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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全力以赴地愛過一個人嗎 ?

時間:2024-10-28 02:24:51

我初初見你

大概30年前吧,我小姨還是一個美麗的單身大姑娘,雖然她現在體重有160多斤,但不妨礙我從她當年的照片中,捕捉到她那烏溜溜的大眼睛、順着肩膀斜搭在胸前的麻花辮和那非常飽滿的蘋果肌。當年人們的審美還沒有被開了眼角、墊了山根、削了骨的“蛇精臉”給搞壞,所以我小姨當年是美女這點毋庸置疑。

據此,我推斷小姨夫對我小姨第一眼的好感,一定是因色而起——不不不,我不能這樣評價一個好人,應該說他們“有眼緣”。

判斷一個單身女青年有沒有談戀愛的有效方法之一,就是看她每個周末是不是都按時回家。那會兒我小姨剛剛參加工作,每周六都按時按點回我姥姥家,周日晚上再按時按點坐末班公交車回單位宿舍。

她上班的地點在城市的最西端,而我姥姥家在城市的最東邊。我們這個城市位于黃河的一段河谷中,整個城市的布局就是沿着黃河展開的。城市東西兩端的距離,在那個人們完全不知道堵車為何物的年代,都有兩個半小時之長。

浪漫的愛情故事發生之前,往往是“傻白甜”女主角把自己“作”進一個鬧心的場景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那不給自己留後路的小姨每次都是坐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廠,于是,那天車在途中一壞,她就被撂在了半路上。

在那個沒有神州專車、沒有滴滴、沒有出租車,連個三蹦子都沒有的年代,人們晚上8點以後沒什麼事就不出門了。大晚上,一個大姑娘,被撂在兩個城區交接處的類似于城鄉接合部的街頭,尤其我小姨又是一個有着飽滿蘋果肌的美女,這不是給犯罪分子創造了教科書般的天時地利人和嗎?

就在此時,仿佛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那樣,我的小姨夫腳踏永久牌二八自行車出現了。

李宗盛有兩句歌詞:“我初初見你,人群中獨自美麗。”在一群同時被公交車撂在路上的市民當中,男孩兒走上前去,唯獨關心我小姨這麼晚了沒有車怎麼辦,當時他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歌詞裡唱的那樣吧。世間所有的燈光一刹那熄滅,一束追光打在身着藍色連衣裙的女孩身上,空氣中懸浮的塵埃旋轉飛舞,宛若心緒。

為了表明自己不是壞人,隻是單純地想助人為樂,我小姨夫先後出示了身份證、工作證,順便對自己的個人、家庭、工作等基本情況進行了簡要的介紹,表示絕對會把我小姨安全送達目的地,一旦有過分舉動,請我小姨盡管找組織舉報。就這樣,我小姨坐在了小姨夫的自行車後座上,一手攥着這個街頭邂逅的小夥子的身份證明,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自行車後座,做好了随時跳車的準備。

此後,小姨周末不再按時回家了,小姨夫的二八自行車,頻繁往返于這座狹長城市的東西兩端。

從此為愛受“委屈”

小姨和小姨夫的感情,是伴随着我小姨的咆哮聲不斷加深的,你要問這咆哮的頻率,我隻能說,沒完沒了。

“高小軍,你有沒有給别的姑娘看過身份證?”

“高小軍,不就見一下我爸媽嘛,你至于這麼緊張嗎?”

“高小軍,結個婚你把頭發吹這麼高幹嗎,看着臉更長了!”

“高小軍,家裡的花兒你就不知道澆一下呀!”

“高小軍,花兒我都澆過了,你要淹死它們呀!”

而小姨夫總是一臉寵溺地看着小姨笑,那眼神無限遼遠,仿佛裝得下我小姨一輩子的絮叨和咆哮。當然,沒有誰是無緣無故地被人當作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裡的,被寵愛的寶貝一定有自己發光的地方,隻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遇到那個能看見這光芒的人,而我小姨就是那少數的幸運兒,遇見了被她的光芒亮瞎了眼的高小軍。

那個年代,手頭剛剛有了些存款的姑娘們開始流行起戴金飾。我大姨、二姨和我媽的脖子上都挂着亮閃閃的金墜子,而小姨剛剛結婚,家底兒還沒存下,哪有多餘的錢買首飾呢?小姨夫低價入手了一輛壞掉的摩托車,他修好摩托車,每天晚上,趁我小姨去廠裡值夜班的時間,出去載人拉活;跑一段時間,就轉手把修好的摩托車賣掉,再買一輛壞摩托車進來;再修,再拉活,再賣掉……白天上班,晚上賺外快,辛苦是可以想見的,但小姨夫從來沒有提過一個“累”字,還樂呵呵地跟我小姨說:“這樣還能騎摩托車接你下班,多帥!”

就這樣,高小軍攢夠了給媳婦兒買金項鍊和金墜子的錢。一個周末,小姨回娘家,小姨夫單位有事不能一起回去,便執意要把小姨送上公交車。他透過公交車的玻璃窗,看着自己心愛的姑娘,姑娘戴着他賺錢買來的首飾,這必定是這世界上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了。之後,小姨夫對我媽提起那一刻的時候說:“三姐,我看着我媳婦兒脖子上也金閃閃的了,覺得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連道别的話都沒有一句大概是我小姨夫上輩子欠下我小姨很多恩情愛意吧,所以這輩子他就來到我小姨身邊,拼盡全力地對她好,是來還債的。

所以,債還完了,便要走了。肝硬化晚期,從确診到永别,竟隻有短短半個月的時間。

一個原本普通得不應該被記錄的上午,醫生做了判決:即刻住院。

高小軍輕輕地對醫生說:“明天一早,我會來住院。今天下午有些事情,要辦一下。”

怎麼天一下子就涼了?哦,是要入秋了。

小姨夫回到家裡,翻出我小姨所有的秋褲。小姨現在胖了,大腿根兒上的肉尤其多,看上去好好的秋褲,哪兒都還是新的,褲裆就被磨破了。高小軍把快磨破的秋褲一件一件地給裡面加上襯補起來,把已經破得不好補的統統扔掉,又買來新的,過水洗淨,晾幹疊好,放在旁邊。

小姨粗心,常常“大姨媽”來了才發現家裡沒有衛生巾了。這一次,高小軍把媳婦兒常用的牌子的衛生巾多買了一些備好,夠用大半年——半年之後,媳婦兒大概也能習慣身邊沒有人繼續替她操心了吧。

冰箱冷凍室裡的肉,裝在塑料袋裡看上去都是一個樣子,小姨肯定分不清哪個是牛肉,哪個是羊肉、豬肉,高小軍一一寫了小紙條塞進塑料袋裡,想着等他走了,家裡其他人來照顧傷心的小姨,做頓可口的、有營養的飯,也方便些。

一件事、一件事,實在太多了啊,多到要一輩子那麼長才能做完,可是高小軍隻有一個下午了,就為媳婦兒再多做一件事吧,再多做一件。

當天晚上,小姨夫把診斷結果告訴了小姨,難以想象他們經過了怎樣的一夜。第二天一早,小姨陪着小姨夫去住院了。半個月後,他走了。

從此心上多道指痕

北方的清明時節,天氣還沒有轉暖,小姨每年都帶些酒去給高小軍掃墓,幫他暖暖身子。

年輕時常常咆哮的任性女孩兒,如今已不再淩厲張揚,被生離死别磨過的人,心上總比旁人多幾道指痕。

“高小軍,我學會做飯了,今天帶幾樣菜,給你下酒。”

“高小軍,閨女上中學了,說以後考大學想學醫。”

“高小軍,家裡換房子了,别走錯路啊。”

“高小軍,閨女談對象了,男孩兒大她幾歲,知道疼人。”

一年一年,活着的人講述着,衰老着,肩頭落滿塵埃,心頭沐浴星光。“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可惜沒有你,陪我經曆一遭。”

他在照片上永遠沉默着,永遠地年輕着,永遠是那個三十多歲、溫柔似海、善良能幹的高小軍,全力以赴地愛過一個人,直到生命盡頭。

你曾全力以赴地愛過一個人嗎?我們總是習慣執一勺愛,量力而行。在我們的天平之上,聰明、得失、分寸、餘地、退路……這些比愛優先、重要,是本能和生存的技能,是自保的铠甲。而愛是軟肋,是遙不可及的月亮,不可捉摸的月亮引力攪得我們原本平靜、安穩的心海潮汐起伏,搖擺動蕩,失了安甯。這些無關對錯高低,隻是,全力以赴愛過的人,顯得格外珍貴。

(來源:《讀者》,郵發代号:28-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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