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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懷文化大家吳祖光的跌宕一生

時間:2024-10-29 10:11:44

2017年4月21日是吳祖光老先生誕辰100周年紀念日。1937年,僅二十歲的他就寫了抗戰題材話劇《鳳凰城》,紅遍大江南北,成為八年抗戰期間演出場次最多的戲,周恩來曾評價他是戲劇界的神童。

主持人*許戈輝嘉賓*吳歡

[鳳凰衛視中文台《名人面對面》]

吳家的四合院是當時文藝界的最大文化沙龍

吳歡是吳祖光的二子,生于1953年,那時候吳祖光因跟随抗美援朝的文工團去朝鮮慰問,把兒子交由上海的父母撫養,等到吳歡長到三四歲的時候才回到父母的身邊。在吳歡的印象中,雖然父母的一生經曆諸多動蕩,但家裡的氛圍還是歡樂居多。

吳歡:我記得當時我剛從上海回來的時候大概是四歲,在家就大鬧天宮,比如拿着蒼蠅拍當筆,在梅蘭芳送我們的一缸大金魚裡掃金魚,基本上裡面的金魚全被我瞬間給攪死了。有時我也會在一天之内打碎煙灰缸、踢翻痰盂等,而且我父親在日記上記錄了我的許多劣迹,說此子将來不好對付。

主持人:您父親對此發脾氣嗎?

吳歡:不發,因為當時我的年紀也還小。

主持人:我想,可能那時候父母的内心對您還是挺歉疚的,畢竟當時您是隔了很長時間才第一次回到父母的身邊,所以哪怕您搗亂,心裡還是覺得挺高興的。

吳歡:是的。1954年,吳祖光買下地段繁華的王府井帥府園馬家廟九号,在這個四合院裡,年幼的吳歡看到了别人眼中不一樣的文人騷客。

主持人:當時的那些文人有沒有給您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或者是有趣的事情呢?

吳歡:有,比如郭沫若(簡稱“郭老”)。因為我剛出生不久以後,我們家就找了阿姨,變成了文藝界的談資,直到我到了三四歲,我母親仍然在換阿姨。

主持人:您母親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

吳歡:是的。有一天郭老跑到我家,進門就不停地喊我父親的名字,然後我父親就問郭老發生了什麼,郭老就讓我父親趕緊給他找個保姆,“聽說鳳霞是阿姨的保姆專家,立群(郭沫若的妻子)又生孩子了。”其實我父親不理解郭老說的保姆專家是什麼意思,再加上郭老那時候都快七十歲了。

主持人:他把你們家當成是專業的家政介紹了,所以也過來求援找保姆。

吳歡:我父親聽到這個消息後就趕緊恭喜郭老,不過郭老和我爸說,“先别恭喜了,還不夠我煩的呢,粗制濫造”,郭老說到粗制濫造的時候,真的讓人一樂。

吳祖光的朋友大多是文藝界叫得上名字的人物,比如夏衍、唐瑜、黃苗子、郁風、盛家倫、丁聰,他們在北京經常聚在一起,後來被人稱為“北京二流堂”,可吳祖光并不喜歡這個名字,他認為大家在一起聊天、聚會挺開心的。唐瑜曾說,當大家在一起悶得要死的時候,吳祖光的出現就會讓整個場面變得很熱鬧,同一個故事隻要他一講,大家就會笑得要死。

吳歡:現在很多人都知道林徽因他們家曾有一個文人沙龍。

主持人:林徽因是著名的沙龍女主人。

吳歡:但是說起這四合院,實際上當時我們家是整個中國文藝界最大的一個文藝沙龍。

主持人:以前沒怎麼聽說過。吳歡:但是你應該聽說過新鳳霞、吳祖光在中國文藝界的人緣。吳祖光

吳祖光的全家照

吳祖光的朋友大多是文藝界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圖為左起吳祖光、丁聰、黃苗子)主持人:我知道,這是有口碑的。

吳歡:原因就是我們家是最好客的。

主持人:是不是您的母親在聚會上都要親自上陣,跑前跑後呢?

吳歡:嗯,隻要她不演戲的時候,她都管家裡的事情,比如掌勺做飯。有些人因為性格關系,在做客的時候特别安靜,但不能怪他們不好。其實我的父母都是喜好熱鬧的氛圍,如果我父親沒朋友的話,他就會覺得不好玩;我母親由于從小演戲的關系,見慣了觀衆,觀衆越來看她,她就越來勁,而且她也高興。那時候我們家開“敬老會”,齊白石、徐悲鴻、李苦禅、許麟廬等都去我們家吃飯,因為那時候我們家有錢,管吃管喝。

主持人:對于别人而言,别人在自己家裡吃喝,可能就成為了一個負擔,在你們家成為了一件樂事。

吳歡:是的。

吳祖光因“議論江青”被打成右派送往北大荒勞動

吳祖光在京城鬧市中的四合院,人丁興旺,時常有各界名人進出來往,有唱戲的、搞電影的、做音樂的、寫字畫畫的,甚至官場上的人都愛到吳家做客。可讓吳祖光沒想到的是,一場風暴即将到來。

主持人:如果你們家經常有名流荟萃聚集的話,就會變得樹大招風。

吳歡:是的,特别惹人眼。後來我們家就遭人嫉妒,是非也多,因此闖了禍。比如在三四十年代的上海電影圈,像趙丹、郁風他們都是大明星了,由于以前和江青也一起拍過電影,所以他們在吃飯閑談的時候,就把江青當成話題了,但那時候的江青已經是毛主席的夫人了。為了這個話題,我父親後來成為了右派。

主持人:這個右派的罪名是什麼呢?

吳歡:右派的罪名是給黨提意見了。主持人:所以1957年您的父親就被下放吧?吳歡:是的,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江青,别人在我們家扯江青的話題,被人向中央彙報了。

主持人:其實您的父親和江青本身并沒有什麼過節吧?

吳歡:我父親跟江青真的不認識,就是因為他的朋友太多,在文藝界的影響太大,等于一個文聯的大人物全都在我家,什麼事都在我家談。因為我們家四合院院子大,他們在我們家吃完飯後,就各自湊在一起瞎聊天。有時候,我母親就出去演戲去了,也不管他們在我們家聊天。

由于吳祖光在“給黨提意見”的時候表達了一些在文藝創作上外行領導内行的看法,沒多久吳祖光就被送往北大荒勞動,自此與妻子兒女分别三年。

1999年采訪吳祖光資料:我也知道我說了要闖禍,可是這個話特别重要,非說不可,我就說了。

主持人:您父親不在身邊的那段時間,你們家有什麼變化麼?

吳歡:我母親情緒很不好,非常痛苦,但是對我們而言,沒受到什麼影響,一天到晚依舊歡歡樂樂的。

主持人:您的母親為此肯定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既擔心着您的父親,又不願意影響到孩子。

吳歡:毫無疑問,她的内心是痛苦的,因為我父親走了,而我的母親不僅要帶着孩子伺候婆婆,撫養我們長大,還要不停地每天演戲,所以她每天的樂趣就是給在北大荒勞動的父親寫信。

主持人:那時候她會寫的字多不多呢?

吳歡:她已經能夠完成寫信的任務了。說實話,我母親對父親是真的好,我記得她每次寫信的時候,會讓每個孩子簽一個名,比如用我妹妹的腳畫一個腳印、我畫一個手印等。

主持人:這代表了她對您父親的一片心意。

吳歡:是的,她一門心思都是我父親。

主持人:您父親絕對是您母親的精神支柱。

吳歡:是的,我父親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娶了我母親。

吳祖光、新鳳霞夫婦吳祖光個人資料

出生日期:1917年4月21日

逝世日期:2003年4月9日

畢業院校:北京孔德學校

職業:現代著名劇作家、導演

主要成就:精于詩文書畫、篆刻和古文物鑒賞、曾參加創辦故宮博物院

吳祖光與新鳳霞婚姻不被看好卻充滿溫情

1951年,經由老舍先生牽線,24歲的新鳳霞嫁給比她大10歲的吳祖光。由于新鳳霞從小長在貧民窟,大字不識,父母也都沒有文化,所以七八歲的她就到戲班子學戲。當出身文化世家的年輕吳祖光玩乒乓球、坐轎子、買自行車、捧角的時候,新鳳霞正紮在民間藝人堆兒裡,在天橋唱戲讨生活,而一出《劉巧兒》讓新鳳霞這個名字被百姓熟知。盡管新鳳霞已名聲在外,但外界并不看好這樁門庭差距懸殊的姻緣。不過在兒子吳歡的眼裡,父母親的生活卻充滿了溫暖和情趣。

吳歡:我母親是一個很趕時髦的人。我記得,1960年忽然流行推子,于是她就買了一個推子,逮着誰就給人剃頭,于是她給我父親剃了一個鬼剃頭,剃完就笑。另外,她還喜歡給我們做衣服,無論是什麼款式,我父親都穿。後來,我父親就向她提意見了,意思就是她做衣服的技術有進步,盡給孩子做衣服,可以考慮給自己做一件。

主持人:您的母親沒有給自己做一件衣服嗎?

吳歡:其實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看,所以她的衣服都是讓裁縫做的,然後我母親通過給我們做衣服尋開心,也算是家裡的一些樂趣吧。

在年幼的吳歡眼中,雖然父母嬉笑調侃,但他可能不知道在那段時期父母承受着怎樣的煎熬,吳祖光的名字頻頻上報,吓壞了新鳳霞,而且一位文化部副部長也勸新鳳霞“丢掉包袱”,可她表示自己願意等吳祖光28年。為了避免閑言碎語,在吳祖光離開家被發配的第二天,新鳳霞住進了劇院的集體宿舍,在動蕩的歲月中,雖然許多夫妻勞燕分飛,可吳祖光與新鳳霞厮守如初。

吳歡:一提起吳祖光、新鳳霞的愛情,很多人都會很羨慕。我記得父母晚年的時候,我父親下去開會,雖然我母親殘疾了,但她拄着拐棍趴到窗戶上,一直看着我爸上了車才回來。如果我母親要下去的話,我父親就一直伺候着她,端着茶杯,拿着拐棍,那種幸福的感覺是自然流露的,我想這就是愛情。

由于在困難時期,新鳳霞白天勞動,晚上唱戲,她積勞成疾,落下了一身病痛,再加上不幸被醫生誤診,在1975年導緻殘疾,左半身癱瘓。對此,一向鎮定從容的吳祖光急了眼,他心疼妻子因為自己的原因而無法再登上舞台。吳祖光的書法

吳祖光根據妻子新鳳霞的素材,寫就一部《闖江湖》主持人:後來您母親的身體狀況很不好,她對此感到擔憂或者是情緒特别不好嗎?

吳歡:當然了,因為她不會走路了,所以一看電視就又哭又鬧,但我的父親強制她不許哭,還吓唬她“如果哭的話就要犯病”。我母親特别聽話,後來還是能夠控制好自己情緒的。

主持人:所以你親眼目睹了您的母親怎麼樣為了讓父親心寬,開始學習畫畫和寫東西的。

吳歡:我母親在她生前一共出了27本書,有四百多萬字,我覺得全世界的藝人中沒有一個超過她的。

主持人:有沒有人幫她口述記錄呢?

吳歡:沒有,全部都是由她自己寫的,因為她殘疾了之後,就開始以寫文章為後來一生的工作了,還有就是畫畫,因為她是齊白石的學生。

主持人:對。

吳歡:艾青、黃永玉等一幫老先生看了我母親畫的作品後,都捧着她,評價她畫得好,等他們走了之後,我母親就和我說:“他們都是哄我呢,我哪是什麼畫家呀,我寫文章、畫畫就是怕你爸着急,這樣他就心不慌,所以我畫畫是為了哄你爸呢。”

主持人:多麼可愛,多麼通情達理。

吳歡:是的。

無法再登台唱戲後,新鳳霞把精力轉移到伏案寫作、畫畫上,她将自己的大半生經曆寫成一個又一個小故事,吳祖光看過之後,就像發現了一個新世界。他在自傳中如此寫道:原來舊時代的民間藝人這麼苦,苦到你無法想象。“四人幫”粉碎之後,吳祖光重新拿起筆進行創作,根據新鳳霞的素材寫就了一部《闖江湖》。在這部戲的排演過程中,演員們一邊聽台詞一邊掉眼淚,可吳祖光總是希望自己寫出來的戲是喜劇,他認為劇作家是應該給觀衆帶來歡樂的。

主持人:您覺得自己的性格更像爸爸還是更像媽媽呢?

吳歡:都像,因為他們本來就比較像,不僅都好動,還特别默契。

主持人:如果他們鬧矛盾、拌嘴,一般都是誰先讓步呢?

吳歡:他們之間拌嘴很少,一般都是我父親讓步,有時候我母親也讓步,得看是什麼事情。除了在一些觀點、言論上,如果我父親喜歡胡說八道了,我母親就會起來幹涉,她會說“你又不是真的政治家,政治上的事你别去發表意見,你别管”。

1998年新鳳霞去世,5年之後,吳祖光也走了,二流堂的嬉笑怒罵也不複存在,剩下後輩對他們的追憶。

主持人:對于後人而言,像您父母之間如此甜美的愛情本身就是一筆巨大的财富。其實在整個中國的曆史文化脈絡裡,吳氏家族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地位舉足輕重。您覺得在文化藝術的領域裡,您的父親留給您最大的教誨是什麼呢?

吳歡:我們确實是一個純粹文化人的家庭,而且我每天耳濡目染。如果談生意、做政治,我們根本不懂,全部都是藝術教育,所以我們家到今天來講就是一個文化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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