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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面涠洲島

時間:2024-10-25 05:33:55

海島提供給都市人的,始終是那份遠離現實的純粹。

“你不覺得一回到北海就感到特别累嗎?”9月12日的傍晚,船靠岸,入北海港口。下船路上,這是同行攝影記者跟我說的第一句話。遊客熙熙攘攘的,一船人拖着疲憊的身體從涠洲島到北海的“北郵15号”遊船上出來,在碼頭四散開去。

“你是說回到北海還是回到城市?”

“城市吧。如果現在瞬間回到北京,會感到更累。”

我們在涠洲島待了7天。在此之前,我沒有真正去過國内其他的海島旅遊,雖到過海口,卻沒看海,隻是吹了兩天鹹濕的海風,感受了一下騎樓老街,工作完便匆匆離去。我對涠洲島也沒有過多幻想,但希望能在旅遊景點之外,看到更多未被異化的風情。

海島之于我來說,有兩個關鍵詞——度假和冒險。在大熱的國際旅遊線路中,海島遊始終是王牌,從前幾年熱門的馬爾代夫、普吉島、蘇梅島,到更遠一些的塞班島、塞舌爾、帕勞,都是标準的陽光、海岸、沙灘,沖浪、潛水、海鮮,在海島度假的定義裡,一定要足夠休閑和放松,讓海水沖刷盡平日裡的一切疲倦。可這總顯得太過程式化,乏味了些。相比之下,海島冒險更具誘惑力,但對常人來說,這是個遙遠的夢,幾乎沒法實現,隻能止步于電影和小說裡的橋段。無論是度假還是冒險,我們對海島的期待都是抽離于現實生活的,是在日常軌迹之外的一種狀态。

在觀察海島時,還有兩種關系是重要的——海島、海洋和大陸之間的關系,以及原生生态與外來旅遊之間的關系,這兩層關系決定了這個海島自然與人文的面貌,也決定了每個外來人應該報以怎樣的心态行走在這個小島上。

在涠洲島的一周,是遠離日常生活的一周。但既沒有冒險,也算不上度假,如果單從旅遊的角度來說,涠洲島與我們的想象之間也還有點距離。上島的頭兩天,我們甚至有些抵觸,因為島上大多數地方已陷入旅遊商業的氛圍中,很難找到遠離旅遊産業的人和事,也因為即使是個旅遊島,在規範化、品質化的标準中,還有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多少讓人有點失望。

然而,在離開小島回到城市的那一刻,我們都不約而同地開始回味涠洲島,感慨它在旅遊外表下那份真實的野趣和坦然。我突然想起上島前一天在北海見了個朋友,他說來島遊客對涠洲的評價好壞參半,直到離島,才能真正理解這些評價。所以,海島提供給都市人的,始終是那份遠離現實的純粹,如果失了這份純粹,海島的魅力也就減了大半。如此想來,涠洲島的好是很微妙的,需要多留幾天慢慢體會。

火山噴出來的小島

涠洲島位于廣西北部灣海域的中部,北鄰北海市,東望雷州半島,正南方是海南島,西邊則是越南。根據2013年《中國海域海島标準名錄》統計,廣西大小島嶼共有645個,有居民的海島14個,涠洲島是其中最大的一個,面積将近25平方公裡。

作為中國最年輕的火山島,涠洲島大約形成于3萬年前,由第四紀火山在海底噴發堆積、長期緩慢擡升而成。廣西海洋環境與濱海濕地研究中心研究員黎廣钊專門從事北部灣地質研究,他向我們介紹說,根據成因不同,廣西海島的火山地貌主要是三類——火山碎屑岩台地、破火山口和幹涸火山口湖,而涠洲島屬于火山碎屑岩島。

從涠洲島的北碼頭下船登岸,會走過一條長長的棧道,棧道盡頭是外地人上島的唯一入口。從這裡開始,整個涠洲島即将作為一個完整的大景區呈現在遊客面前,因為在這裡,必須購買門票。這是外地人上島遊玩的第一道門檻,一旦買了門票,度假、冒險的心情全無,我們隻能将此行看作是一次徹頭徹尾的旅遊了。

然而門票是單獨指向火山口地質公園的,也就是說,上島之後,隻有進小景區才需要用到這張門票,島上的其他地方還是可以自由來去的。

上島第一件事,我們就租了一輛“小電驢”,這是島上最方便的交通工具,除了海裡,哪裡都能去。島上尺度不大,即使從南到北,騎電驢也就20來分鐘的車程。我們每天選擇不同的路徑,希望開辟出新的發現,可無論怎麼走,都會時常經過兩座教堂——聖堂天主教堂和聖母堂。

島上有兩座教堂,是上島前最大的好奇。聖堂天主教堂在島東北部的聖堂村,後來“聖堂村”改名為“盛塘村”,教堂的名字也就跟着改了,但對島民來說,這兩個字怎麼寫并不重要。據《涠洲島志》記載,這個教堂是光緒二年(1876)建的,是當時全國四大天主教堂之一。聽當地老人說,19世紀中葉,廣東恩平、開平一帶的客家人在與别族的鬥争中敗北,逃到了遂溪一帶,無依無靠,正好碰到了從巴黎來的唐神父,神父盡力提供援助,後來又向清廷申請逃至涠洲島定居,于是他們成了島上第一批真正的主人。

這座教堂是在第二位神父的帶領下修建的,同時修建的還有不遠處城仔村的聖母堂。教堂是典型的法國哥特式建築樣式,鐘樓有4層,24米高,這個體量在周圍村落的簇擁下,顯得格外耀眼,騎着小電驢總能看到。教堂通體由島上的火山石和珊瑚石建成,在19世紀足足建了10年。如今,島中央的部分村落還沿襲着天主教的信仰,另一部分人信仰媽祖。

鳄魚山景區是地質公園的核心區域,也是火山口山石最壯觀的地方。從地圖上看,涠洲島像一隻蜷縮的小象卧在海中,最南端伸出來的象鼻部分就是鳄魚山,又因為從海平面遠眺這座山像一隻趴在海面上的鳄魚,因而得名“鳄魚山”。上島後第二天的一早,我們就去了鳄魚山。我們試着按照遊客最常走的路線,先去看看涠洲島想給我們看到的樣子。

坐電瓶車進入鳄魚山,與其他景區并無太大異處,車停在崖邊,我們順山勢一路走向海邊。火山石的樣貌一點一點呈現在眼前,黑色的,層層疊疊的,被海水侵蝕出不同面貌,這一大片沿着海岸分布的陡立石崖都可被稱為活海蝕崖,是涠洲島最醒目、最壯觀、最具特征的地貌景觀。海蝕崖是海浪、重力、構造作用的共同産物,随着潮汐期間海浪對海岸的侵蝕作用不斷加強,海岸基岩受到不斷沖刷而形成海蝕洞,海蝕洞交錯出現在海岸線邊,受海水日複一日地拍打,是海潮帶來的神秘氣息。

随着海蝕洞的不斷加深,海岸基岩就會在重力作用下垮塌,在有節理、斷裂等構造面存在的時候,沿着斷裂、節理面垮塌而形成陡崖,造成海岸線不斷後退,垮塌的岩石被潮汐海浪不斷磨蝕,便形成了海邊沙灘。

在地圖上很明顯可以看到,從鳄魚山景區到南灣是一個半圓形的巨大缺口,這便是火山口的噴發中心。由于早期爆破岩漿的噴發,濺落堆積的熔結火山碎屑、火山彈聚在一起,就成了今天看到的數萬年前火山的遺迹。黑色山石映着海水,顯出幾分肅穆。

對于遊客來說,涠洲島的魅力之一在于地貌的豐富性,在島上随處都可以感受到火山的痕迹,潛入近海海底又能看到各色珊瑚。島的北部則是一片正在開發的濕地公園,再加上環繞四周的沙灘和随處可見的赤紅土壤,這些地貌都集中在這座小島上。而對于地質研究者來說,涠洲島的地質多樣性更是值得他們奉獻一生。廣西海洋研究所研究員孫仁傑多年來專門研究北海和北部灣地區鳥類,涠洲島北部的濕地是他最常去的地方之一,作為鳥類遷徙的一個中轉站,涠洲島也是北部灣觀鳥的最佳地點。但孫仁傑也感慨現在生态環境的改變,鳥類的種類和品質都比從前遜色一些。

他告訴我們,涠洲島遠不隻是我們眼前看到的旅遊的樣貌,旅遊與經濟挂鈎,涠洲島的旅遊收入是北海旅遊業的重要支柱之一,這隻是最表層的。此外,涠洲島肩負着更多使命——它是鳥類保護區,旅鳥遷徙西沙群島、印尼和印支半島的重要驿站,還是中國位置最北的珊瑚保護區,涠洲島附近海域的珊瑚覆蓋率曾經高達90%,現在科學家的工作是盡可能恢複這個覆蓋率;小島還擁有石油資源,在距離登岸碼頭不遠的地方是中石化碼頭,站在海邊,可以遠眺到海中正在作業的鑽井平台,這也是島上唯一的石化工業;再看涠洲島的地理位置,它是中國距離越南最近的海島,其海域也與越南海域直接相交,因此在軍事戰略和邊防上的意義非常重要,小島雖不大,但海陸空三軍駐軍皆有。因此,當所有這些附加值都壓在涠洲島身上時,小島承受得了嗎?原生環境和島民的原生生活所遭受的沖擊是否值得?旅遊之于涠洲島,又該如何打開更好的局面?

日落時分,涠洲島海岸邊的火燒雲

聖堂天主教堂内部聖堂天主教堂是島上最大的一個教堂,建19世紀下半葉

漁民的一天

美國作家蕾切爾·卡遜(RachelLouiseCarson)在其著名的“海洋三部曲”之一《海風下》中寫到人與海洋生物各自世界觀的偏差:“為了了解海洋生物的感受,需要主動發揮自己的想象力,暫時抛開許多屬于人類的觀念和時空标準。例如,如果你是一隻濱鳥或一條魚,鐘表或日曆衡量的時間毫無意義,光陰交替,潮漲潮落,才會指示何時進食,何時禁食,何時有敵人窺伺,何時相對安全。我們無法看到海洋生活的全貌,無法讓自己感同身受,除非我們改變自己的思維。”卡遜是站在海洋動物的角度去思考的,但對于捕魚的人來說,試着去理解魚之所想,是第一要義。季節、時令、潮位、海域,在每一個漁民心中,都自有一份明确的掌控和預判。

火哥本名蘇相榮,年輕時給海洋研究所做過很多年的水産養殖工作,他一輩子都在與魚和海洋打交道。後來自己開了民宿,經營太麻煩,又将自家小樓轉租了出去,自己回歸打魚的生活。我們提前幾天就跟火哥預約了出海打魚的安排,但直到第三天才成行。火哥擔心我們水性不好,稍有風浪就會暈船,因此他希望找到近來最風平浪靜的那天出海。

在跟幾個不常出海的年輕人攀談過後,才互相确認了暈船的威力。那是一種絕望的痛苦,人一旦上船,将無法回頭,船駛入海中,生理上的暈眩、惡心、無力不斷累積,這種感覺又會在偌大海面上孤立無援、看不到盡頭的無助感中持續發酵,暈船的痛苦将放大百倍。我曾在幾年前的一次出海時體會過這種感覺,對于不常出海的人來說,暈船是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折磨,到了這個時候,人類才會真正在自然面前繳械,承認自己的渺小。據說80%以上的人都會有暈船的反應,這種反應的出現與出海當日的海洋條件密切相關。在島上待了好幾年的外地年輕人跟我們說,他一直想跟大漁船出一次遠海打魚,15天的那種,但始終鼓不起勇氣。

果然,火哥沒帶我們出海的那兩天,都有風浪,或是下雨。第三天清晨5點多,天還黑着,我們騎着電驢駛向海邊,火哥已經在前一天晚上提前把漁船準備好了,栖在岸邊。稍微準備一下,天就蒙蒙亮了。那是在台風來襲前兩天,水面平靜,洋流波動不大,适合出海,但未必适合打魚,因為洋流的平靜讓海底的魚也多半處于平靜的狀态,沒有大規模魚群的流動,所以這天的收成很可能一般。

船從涠洲島正北的海邊出發,向北海方向駛去。這一片海域,涠洲島和北海的漁船都會公用,但火哥很自豪,他說靠涠洲的海域更好,魚的質量優于北海那邊。船到達海中央,用了半個多小時,火哥找到合适的位置開始放網,他準備了兩副網,每副網由8張小網連成,每張45米長,兩三米寬。減弱馬達,放慢船的速度,網随船的行駛軌迹在水下鋪展開來。這是現在近海捕魚最常見的方式,網有兩層,網洞有大有小,按規律排列,魚或蝦蟹鑽進大洞裡,便被尼龍網線纏住,掙脫不開了。火哥說,鑽進網裡的魚,魚鰓很快就會被線纏住,難以呼吸,所以撈上來多半都是死的,被憋死的。

在我們與海洋生活距離很遠的人看來,吃魚總講究吃活,海邊人則不。火哥說即使是他自己去漁市買魚,也從不買活的,活的多是養殖的或捕上來後放在水裡養了幾天的,都不新鮮,他隻買死魚,以他的經驗,一眼就能從死魚堆裡挑出剛剛死的那些,他說這才是最新鮮的。

兩副網都放下水後,水面上漂浮起兩個浮旗杆,都是黑色的,在海面上,黑色最顯眼,而不是紅色或黃色,白色則是最難看到的。如果不是帶我們一同出海,火哥會在海上靜待幾小時,再收網返航,但這天他決定帶我們先回岸邊家中吃點地道的涠洲漁民早餐,再返回海裡收網,一來一回大約三小時,收網剛剛好。

所謂的地道早餐是油煎海魚。涠洲的近海捕魚多是小魚,一拃長或是更短。火哥給我們端上來滿滿一盤香煎紅臘魚,隻用熱油煎熟,不放任何作料,肉質軟嫩,恰到好處。這些煎魚對涠洲本地漁民來說,既是佐菜,又是零食,他們幾乎不用其他烹饪方法,油煎或白灼,僅此而已。有關海鮮的做法,倒是各地海邊都是一樣,所有調料都是影響食物本味的阻礙,什麼都不放,還原魚蟹本真的味道是他們共同的追求。在漁民眼中,自己那片海域裡的海鮮永遠是最鮮美的。而這一盤油煎紅臘魚,也是我對涠洲島産生感情的因素之一。

飯飽後,返回海裡。火哥很快就能找到自己下網的位置,并将兩副近400米的大網撈上來,這個過程遠比我們想象的時間長,每副網要撈将近一小時。網慢慢被拉到船上,鑽到網裡的皮皮蝦、花蟹、比目魚、紅臘魚、花鲳魚、墨魚陸續被帶上來,火哥帶着專門的手套一隻一隻地把它們從網上扒下來,魚多半是死的,但蝦和蟹一定要活的,才能賣得出去。

如今火哥已很少自己去賣魚了,打上來的魚要麼分給别人,或是做成魚幹,要麼轉手賣給魚販子,讓他們再拿到漁市上去賣。

南灣碼頭,是涠洲島最大的漁市。每天下午從兩三點開始,出海的漁船陸續回來,就直接在碼頭擺攤賣魚,以确保絕對的新鮮。在冰鮮技術和運輸條件都不發達的時候,涠洲的魚隻能自産自銷,魚是最不值錢的食物,家家都打魚,有幾家又需要買呢?現今在旅遊業的推動下,遊客是他們最好的買家。

但漁市上的魚也是良莠不齊,有養殖的“野生”魚,也有魚販子加價賣的魚,想買真正漁民自産直銷的魚要先看放魚的盆。早一點到漁市會發現,有不少盆是空的,隻盛了水,旁邊坐着幾位唠家常的婦女,她們多半是在等待出海打魚的丈夫,空盆裡等來的魚一定是最新鮮的,而婦女們盼來的既是今天一天家中的進賬,也是疲憊一天歸來的愛人。

旅遊這把雙刃劍

如今,以打魚為生的島民越來越少,而原本以種植業為主的島民更是多半棄地而逃了。島上原本會小面積種植稻田,現在都變成了荒地,因為不賺錢。現在島上保留最多的作物是香蕉,但也在逐漸萎縮。

香蕉地都在涠洲島的中部,一般遊客很少會去。曹婆婆和老伴種了七八年香蕉,在此之前,他們種甘蔗。那時候島上還有一個糖廠,是唯一的工業,後來因為甘蔗既不好種又不賺錢,糖廠也跟着倒閉了。香蕉種植是這些年才發展起來的,香蕉好種、易熟、果多,但即便如此,現在的蕉農也以中老年人為主,像曹婆婆這樣的,兒孫投身旅遊,自己無事可做,閑來繼續種香蕉,平日裡也有個寄托。

每天上午是曹婆婆照看蕉地的時間,拎着一把小鐮刀,在蕉地裡巡視一番,把爛掉的葉子砍掉,把已經死掉的香蕉樹砍斷。香蕉成熟周期很短,第一次采摘後,幾乎每個月都有熟了的香蕉需要采摘,所以曹婆婆總不得閑。

忙完一上午,曹婆婆回到家中。涠洲島上的民宅多是用珊瑚石和火山石建造的,黑色堅硬的牆體配着白棱平頂,是島上特有的客家建築風格。家家戶戶都貼春聯,無論上下聯寫的是什麼,橫批幾乎都是不變的“鴻禧”二字。

在賴超雲的記憶裡,從小村子裡就是這樣的房子,那時候村裡建房的珊瑚石都是自己開采。還有一些房子是用火山沉積岩建造的,現在海邊的一些火山崖壁特别平整,一層一層的,都是用鑿子鑿過的,那是以前用來建房用的。但火山岩比較脆,後來更多用的是珊瑚石,采來都是一大塊一大塊的,這樣房屋的牆壁就非常厚,屋子裡自然就可以冬暖夏涼了。

現在,早已沒人再用這些原始的辦法建房。在2013年開始的旅遊熱潮中,涠洲島上再次興起一陣建房狂潮,人們在旅遊中看到了緻富的途徑,未來一片光明。

賴超雲便是這股熱潮中浪尖上的一位。她的父親曾是島上最早一批遠航的老船長,往返于北海、汕頭、海南和涠洲島之間,總能把外面的世界帶給孩子們看。賴超雲的視野也不隻局限于島上了,後來她學了泰語,在泰國學習工作過一段時間,她覺得涠洲島的風光一點也不比泰國海島差,決定回來搞旅遊。她也趕上了好時候,在2012到2013年大規模發展的初期,她籌資盤下了當時涠洲島最大的度假酒店,至今看來,這個酒店的位置都是全島最好的,站在酒店的平台,可以俯瞰整個南灣風光,看漁船進出,及遠方的豬仔嶺。

雖然在此之前,就有不少人上島旅遊,《北海日報》的社長梁思奇記得,他第一次上島是在1988年,坐了3個半小時船,還是人貨混裝的船,但那時島上沒有旅遊的痕迹,除了一些特有的海島風情,其他與普通鄉村無異。直到2013年,涠洲島幾乎開啟了一個全民加入旅遊業的時代。有房屋的迅速辦起了民宿,沒房屋的在第一時間建起新樓,開飯店、賣旅遊紀念品、出租電動車,最次的也會買一輛電動單車往返于碼頭和景點之間接送客人,所有人都忙得熱火朝天,在旅遊的光環下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向。

我們是9月中上旬上島的,恰好是淡季。暑期七八月和國慶節是島上最繁忙的時候,旺季時每天從北海上島的旅遊船會加開到20艘,而淡季每天隻有五六艘。到了旺季,上島原本120元到180元的船票,會被“黃牛”們炒到600元一張,仍舊一票難求;客流量超負荷時,島上會持續斷電;南灣街上偶爾會堵車,大家都騎着電驢在人縫中尋找那一抹最美的風景,然後迅速拍照離開。

梁思奇也說了另一個有趣的角度。他曾做過很長一段時間涠洲島輿情處理的工作,經常接到反映說被“困”在島上,而真實的原因是因為天氣,航船不得不停運,也就是說,遊客對海島氣候和海洋突發狀況沒有任何心理準備,這就會造成人們對涠洲的誤解。當更多人擠上這個小島,是否該思考一下,旅遊對我們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在對海島索取的同時,是否應該有所反哺?

火哥是當地較早開農家樂的人,現在他将自己的房子租給别人經營民宿,回歸一個漁民的日常生活鳄魚山景區,暴風雨即将到來遊客的凝視與自然的凝視

英國社會學學者約翰·厄裡在《遊客的凝視》一書裡寫道,19世紀上半葉,英國的海濱度假開始盛行,沿海旅遊勝地的人口增長率遠高于制造業城鎮。這些度假勝地也發展出不同的“社會格調”,也就是階級、品味不同的人會去往不同的度假地。之所以會這樣,不完全依賴于距離遠近和鐵路發展,真正的原因在于當地人擁有、控制土地和建築物的方式。

度假勝地的資本主要來自三方:一是當地大資本,特别是當地的大旅館、音樂廳、商店的所有人;二是當地小資本,特别是提供食宿的當地民宅或遊樂場業主;三是外地大資本,多半是高資本額企業,可提供廉價的大衆娛樂。度假勝地最終會發展出何種社會格調,取決于哪一方資本取得了當地主導權。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在涠洲島,無論是開店的旅遊從業者還是上島的旅遊者,有超過一半來自西南地區,島上的飯店以川菜為主,所到之處也總能聽到四川話。“90後”尹東傑是我們訂的民宿的老闆,也是帶我們遊逛了幾天的向導。20歲的時候,他從四川老家出來打拼,去過不少城市,直到4年前,一個機緣巧合來到涠洲島。上島後,他一直在别家民宿打工,他喜歡上了這個地方,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藍天、白雲、海水、沙灘,還有心愛的姑娘和一群朋友,他一邊在旅遊業的最底層摸爬滾打,一邊享受着這些在城市裡享受不到的美好。

小尹說,很多外地人在島上待不久,通常開一個民宿或飯店,開兩三年,錢賺夠了,島上相對封閉的生活過膩了,也就離開了。可他不是,在經過一次短暫的離開後,他又回到了涠洲島,他已經成為諸多适應涠洲島生活的外地人之一,島上成了他們的第二家鄉。

我好奇為什麼四川人會格外偏愛涠洲島,很多四川人告訴我,因為近,北海的确是距離西南地區最近、交通最方便的海濱,但直覺告訴我們,距離不應該是唯一的原因,總應該還有更深層的理由。直到最後一天在北海,梁思奇向我們講述了一段曆史背景。1992到1993年,北海經曆了一個大開發時期,現在很多北海幹道也是那時重新拓寬的。“當時北海的房地産是全國出了名的,很多房地産公司都看中了這塊寶地,北海爆發性地吸引了不少外地資本。”在這個氛圍中,也有資本看中了涠洲島,希望上島搞項目。當時在北海召開了“五省七方會議”,對四川、雲南、貴州、廣西、西藏這5個省(自治區)都頗有影響力,會議中對北海有一個明确的定位,即“大西南的出海通道”,甚至有“十萬川軍下北海”的号召,要“克服盆地意識,搶占北海”。在這樣的背景下,四川人入北海,便是有深厚的曆史淵源了。

進入20世紀的英國,遊客的凝視發生了轉變,海濱度假勝地在全球紛紛崛起,形制大抵模仿英國早期的大衆度假勝地,但也不斷開發新風貌、新特色,努力吸引各地遊客。旅遊景點競争激烈,顧客群一開始鎖定為全國的遊客,後來很快就轉向了國際遊客,相比之下,早期的度假勝地就顯得過時了。

遊客欣賞的風光,多半是手機或相機拍下的再現影像,而不是他們直接體驗的實景,這樣的旅遊方式姑且算觀光旅遊。“遊客凝視的一切,其實是他們從各種媒體上吸收與内化的理想再現。”即使實景沒有照片中那樣美好,但最終盤踞在民衆腦海中的依舊是那個影像,仿佛那就是自己目睹的一切。如果說觀光旅遊是旅遊1.0,那麼不以觀光為唯一目的、更注重内省的旅遊則是2.0。

現在,涠洲島更多地将目光放到更長遠的未來,從4A級景區升級為5A級景區,甚至走向國際化。在這條道路上,涠洲島還需要做出更大的改變。如果把一切旅遊中的雜質過濾掉,單獨看涠洲島的景觀,的确很美,日落時分的火燒雲、綿延海邊的火山岩,天地雲海相互映襯,想象中海島的美都在其中。

在遊客的凝視下,自然同樣也在凝視着遊客,我理想中的海島景象是卡遜描寫的那樣:“站在海邊,體會潮漲潮落,感受鹽沼上浮動的薄霧,看着濱鳥沿着海浪線上下翻飛,數百萬年一直如此,看那年邁的鳗魚和年幼的西鲱一齊遊向海洋,知曉萬物像地球上任何生命一樣近乎永恒。在人類最初來到海邊滿心驚奇地眺望大海之前,它們已經存在;年複一年,曆經千古,任憑人類王國興衰,它們仍在延續。”希望這也将是涠洲島未來美好的樣子。鳄魚山岸邊,還能看到很多火山爆發留下的“火山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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