沾着針尖大小的雨滴。如此清新出塵!我幾乎驚叫出聲,勿忘我像初戀一樣擊中了我。
這小小的勿忘我是多麼動人啊!
山野草原的勿忘我其實并不在意是不是有人記得它,或者忘了它。六月前後,它們會集結着十字花科的芥類花、各種毛茛花,一起層層疊疊地開着,彙成花的海洋。微風吹過,翻卷出浪來,讓人不由驚歎,原來勿忘我也可以開得如此恣意奔放。
勿忘我是我的老朋友了,常常相見。除了天藍色外,勿忘我也有白色和粉色的花,不過很少。粉色的白色的勿忘我,撒在藍色的勿忘我裡,依然精緻美麗,令人驚歎造物者的手筆。
淩晨或者傍晚的淡黑色天幕下欣賞勿忘我,也是一樁樂事。黑寶石樣的透明的天光裡,仍然是驚人的巧奪天工的模樣,睜着明澈動人的眼睛。當然,任是誰都會偏愛藍色,尤其是有着晴朗天空顔色的勿忘我,這樣一種揣着難以言喻的情懷的勿忘我,藍色的勿忘我。
花店裡出售的勿忘我其實是一種補血草,那樣深隧的藍紫色讓人過目不忘,我偶爾也會買幾枝插在花瓶裡,直到它變成幹花還可以插許久。可是比起紫草科的勿忘我來,藍色補血草高大粗壯許多,和心目中放低姿态的纖細的勿忘我,其實根本不搭。畢竟,沒有柔軟,哪來的動人?藍色補血草更不會像星星一樣眨眼睛,眨出一汪微瀾生波的湖水。一片一片的湖水安放在綠色大地上,空氣中蕩出一圈一圈的天藍色的漣漪。
草原上薄霧一般的勿忘我,一朵朵小花像銀河系裡琉璃生光的星星,其實璀璨無比。
這世上有許多盛名之下的名花芳草,人間更有許多不認識的草木。可是,有一樣植物是一定要認識的,隻有一種天藍色的五瓣小花是一定要記得的,它有着星星一樣清澈的藍色的眼睛,它會輕聲地告訴你,勿忘我,勿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