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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美麗:“西洋鏡”下的上海傳奇

時間:2024-10-28 05:19:34

很多人在撰寫項美麗與邵洵美的愛情故事時,都試圖突出強調中國男人用自己的才華征服了白人女主人公,但這顯然對項美麗并不公平。項美麗,宋氏三姐妹授權傳記作家,《紐約客》雜志終身專欄作家,通過一篇又一篇生動翔實的文章,向西方讀者開啟了一扇遙望中國的窗戶。

鏽迹斑斑的“秩父九号”蒸汽郵輪船穿過刀刃一般的河海交界線,到達長江口。長江的淤泥和穢物把中國東海岸深藍色的海水染成昏暗的棕色。郵輪順風駛向紅色浮标标識的吳淞口,經過河床上泥沙堆積而成的危險莫測的淺灘,進入水流相對平緩的黃浦江,這艘郵輪的甲闆上,站着一位愁腸百轉的美國姑娘。

1935年,蜜姬·哈恩為療情傷,和姐姐海倫登上遠洋客輪離開故土來到上海。彼時的她已經出過四本書,是《紐約客》雜志專欄作家,但這些書反響并不大。

蜜姬本打算在上海短暫停留,卻不想一待就是4年。上海也成為改變她人生的重要一站。

蜜姬·哈恩更為中國人熟知的名字是項美麗,在上海,她不僅進入了中國外僑社交圈——海明威、卓别林、孫中山的保镖“雙槍馬坤”均囊括其中,在與邵洵美戀愛後,真正的上海也經由這位世家子弟在項美麗眼前鋪陳開來:宋子文、林語堂、魯迅等相繼出現;來自殖民國的富翁、三面間諜、鴉片鬼熙攘其間……項美麗也開始寫作中國故事,她用一篇又一篇文章,向西方讀者開啟一扇遙望中國的窗戶。

旅居中國期間,項美麗最有影響的著作,莫過于一九四一年出版的《宋氏三姐妹》。另外,她也是《論持久戰》最早的英譯者之一,并率先将其公開發表。

然而很長一段時間,項美麗被中國人熟知,并非她的才情與文壇影響——項美麗一生寫過50餘本書,除中國故事外,還涉及人類學、動物學、礦物學、曆史地理、烹饪,等等。作為《紐約客》終身專欄作家,直到去世前,她還在這本雜志上發表了生平第一首詩。

人們似乎更津津樂道的,是她與邵洵美的戀情。在世人的演繹中,邵洵美如同救美的英雄,西方女性項美麗則拜倒在他的美顔、慷慨與才情下。

值得慶幸的是,近些年,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力圖發掘更為真實的項美麗。加拿大作家高泰若便是其中之一。高泰若用4年時間查閱大量檔案、報刊、日記、信件,拜訪邵洵美後人,尋訪項美麗足迹,終于寫就《項美麗與海上名流》一書。

這不僅是一本傳記作品,更是對一個時代的記錄。

陷入上海的“社交漩渦”

當年,項美麗一到達上海,就得到極佳款待。在《孫郎心路》這部她根據自己在上海前兩年經曆略加改編而成的小說裡,主人公多蘿西·皮爾格琳——項美麗描述她為“一位長相俊美、棕發棕眼且目光迷離的年輕女人,有着美國女人的時髦,舉止卻有些神經質”——住進“華懋飯店的536号或那附近的房間”。

由猶太裔英籍商人、“遠東最富有的白人”維克多·沙遜爵士建造的華懋飯店,曾是上海的地标性建築,諸多名人都曾在此駐留。在《孫郎心路》裡,項美麗這樣寫道:多蘿西在酒店大堂等着朋友瑪西亞·彼得斯,“一位穿黑衣,黃頭發,打扮精緻到足以以假亂真的美國人”。之前,瑪西亞已為多蘿西訂好飯店套房,當瑪西亞出現後,多蘿西到前台換了一個單間,并數落朋友:“我的天哪,瑪西亞,可能你挖了座金礦,但是要知道我可沒有。”

多蘿西的原型是項美麗本人,瑪西亞則是弗麗茨夫人,她是上海有名的社交名流。弗麗茨夫人的沙龍裡彙集着各種各樣的人物,比如莫裡斯·“雙槍”·科恩、半吊子學者哈羅德·艾克頓,以及三面間諜特雷比奇·林肯。項美麗曾這樣形容身處社交場的弗麗茨夫人,“就如同二氧化錳或者是其他相似的催化劑,有可能是鉑,總之是個罕見的角色”。

顯然,項美麗到達上海後,欣然陷入她所謂的上海“社交漩渦”。她參加為珀爾·懷特舉辦的宴會;和約瑟夫·帕特裡克·麥克沃伊在萬國藝術劇院共進晚餐。項美麗事後回憶,“萬國藝術劇院舉辦過音樂會、講座、辯論會,偶爾還有戲劇,這裡很不錯,音樂會上演奏的是俄國或德國的曲目,也有其他國家的;辯論會讨論最具争議性的主題,比如‘中國的計劃生育’(有三位天主教教士參加了這場辯論,辯論的結果出人意料);還有非常出色的戲劇表演,特别是全部由中國人出演的《王寶钗》。”

姐姐海倫希望盡可能多了解中國,勸說項美麗和弗麗茨夫人一起去新首都南京旅行。一行三人在上海北站乘坐一列夜班火車來到南京。國民黨教育部部長在站台接見了她們,項美麗以好萊塢電影編劇的身份受邀在午宴上演講,主題是美國電影制作的秘密。他們騎着馬前往中山陵,學習如何在喝熱米酒的時候祝酒,也就是“幹杯”之後要把酒杯倒過來以示全部喝光。最後,他們在月光下在玄武湖邊漫步。

弗麗茨夫人确實是個不錯的朋友,她幫助項美麗融入上海,還把她介紹給了維克多·沙遜爵士,并把她推薦給了《字林西報》的經理。在海倫先行離開上海後,項美麗成了《字林西報》這家全上海最具影響力、曆史最為悠久的日報的記者。

美麗上海夢1935年,曾經闖蕩非洲的美國女作家項美麗來到上海,并愛上這裡。與中國人交流、往來

20世紀30年代中期的上海,無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之一,而生活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3萬英美居民也不甘寂寞,他們熱衷八卦,對于那些可能直接影響日常生活的新聞如饑似渴,傳媒業也盛極一時。

彼時上海媒體業的繁榮,吸引着世界各國的記者。比如來自美國堪薩斯城的埃德加·斯諾就是其中之一。1928年,斯諾從密蘇裡大學新聞系畢業,輾轉來到上海,在鮑威爾的《密勒氏評論報》工作。然而不久之後,他的一篇名為《美國人在上海》的文章因極具諷刺性的口吻激起外僑社群的盛怒,這些人中也包括他的雇主。這篇文章描繪了一幅地域氣息濃郁的美國前哨景象,充斥着“各種奇怪的人物和組織,諸如海軍的妻子、奉子成婚的婚禮、女童軍、美西戰争的退伍軍人、審查委員會、光天化日下的搶劫團夥、整潔的理發店、短故事俱樂部、小麥餅和商會”。

項美麗所在的《字林西報》新聞團隊,有一個名叫海倫·福斯特的女記者,她在上海的巧克力店邂逅了斯諾,此後成為他的妻子,并加入共産黨,以“尼姆·威爾斯”為筆名發表文章。

至于項美麗本人,在談及《字林西報》的工作時,她如是說道:“通常我會在中午之前把一天的工作快速做完。也許是采訪退休在即的商業大亨,也可能是報道某個廣告宣揚的新開的遊泳池。有時我也會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比如寫一家通過四周懸挂裝着東南亞樹懶的籠子來吸引客人的藥店。如果我在專欄寫些新聞之外的東西,我們的讀者就可以放松一下心神。我做得還算順利。”

與此同時,項美麗也在努力發掘上海新的一面。“我訪問中國的學校,講授禮儀;我考察新的小型工廠作為寫作素材;我觀賞俄羅斯畫家的畫作,不過在我看來大多數畫得都不怎麼樣。”可以說,觀念開明的項美麗勇敢地走入那時許多上海外僑終身不屑觸碰的雷區:同中國人交流、往來。

不可否認,《字林西報》的工作也給項美麗留出充裕的時間休閑娛樂,在結束上午的寫作之後,她“可能會約一位女友在華懋吃飯,飯後在休息室小酌一杯。這意味着我們可能會認識一些男士,組織一場派對什麼的”。

沙遜爵士也是項美麗的密友。他們有時會在華懋飯店共進午餐,随後前往法租界逸園跑狗場的俱樂部參加酒會,或是宴請朋友一同在伊芙斯别墅吃晚飯,據說沙遜爵士還在華懋飯店頂樓為項美麗拍過裸照。

而在1935年4月12日,項美麗遇見了她生命中重要的男人——邵洵美。

上海愛戀美國女作家項美麗愛上詩人邵洵美成為了一個被流傳至今的美麗轶事。愛上邵洵美

那是弗麗茨夫人在萬國藝術劇院舉行的一次“文化”晚宴。邵洵美看到了房間另一側的項美麗。那些常來弗麗茨夫人沙龍的女人,要麼是牙齒長長、大骨架的英國女人,或者是笑聲刺耳、濃眉大眼的美國人,而她截然不同。她頭發柔亮,剪得像男孩子一樣短,身上的男士西裝襯托她豐滿的曲線。她生得如此标緻,如同巴黎左岸令他着迷的那些容貌朦胧的波希米亞女子。對他而言,這次見面不是驚喜的瞬間,而是某種久别之後的相認。

至于項美麗,在她此後的多部作品中,都以小說的筆法提到兩人的第一次邂逅。比如,她在《太陽的腳步》中這樣寫道:其中一人突地轉過身來,動作有點神經質,他沒來得及抓住她的目光,她已及時避開,驚鴻一瞥間,她怔住了:這張面孔是如此俊美。

他的頭發柔滑以極,黑油油的,跟其他男人那一頭硬毛刷不可同日而語。當他笑而不語時,那張象牙色的面孔是近乎完美的橢圓形。不過當你看到了那雙眼睛,就會覺得那才是真的完美,顧盼之中,光彩照人。

不難看出,第一次見面,項美麗便愛上了邵洵美——一位中國詩人,同時也是上海最負盛名的家族後裔。

邵洵美原名邵雲龍,生于1906年,祖父邵友濂曾任上海最高地方官。邵友濂的長子邵頤的原配李氏,是清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的女兒。1901年邵友濂過世後,由于後世繼承人管理不當、揮霍無度等原因,到邵洵美作為長房嗣子繼承家業時,已家道中落元氣大傷。但邵家底子厚,依然家财萬貫。邵洵美自小天資聰穎,少年時便寫得一手好文章,十七歲時,他被家裡安排到英國留學。出發前,他與母親盛夫人的侄女盛佩玉訂了婚。

據說,當年作為詩人、作家、翻譯家、出版家的邵洵美,是有名的文壇孟嘗君:1928年,夏衍生活困難,托人将譯稿介紹給邵洵美,他熱誠相待,安排出版,立即預付稿酬五百大洋;胡也頻被殺害後,沈從文護送丁玲母子回湖南老家,缺少路費,是邵洵美慷慨解囊,助其成行……

邵洵美的朋友圈,幾乎囊括當年上海灘的文藝圈。1936年2月《文藝》雜志刊登的魯少飛繪制的《文壇茶話圖》中,主人位置的就是邵洵美。林語堂、茅盾、老舍、郁達夫、魯迅、巴金……文壇大家們,全是座上賓。

可以說,正是因為邵洵美,項美麗開始走進中國學者、作家、畫家的圈子,且在其中如魚得水。

作家李輝藏有兩冊林語堂等人編輯的英文刊物《天下》(一九三六年),上面刊有沈從文小說《邊城》的英譯本。譯者為兩人,一位是項美麗,另一位是邵洵美(筆名辛墨雷)。在李輝看來,“這時距《邊城》發表不過三年,是《邊城》的第一個英譯本,可謂翻譯及時,項美麗與中國現代文學的淵源之深,可見一斑”。

而項美麗能夠采訪“宋氏三姐妹”,邵洵美同樣出力不少:宋藹齡早些年曾經做過盛五小姐的英文教師,盛五小姐是邵洵美的姨母、盛佩玉的姑母,盛七小姐盛愛頤則與宋子文有過一段愛情故事。

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女性

很多人知道,1939年項美麗為采訪宋氏三姐妹離開上海,預計寫作3個月後再回來。但是與她當初來到上海一樣,這次離開的時間也超出了預期,她與邵洵美的戀情也走向了終結。不過,高泰若通過調查發現,1936年春,項美麗與邵洵美的關系就已經陷入動蕩,因為“她不願再當一個中國詩人分分合合的情人,她開始和其他男人約會”。當盛佩玉生下第五個孩子時,邵洵美告訴項美麗,她可以随意去找情人,隻要她還依然最愛他。隻是,她已經不想再做他的情婦了。1937年7月,項美麗寫了一部15萬字的小說,小說的結尾,主人公離開了她的中國詩人,愛上了一名叫肯尼斯的英國海軍軍官。在小說第一稿完成後,項美麗寫信給海倫:“我想,不知不覺間,我越來越自立。在我等待洵美期間,我又成為自己的依靠,以及一個公開的單身漢……我的确愛那個小混蛋,但說實話,這就像用水銀玩彈球一樣,危險多過快樂。”

據說,在采訪寫作《宋氏三姐妹》期間,項美麗到達重慶後曾寫信給邵洵美,希望愛人能到那裡與她會合,而邵洵美的回信是:費用太貴了,而且,要是我去了重慶,日本人知道後會找佩玉麻煩的。

1939年11月,身在香港為傳記搜集資料的項美麗,愛上了一個已有妻室的英國少校查爾斯·鮑克瑟,并生下一個女兒。1945年11月,查爾斯與項美麗在紐約結婚。而項美麗與邵洵美再見面,已是1946年。

這一年夏天,邵洵美接受張道藩(時任宣傳部長)托付,到美國購買電影器材。在紐約,他見到了項美麗,還有她的丈夫查爾斯。據說查爾斯當時對邵洵美說:“邵先生,您這位太太我代為保管了幾年,現在應當奉還了。”邵洵美答:“恐怕還得請您再保管下去。”項美麗聽罷大笑起來,她說,這才是她愛的“可愛”的邵洵美。

1958年,邵洵美寫信給項美麗。其時,兩人身處大洋兩岸,早已音書隔絕,項美麗并沒有收到信。1968年,邵洵美在窮困潦倒中去世。

1995年,項美麗去世,終年93歲。多年來,在很多人撰寫的邵洵美與項美麗愛情傳奇中,都試圖突出強調男人邵洵美用自己的才華魅力征服了白人女主人公。如作家毛尖所言,“作者渲染了邵洵美的财富和揮霍,也暗示了項美麗‘妾’的地位。”

但把項美麗藏在一場愛情後面,以此替換掉她的生命價值,顯然對項美麗并不公平。董鼎山在《項美麗的傳奇生涯》一文中就提到,項美麗“是位在時代上搶前了半個世紀的新女性。她不拘小節,不服世俗,對社會常規作叛逆性的反抗”。

李輝也提到,在邵洵美的女兒邵绡紅筆下,項美麗同樣是一個奇女子。畢業于燕京大學的楊剛,一九三八年時任《大公報》記者,借住項美麗寓所,身為中共地下黨員的她,在項美麗和邵洵美的幫助下,以最快速度将毛澤東新發表的《論持久戰》譯成英文,率先發表在項美麗編輯出版的英文雜志CandidComment(《直言評論》)。邵绡紅還寫到,抗戰爆發,上海成為“孤島”之後,項美麗同意邵洵美的朋友、國民政府的一群情報人員,住進自己家中,不時與重慶方面電報聯系,直到被租界警察識破,才緊急轉移……

可以說,項美麗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女性,是主動承擔命運的人。

當然,她對邵洵美的愛情也同樣是真摯的。

按照高泰若的說法,項美麗其實一直都還愛着邵洵美。他在走訪項美麗的女兒時,對方告訴他,項美麗沒回中國是因為上世紀50年代沒有辦法拿到簽證。女兒在項美麗去世後,發現在她的皮夾裡還夾着邵洵美的照片。

(本文内容參考引用高泰若《項美麗與海上名流》新星出版社,同時參考:李輝《美麗如斯——項美麗的中國故事》、李舒《有賢妻的人為什麼還要泡小三》等)

責編于靖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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