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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事情搞複雜了

時間:2024-10-25 08:37:20

《三聯生活周刊》1000期了。我原以為,我會在這裡幹到退休的,沒想到先行告退了。

《周刊》原來每周二下午開選題會,開完會,三五人會找個地方吃頓飯,聊聊最近看到了什麼好文章,讀了什麼書,采訪了什麼有意思的人,像是一場毫無目的的頭腦風暴。就是在這樣一次聚會上,有同事随口提了一句,今年(2009)是劍橋大學800周年校慶呢。

等下一個周二,我也随口跟老朱說了一句。老朱眼睛一亮,說這是個大題目,要做“封面故事”。開頭總是茫然,就從周邊能找到的劍橋畢業生開始。先找到社科院文學所的陸建德老師,陸老師見了我,坐下來就說:“在劍橋拿一個博士不算什麼,在劍橋讀本科生才能表明,你在人生最關鍵的成長期接受了最好的教育。我今天和你聊的,都是為你的采訪介紹一下背景,劍橋很偉大,我自己不要作為采訪對象出現在文章中。”把劍橋校友采訪了幾個之後,我在劍橋網站上,找到教員的簡介和郵箱地址,借助《金山詞霸》,一個個寫信過去。正值暑假,回音寥寥。有一位英語系教授,簡單回答了我的幾個問題之後,說,關于劍橋的文學傳統和英國文學,有一個人能和你更好地讨論,他叫陸建德,就在北京。啥叫謙謙君子啊?陸老師這樣的。

我到劍橋的時候還是暑假,當時在那裡讀博士的苗千帶我閑逛。走到三一學院後門,大門緊閉,苗千說,這個門隻有三一學院院長能走。院長就是大名鼎鼎的馬丁·裡斯,寫過《六個數:塑造宇宙的深層力》。我在劍橋和苗千喝了好幾頓啤酒,陳賽在北京聯系馬丁·裡斯等人。等暑假結束,陳賽再飛到劍橋,采訪了女校長,采訪了馬丁·裡斯,采訪了瑪麗·比爾德。大功告成。一個好的報道,不僅是完成了一個差事,也不是寫出一個不難看的文章,它會提升你一下。此後,三聯每年都會寫一個很牛的大學。

在那一組文章中,我時常會想到格滕學院院長史翠珊女士講“學院制”的幾句話。劍橋大學堅持學院制,大學的各個系,主要是以講課的方式介入學生的生活,對許多學生來說,學院的老師才起到督學的作用,各系圖書館是學生們的專業需要,各學院的圖書館是學生們自學的需要,學院對學生起到“看不見的教育作用”,不同專業的學生住在一起,分享各自的興趣,劃船隊、晚餐、戲劇社都是由學院來組織的。格滕學院原來隻招女生,成立100多年後才開始招男生,院長史翠珊女士說——學院制就是要讓學生們生活在一種“複雜性”之中,生活從來不應該是統一步調和統一框架下的,要讓學生們有一種在不同場合轉換自己的能力;一個人有許多側面,但還是一個完整的人,學生們必須在一種“複雜性”中生活,才能認識一個超越大學的世界。

複雜性,這是個特别有意思的詞。說一個直觀的,比如城中有一塊地方,是猶太人聚居區,每到禮拜日都靜得出奇,街上會碰到穿黑袍子的猶太人。再比如城中有好多教堂,每到禮拜日,也有很多信衆前往。這算不算較為複雜的生活環境呢?在這樣的城市生活,是不是能更好地學會和非我族類、和不同信仰的人相處呢?我對複雜所知甚少,對整齊單一卻有極深的恐懼。比如我們這裡出來一部電影,大家也要站隊,兩邊難以形成什麼好的讨論,總互稱傻×,貶低對方的智力。

2013年,《新知》雜志緩慢試刊,我看到《上海書評》對《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編輯斯托瑟德的采訪。記者問,網絡上過度泛濫的未經讨論的觀點和判斷會以其數量掩蓋有價值的判斷嗎?斯托瑟德回答,隻有在思想的自由市場中,真理才會凸顯,良善的理念會代替糟糕的想法,無知會被逐漸驅逐。開放式讨論和辯論的價值在于,壞的觀點自曝其短,好的觀點最終會普及。記者追問,那你怎麼看待當下這個共識越來越少的世界?立場不同的人似乎在任何問題上都很難達成共識,且過度強調差異?斯托瑟德回答,我并不認為當今的世界共識越來越少,除了一些政治極端人士,我看到圍繞個人主義的共識在不斷增長,并且以各種形式表現出來。這一潮流體現在媒體中,就是越來越個人化的表達平台,TLS代表了那些渴求新知的人,他們想從一篇講畢加索的文章開始,也想了解波利多爾·維吉爾是誰,對隔壁版面的刑法理論也有興趣。人性以及人文學科依賴于那些令我們走到一起的東西,也依賴于讓我們不同的東西。《三聯生活周刊》前副主編苗炜(蔡小川攝)我覺得這段話簡直就是給《新知》準備的。人性依賴于那些令我們走到一起的東西,也依賴于讓我們不同的東西。但是,良善的理念會代替糟糕的想法嗎?無知會被逐漸驅逐嗎?我不覺得。

我還記得離開三聯前不久,在《時代》周刊上看到哈羅德·布羅姆的一個訪談,這位評論家說,現在最重要的媒介是手機,人們不再閱讀,以後閱讀是精英的特權。我當時覺得,布羅姆先生言過其實了吧。離開三聯之後呢,我的确看手機的時間更長了,許多刷屏文章,許多标注“深度好文”,讓我深深疑惑——這就是大家的閱讀嗎?我們的視野會不會越來越狹隘,反應模式是不是越來越直覺呢?再說了,這玩意兒也不美啊。比如那種古龍式的寫法,每一個自然段幾十個字,還沒把事情說明白,就開始煽情。古往今來,修辭術的花招一直是這樣的:一、選擇一個大家感興趣的開頭,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以至于未經論證,人們就先喜歡上了你的說法;二、不追求推論的必然性,隻要有可能性就夠了,用有氣勢的語言去掩蓋邏輯上的漏洞;三、要煽情,用一些細節、用一些比喻來調動他人的情感。那些擅長使用修辭術的人,隻向讀者提出他們有心相信的事情,而讀者也隻相信那些告訴他們所求有理的人。

每個讀新聞的人,大概都看過那本《新聞報道與寫作》,厚厚的一大本。我記得封底有一句話,大意是說,每個記者寫的都是他對世界的理解。我想,三聯這類老媒體,或者說這類精英媒體,總想呈現一種對世界更複雜的理解吧。而現在,紙質雜志和新媒體之争,在公共事務的報道上,暗含着複雜與簡單之争吧。不過,我實在沒能力分析媒體環境了。隻願每一個認真寫作的人,力求寫得複雜一點兒,如果可能,也寫得美一點兒。共勉。

曾經的大學同學、周刊同事:(左起)鄒劍宇、苗炜、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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