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湖又稱塔裡木鄉,位于新疆庫車縣城東南110餘公裡,庫爾勒輪台縣西南角,轄區占地面積8410平方公裡,轄區人口不足六千,漢族群衆約占六分之一,為支邊青年和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少數名族群衆多為土生土長,零星婚嫁遷至。
早些年交通不便,從鄉裡到城上,路是泥土路,百餘裡的距離,趕着毛驢車要走七天,再後來“提了速”路填成石子混沙,毛驢車換車拖拉機,車馬勞頓,走走歇歇,時間縮短了一半,到城裡也有三天,落戶草湖的各族群衆,不能僅依靠耗時勞力的運輸帶來補給,在自然中探尋,以此果腹,是人類天生的智慧。塔裡木鄉地理位置,像是個隔絕開的“小桃園”,春有山花開遍地;夏有蘆葦塘野魚;秋有胡楊林滿野;冬有落雪掩塔兔;北臨世界上最長的流動沙漠公路貫穿“死亡之海”塔克拉瑪幹沙漠,将死海變通途,溝通南北;南接天山雪融的阿克蘇河、喀喇昆侖山的葉兒羌河及和田河,三河彙流形成的中國最大内陸河塔裡木河,孕育周邊,維持生态。
同事李姐,原籍陝西,生于草湖,父輩招工入疆,而後落戶塔裡木鄉成為當時羊場裡唯一的醫生,那時塔裡木還稱“草湖”,當地少數民族多以畜牧業為主,鮮少農耕,随着這一批來自各地知青的流入,墾荒種地,飲食結構逐漸豐富,從較為單一的少數民族餐食,烤肉、湯面、曼塔(維吾爾語意為包子),開始有了油條豆漿、稀粥小菜,也為這原本自己自足原始群居的桃園帶來混合與融入,物資不夠充裕的時期,人食五谷雜糧,難以避免身體不适,當地少數民族群衆接納一位漢族醫生,從初期懷疑試探,到過程中的認可和收獲,現代西醫與傳統維醫療法的取長補短,逐漸凸顯出優勢,而病愈後的百姓,表達自己感情的方式之一,就是飲食上的補給。
兒時的李姐常會在一覺醒來發現門縫下塞進來一個布包,裡面包裹着多了幾個新鮮的土雞蛋,要麼是放學回家發現門口挂着的一隻野兔,要麼是活蹦亂跳的野魚……對于草湖的美味記憶,就是童年裡各種野味的混合。維吾爾族群衆是不吃兔肉的,長久相處,知道漢族群衆善于處理這一野味,情感上的禮尚往來,晚間就會變化成餐桌上改善生活的美食,簡單清洗後,放上蒜頭、辣子,快火爆炒,野兔經由調味,特有鮮味兒彌漫整屋,路過聞着味道進來的同鄉鄰裡,相互打着招呼,齊坐暢飲,埋頭在熱氣騰騰中鍋邊竈沿,這種高蛋白低脂肪的野味,虜獲了貪戀肉欲的味蕾。
有河,有山,有樹,千百年來不斷進化出的這種地理上的優勢,促使物種的進化,形成塔裡木特有的野味,這裡說的野兔,其實就是塔兔,是僅分布在新疆塔裡木盆地的兔子,又稱南疆兔、莎車兔,體積較小,成兔體重在1.9千克-2.4千克之間,色淺毛短,頭背呈沙褐色,體側毛微黃,腹部為白色;耳長尾段,一雙大耳朵幾乎占據身長的四分之一,在胡楊林及紅柳叢生的灌木叢沙包包裡築窩打洞,以蘆葦及沙漠植物為主要食物,吃食天然,奔跑跳躍,活動量大,肉質緊實。
中國人的老話“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古老的因地制宜,是順應自然的中國式生存之道,或許是無意發覺,又或者是有意探求,總之自然中美味被發現,續而被認可。草湖天然的地域屏障,戈壁灘上、胡楊根下、泥窩子邊邊……撒歡成群的野兔在并不怕人,它們各自快活,與同樣居住于此的草湖人相融相生,但終究架不住口口相傳“好吃”二字,人類以他特有的速度和辦法,在很短的時間内,使之變成大衆化的飲食類目後,原本僅限于調劑補給的食材,完全供應不了日積月累的消耗。
塔兔一年繁殖2-3窩,從2月開始至7月期間雌雄兔交配産子,一窩2-5仔,原有數據記載塔裡木盆地塔兔總數量約有20萬隻之多,而這麼相對龐大的數據和繁殖力極高的物種,随着栖息地喪失、沙漠化進程侵害以及人類的捕獵,如今已瀕臨滅絕,早在八十年代,塔兔已經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我在草湖期間,塔兔已難覓蹤迹,老草湖人叨念的是昔日的味蕾上的暢快滿足,是對塔兔的贊譽,也給它帶來追逐的殺戮。
新疆疆域之廣袤,南北地域跨度之大,已然使它成為中國版圖最大的省域,特有的自然環境,催生出名目衆多、缤紛稀缺的物種,“野”味之所以誘人,是因為盡是天然本味,隻需最原始的處理就可以出挑,這是大自然的饋贈。
類似于塔兔之類的“野”味,在新疆有很多,伊犁河沿岸的野豬(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賽裡木湖邊的野鴨子(國家一、二類保護動物)、戈壁灘上的黃羊(學名普氏原羚,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塔裡木盆地的野雞(學名環頸稚,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野地裡刺猬(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阿勒泰的狗魚……甚至山間林中那各種各樣、名目衆多的可食用菌類,還有,還有很多我提不上名的物種,它們曾經都充盈着一代代新疆人味覺記憶,而現在要麼頻臨滅絕,要麼數量速減。
沒有什麼是可以脫離自然就可以獨立而生的,人的生活與發展,離不開土地的補給,縱然現在城市中大部分人已經脫離依賴土地的直接供養,選擇其他工種以此換取生活所需,可與此同時社會進程的快速變遷,人口流向性的從原來的單一逐漸多樣,自然環境也随之改變,在這種前提下,傳統的效力已經無法應對新生的問題,于是催生出來的規則,由原本的“禮俗”轉化成為“法律”,以此來約束我們日益增長、肆無忌憚的需求,而如何執行和實施這樣的規則,則需要我們打破頑固,不局限于口感上的一時暢快,最應想到的是克制己欲,在長久的保留中取舍。
餐單上的豐富,舌尖上的滿足,是時代的進步,亦是社會的發展,單一到繁冗的過程裡,也帶給我們更多的思考,不是一味的向前走,而需要回身尋找,尊重本源,尊重環境,莫讓某一種味道成為子孫的聽聞,讓他們能看到、能嘗到那“自然”的味道,才是我們最大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