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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投資圈的德撲牌局

時間:2024-10-23 09:10:50

投資人選項目就跟玩德州撲克一樣,是在不斷平衡風險和收益;而作為創業者,如果認定手上是好牌,allin也要跟下去,就像認定自己的項目一定能掙錢

決戰李開複

于曉濛是在比賽的第三個小時進入決賽桌的。她抱着五顔六色的籌碼,不聲不響地坐在了李開複的後手位。投影儀的光線從她淺咖啡色的柔軟鬈發上掠過,她裹緊牛仔上衣,修飾着粗重眼線的明亮雙眸極力捕捉着牌局上的每一個信号。

起初,于曉濛的出現并沒有引起李開複的警惕。她的籌碼隻有幾萬,入池謹慎,在9個人的決賽桌,并不容易成為衆矢之的。但這天她的運氣不差,腦筋清醒,在經曆了幾個回合——手牌稍不如意就果斷放棄、遇到好牌則耐着性子把底池做大之後,她的籌碼漸漸豐厚起來,最後成為與李開複決戰的那個人。

“你把我養肥了,開複老師。”這個90後女孩狡黠地對面前的長輩說。

身穿白襯衫的美女荷官爽利地發出公共牌10、A、4。于曉濛把手牌緊緊按在桌面,她得到黑桃A、紅桃5,中了一對A。

“allin。”李開複突然宣布道。這意味着,這位天使投資人決定賭上20多萬籌碼,與眼前的年輕女孩決一勝負。

“call。”于曉濛也沒有退縮,邊說邊把籌碼推向前方。

在圍觀人群緊張而興奮的議論聲中,雙方開牌。李開複是梅花A、方片8,險勝于曉濛,成為這場牌局的赢家。

雖然最後沒能在衆目睽睽下擊敗李開複,在創投圈“揚名立萬”,但對于曉濛而言,這已經是她接觸德州撲克以來,個人榮耀感達到巅峰的時刻了。

這個北京冬日的下午,望京一家衆創空間内,幾十個互聯網行業的創業者、産品經理加入了這場德州撲克比賽。作為國内最早接觸并公開推廣德州撲克的投資名人,李開複被請來助場。

投資大師彼得·林奇曾告誡華爾街的投資人及證券經紀,“德州撲克能教會你的東西比整條華爾街還多。”在林奇看來,這個考驗智力、情緒管理與風險控制能力的遊戲,與風險投資的思維邏輯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中國,德州撲克最早的一批追随者是從華爾街回國的投資人以及互聯網創業者,李開複就是其中之一。這位常被視作創業導師的投資人曾經在知乎上發帖,教網友如何避免人性的弱點、運用統計學知識在牌局中取勝,還曾多次在創業沙龍組織的德撲比賽上與創業者同台競技。

“有時候開複淘汰了,我就讓開複再複活一次。大家也接受,因為都是沖着開複來的,都想跟他打。”“撲克傳奇”創始人陳傑告訴《博客天下》。他的項目定位在創投圈,2016年組織了300多場創業者、投資人之間的德州撲克比賽,李開複參與了其中15場。

在陳傑看來,德州撲克在創投圈有極大的推廣便利,因為這個産業鍊的上下遊雙方都有主動對接資源的意願,他們真實的社交關系容易在平台上沉澱下來。

陳傑是遊戲行業老兵,親身經曆了中國網絡遊戲從PC遊戲、網頁遊戲到手機遊戲時代的跨度,每一次轉變都是一次行業大洗牌。手遊的人口紅利時代過去後,獲取用戶的成本高到無法想象,陳傑就是在這個時候選擇退出的。他清楚推廣優勢對一家創業公司生死存亡的意義。

作為玩家,于曉濛很早就發現,牌友間基于德州撲克的社交足夠深入,而且高效。

“玩得好的,對方對你的感受是不同的。你什麼都不會打,牌風又不好,你的社交就是失敗的。”于曉濛說。

創業維艱

于曉濛是資本寒冬中的創業者。

她的創業項目是一款針對産品設計和開發人員的産品原型工具,如今12名員工蝸居在太陽宮一個高層小區内。“讓你看一下什麼是創業維艱。”當記者第一次提出拜訪公司時,她這樣暗示道。

這種心理建設顯然起了作用。老舊昏暗的樓層裡,門鈴已壞。在與普通住宅無異的幾十平米房間裡,她的合夥人張元一坐在門口。這個寬額頭的80後男孩是程序員出身,跟偶像喬布斯一樣,家裡備着七件同款襯衫,不肯把時間浪費在生活細節上。

張元一(左)是個連續創業者,在于曉濛(右)之前就和李開複打過牌張元一是個連續創業者,在于曉濛之前就和李開複打過牌。2015年3月,李開複聯合真格基金創始人徐小平、隆領投資董事長蔡文勝共同舉辦了一個創業者交流聯盟,張元一正是聯盟的學員。而他的同學中還有德撲創業者陳傑,在他組織的若幹次德州撲克比賽中,張元一曾經和李開複坐在同一個牌桌上。而張元一最好的戰績,是在畢業典禮上擊敗了聯盟的另一位導師蔡文勝。他記得,這個福建籍的企業家在戰敗後有些不服氣,指着他的紅色T恤開玩笑說,一定是因為他穿紅色交了好運氣。

在德撲牌局上,運氣成分的确占到相當大的比例。也正因此,不同于圍棋、足球等競技運動,德州撲克的高手和初級玩家可以同場競技,有時難分輸赢。

于曉濛和張元一就是在牌桌上認識的。大概兩年前,他們都參加了北京中關村附近一位創業者舉辦的party。兩層的複式樓裡,一幫人喝酒聊天,玩沙狐球,拿乒乓球扔門口的紙杯。這種漫無目的的社交令于曉濛有些局促和尴尬,于是她提出玩德州撲克,現場有五六個人響應,其中就有張元一。

在牌局上,張元一的動作幾乎就是不斷棄牌,隻有拿到特别好的牌才肯入池。在于曉濛的印象中,張元一打牌的風格就像他寫代碼一樣,按部就班。最後大家都看穿了這一點,隻要他下注就紛紛棄牌。他拿着一手好牌,卻隻能賺很小的底池。

後來項目融資時,張元一發現,就像他難以令牌局上的對手為自己多支付籌碼一樣,他也很難為創業項目向投資人争取更高的估值。

2016年4月,他們剛剛在Pre-A輪裡融到500萬元。于曉濛顯然對這個數字不滿意。“他一直覺得我去找投資人,投資人必須懂我,但實際上這是不對的。我可以給你介紹很多計劃,你知道這種未來的想象以後會很亢奮。”于曉濛說,“但元一是工程師思維,他跟你說我現在就隻有這些東西,但我的數據還OK,沒給投資人想象空間,所以他就可能被低估。”

于曉濛覺得,投資人選項目就跟玩德州撲克一樣,并不是不願意投錢,而是在不斷平衡風險和收益。“如果我認定這手牌一定能行,就像認定項目一定能掙,我就往裡砸錢,allin也願意跟下去,我就認為你手裡的牌沒有我好。當你押不了這麼大的賭注時,你的回報一定是小的。”

于曉濛的說法并非毫無依據。她曾有過一次創業經曆,做教“小白”用戶投資理财的項目。當時正值中國股市行情大好,她和合夥人在“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僅憑一個想法融到了650萬元天使輪資金。但拿到融資後不久,于曉濛偶然發現合夥人背着自己把最初投到項目裡的資金撤了出來。她感到遭受了背叛,很快就與合夥人決裂。項目關停,團隊解散,最後剩下的500萬融資退給了投資人。

在利益捆綁這個問題上,于曉濛覺得創業者與合夥人的關系像極了同一陣營的兩個玩家,他們是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對方手上,彼此信任。“你們倆是全情投入在這裡面,把籌碼全壓上了,其他人都是我們要猜疑、要搏和赢的對象。”

回憶起這段經曆,于曉濛唯一惋惜的是項目結束時消耗了身邊人的信任。“人總不能完全站在别人的立場。”她淡淡地說。

李銀桂是《今日美國》統計的2016年全球撲克指數(GPI)上排名最靠前的中國人,位列第95名思維層級

“決戰李開複”的一周之後,于曉濛和張元一又約上幾位牌友,在望京一家創業公司組織了一場私局。

當于曉濛穿着黑色大衣,光腳踩着冬天最流行的兔毛皮革拖鞋,在兩位男性牌友的陪同下走進來時,她頓時成為圈子的中心。

“我是因為好久沒見濛子才過來的。”蘇星說,他是牌局上唯一的職業牌手。蘇星個子不高,腦後頂着一根三公分左右的辮子。從外表上看,很難将他和曾經的程序員、從澳洲歸國的連續創業者聯系起來。

2015年,于曉濛第一次在五道營胡同的咖啡廳見到蘇星。老式四合院的廂房裡暖氣十足,陽光透過紗窗照在剝落的牆皮上,他們圍着做工粗糙的木桌,坐在小闆凳上打德撲。蘇星當時雖然還不是職業牌手,但就是莫名的“牌風犀利”。他打牌的風格跟特朗普有點像,喜歡“制造混亂”,但真正的目的在于操控牌局。比如他擅長“Bluff”(虛張聲勢),會突然下一個猛注,讓人感覺他有一手強牌,把心裡沒底的人吓走,最後空收一個底池。

那時,蘇星正在做一個和攝影相關的O2O項目。在他的設想中,用戶和攝影師在平台上找到彼此,攝影師上門拍攝,再回到線上完成支付。資本寒冬以來,傳言O2O行業中的多個細分類别都被FA(融資服務機構)列入死亡名單,蘇星的公司情況也越來越糟糕。有一天,他發現同行業的一家競品為每個用戶補貼300元來獲取一筆訂單,這樣高昂的獲客成本令他突然意識到,行業的瘋狂程度已經超過他的預期。

“項目半死不活的,就開始打牌了”。講起這段經曆時,蘇星明顯有些尴尬。但他很快習慣性地換上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好像在講述别人的故事。

項目後期,打德州撲克占據了蘇星的主要時間。除了朋友局,他還開始參加比賽。2016年6月,蘇星獲得北京撲克俱樂部舉辦的“月壇杯”的冠軍,得了58萬元獎金,他開始考慮把德州撲克作為職業。

德州撲克裡有“魚局”的概念。技術不好的初級玩家被稱作魚,他們難以判斷對手的牌力,有時甚至連自己的勝率都計算不好,基本上是來貢獻價值的。像蘇星這樣的職業牌手,和于曉濛、張元一這樣的“魚”打牌原本應該是來“收割”的。

但當天最後一位到場的玩家張涵解釋,德州撲克還有一個思維層級理論:當你的思維層級高出對手1個量級時,比較容易赢牌;而當你的水平已經遠遠超出對手,你很可能習慣性地用高明的方式去揣測一手愚蠢的牌是怎麼打的,這就很可能出現失誤。蘇星在這個“魚局”上的表現就可以這樣解釋。

從法國留學回來的年輕投資人張涵,不久前剛剛從國内一家主流PE跳槽到互聯網公司的戰略投資部門。在他來之前,牌局的前半場不乏沉悶,張元一基本不入池,于曉濛則永遠在猶豫該不該加注。張涵一進場就要求坐在蘇星的後手位。德州撲克的牌局上,下家可以根據上家的動作判斷他的牌力,兩個玩家技術相當時,位置有時起到決定性作用。

張涵說今天是特意來向蘇星“請教”的,因此打法比往常更加激進。有好幾次翻牌後,蘇星看到張涵的手牌都忍不住發了火。

“這就是魚局,我高估你了。”

“你讀牌有問題。”

“這手牌有什麼好抵抗的?”

“今天要不是運氣好你就慘了。”

他像老師點評學生的期末試卷一樣,一邊指出其中的錯誤,一邊在解題步驟上重重地畫上一個大紅叉。

張涵如其所言,真是來請教的。“覺得你打得不好,會說你,這是一個比較友善的行為。”他說。在他看來,打牌的核心在于控制情緒,隻有控制住了情緒才能少犯錯誤。德州撲克的高手之間對弈,比拼的往往是誰犯的錯誤更少。

有一手牌,張涵拿到一對Q,蘇星自稱有一手超強的結構牌,把後手8000籌碼全押上了。張涵思考了一會兒後,棄了牌。他仍然相信自己的赢率應該在50%以上,但這時候跟注并不理性,是翻硬币一樣的幾率,他沒必要跟蘇星去冒這個險。

“你不碰運氣,可能損失的就是打出去的一點點,碰運氣可能損失得很大,那就量化這個事情。”張涵說。就像是做投資一樣,打德州撲克也需要止損。

張涵是教會張元一打德州撲克的人。剛來北京時,張元一和十幾個北漂一起住在北鑼鼓巷的四合院,裡面就有剛剛留學回來的張涵。

四合院裡有個陽光通透的玻璃房,周末的下午,張涵常在這裡組織鄰居們一起打德州撲克。張元一并不覺得自己适合這個遊戲,他不愛冒險,也不懂得察言觀色,但通過打牌結識更多朋友是他所向往的,程序員的生活實在太貧乏了。

後來因為住的人多,被鄰居舉報,院子裡的住戶都搬了出來。但因為德州撲克,張元一和張涵的關系一直沒斷。

後來項目融資時,合同上看不懂的内容,張元一還曾向張涵請教。有一些類似于“公司上市後優先回購”的條款,以及股權占比的問題,張涵提醒張元一注意。上市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夢,張元一抓不到,從不敢輕易去幻想。天使投資人拿走了20%的股份(通常情況下是10%),張元一不是不心疼,但他不會同投資人讨價還價。畢竟,與項目生死存亡直接相關的是能不能拿到錢。

資本寒冬以來,大部分創業項目都在勉強維持中,張涵的機會反而更多了。“有價值的公司沒有這麼貴了,”他解釋道,“可能更有機會約一些從前根本約不到的人。”

望京的朋友局,張涵是最後赢家。他累積的籌碼有3萬多。而蘇星“制造混亂”的本領并沒有發揮太大價值,他的收益和投入基本持平。

牌局結束後,張涵和蘇星到樓下抽煙,聊到了德州撲克國際頂級賽事WSOP。2016年夏天,常春藤資本的合夥人杜悅獲得了這場比賽的冠軍金手鍊,以及80多萬美元現金獎勵。

60後投資人杜悅如今大概有一半時間不在國内。出差旅行的途中,參加德州撲克比賽成了他的生活調劑。金手鍊實際上也是意外收獲,他當時正好去美國加州參加智能汽車的高峰論壇,順便安排去了趟拉斯維加斯。“深度德撲愛好者把去拉斯維加斯當做朝聖。”杜悅在電話裡告訴《博客天下》。

杜悅當然也打朋友局。但他有個原則,基本上不和同事一起打牌。加入常春藤資本之前,杜悅曾在人人網負責戰略投資,親手操刀或深度參與了人人網現金收購56、糯米網賣給百度、投資雪球網在内的多宗千萬至上億美元的交易。人人網創始人陳一舟是德撲愛好者,公司裡也經常有同事組織牌局,但杜悅極少參加,更公開反對把德撲當做團建遊戲。

“德撲是培養不出來團結精神的,因為我的赢就是你的輸。德撲打得好,講究挖坑把你騙到裡面,”他對此深信不疑,“這些伎倆,跟追求共赢、互助是相違背的。Teamwork講的是互助,不是競争。”

杜悅同時還反對早期項目的創始人打德州撲克。在人人網時,他曾經明确向投資團隊立下禁令,“但凡初創公司的創始人是深度德撲愛好者的,一律否了。”

在杜悅看來,德州撲克的競技屬性和金錢誘惑都太容易令創業者沉迷。如果創始人癡迷于此,多半無法在項目上全心投入。杜悅早年也曾創業,但那段時期基本不打德州撲克。

張涵對此表示認同,指着蘇星調侃道:“像他這樣的創業者就不能投。”

圈層

結束了望京的“魚局”,張涵和金融圈的朋友在附近的小酒吧還有“下半場”,但他沒能再重複之前的好運氣。

他輸了全部籌碼,即使再買入也沒能翻盤。這個晚上,他總共損失了4000多元。幸好,這個數字在張涵可承受的範圍内。如果再升高一個級别,他輸赢的錢将會成指數地翻倍。

于曉濛輸得最慘的一次,一晚上輸了1萬塊。那時她剛畢業工作不久,相當于輸了1個月的工資。創業之前,于曉濛曾在中信銀行負責一個互聯網金融項目,她對于德州撲克的啟蒙正源于此。5點鐘下了班,六七個同事湊在一起,在公司附近的酒店開一個房間打德州撲克。從普通的交易員、交易顧問,到擁有私人銀行業務的VP,她都交手過。一手買入1000、2000,一晚上輸赢在幾萬上下。前期不會玩也不懂資金管理時,她交過不少“學費”。

在于曉濛看來,相比于創業者,銀行交易員的打法更加“兇狠”。因為他們每天過手的資金數目巨大,“對錢已經沒有刺激感了。”

蘇星也喜歡和銀行圈的人一起打牌,他們大多出手闊綽而且有風險承受能力。“你的錢得讓我赢,不然我赢誰。”他開玩笑說。

蘇星算過一筆賬,在個人能力範圍内,如果是打常規桌,用于打牌的資金總額(bankroll)通常要在單局買入價的30倍,打牌才是可持續的。例如1萬買入,需要30萬資金池作為支撐。如果是打比賽,可能需要80-100倍。

“其實很多土豪打。”他說,他當然也想赢他們的錢,“但現在承受不了那麼大的波動。”

張涵曾聽圈裡人講過一個故事。幾個投資圈的大佬打牌,最後赢錢的大佬說,算了,你們把輸的那些錢都投到項目裡去吧。

“輸赢的錢都夠一個天使的項目了。”張涵說。在網上搜索德州撲克,不乏中産階層玩家因為癡迷于牌局而破産的悲情故事。在蘇星看來,那都是因為他們沒有管理好自己的資金。“他打了自己bankroll不應該承受的波動。”

資金能力不對等的玩家之間交手是很難公平的,因為這時候,牌局很容易被一種暴力的打法控制。

“我的牌可能就是不如你大,但是我就拿錢砸你。反正我輸5萬塊錢無所謂,你輸5萬可能比較肉疼,那我就是能把你打掉。”張涵說。也正因此,在德州撲克的賽台上,高手和初級玩家可以同場競技。但在朋友局上,資金量不對等的圈層卻很難發生交集。

暖流資本合夥人李銀桂可能是目前張涵觸及不到的圈層。“我隻參加1000歐元以上的比賽,太低就不參加了。”這位投資人告訴《博客天下》。1000歐元是下限,他還是25000歐元入場的EPT超級豪客賽的常客。這個規格注定了他在賽場上遇到的中國人是有限的,而他們之間通常能成為朋友。蘇星打牌的風格跟特朗普有點像,喜歡“制造混亂”,但真正的目的在于操控牌局在《今日美國》統計的2016年全球撲克指數(GPI)上,李銀桂是排名最靠前的中國人,位列第95名。這意味着,他在世界各大頂級德撲大賽上表現活躍且成績出衆。

而他的最好成績,是2015年獲得了WPT巴黎國家賽主賽事冠軍。

不久前,李銀桂和杜悅在一家體育基金邀請的德撲慈善賽中打了一次牌。杜悅坐在他的右首邊,他的左首邊坐着作家王小山。有一手牌,牌面上發出J、9、Q、8,杜悅拿到一對J,中了3條(J-J-J);王小山拿到K、10,中了順子(9-10-J-Q-K)全場最大;李銀桂的手牌是一對2,什麼都沒中。但牌局往下發展卻是:杜悅首先棄牌了,李銀桂跟着王小山加注到最後,直到王小山allin,他才離場。

在李銀桂看來,相比于杜悅的穩健,他的打法更出其不意一些,不随波逐流,容易出成績,但同時也需要承擔更大的波動。

2014年夏天,李銀桂第一次參加WSOP,剛上場三個小時左右就隻剩下5000籌碼——“5000籌碼就剩一個闆,”這位有些幽默感的投資人強調,“特别可憐。”

他拿着僅剩的一個“闆”堅持到了第三天,累積了28萬籌碼。當時有6800人參加比賽,前780名有獎金,李銀桂排在800名左右。他覺得自己“閉着眼睛就能進‘錢圈’”了,晚餐的時候和朋友提前慶祝,還特意去附近的高級餐廳吃了頓泰餐。比賽重新開始的時候,李銀桂松懈下來,不按常理出牌“浪了三把”,結果就被淘汰了。

2015年4月,李銀桂去蒙特卡洛參加EPT超級豪客賽。比賽隻剩12個人的時候,他的籌碼量全場第七,即将進入決賽桌。EPT的決賽桌是向全歐洲直播的,為此他還特意買了套新西裝。“我覺得(這是)中國人的曆史時刻,歐洲的直播桌含金量很高。”但曆史再一次重演,他一上場就和對手allin出局。

在暖流資本的辦公地點,李銀桂置身的會客廳20平米左右,擺放着灰色歐式沙發和大理石桌,牆上懸挂着風景油畫。平時這裡正是暖流資本的高管一起打德州撲克的地方。樓上的一間棋牌室正在裝修,不久後将取而代之成為李銀桂圈子裡的朋友們聚會的老地方。他第二天将趕赴布拉格參加2016年EPT超級豪客賽。

與杜悅不同,李銀桂相信德州撲克對團隊建設有幫助。暖流資本2016年的年會上就舉辦了一場德州撲克比賽,李銀桂和公司幾位高管湊了100萬獎池。“有德有能者居之,我不會靠一個抽獎給你,鼓勵大家競争。”

還有一次,公司選拔了一批管理培訓生。最終考核之前,李銀桂召集10個候選人坐在一起打了一局德州撲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最後留在牌桌上的2個人,剛好也是公司聘用的2人。其中一個年輕人打法穩中求進有策略,善于冷靜觀察局勢,後來在工作中也成長快速,如今已經晉升為李銀桂的合夥人。

“德州撲克确實能印證一些性格,你很難裝出來的。”他說。

人的性格弱點容易暴露在牌局上,促進個人自律、自我完善,這是德州撲克吸引李銀桂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德州撲克還有另外一種魅力,“能刺激腎上腺素分泌。”李銀桂說道,眼中泛起光亮,“我喜歡有點挑戰性的東西,第一次我就愛上它了,而且我适合打。”

至少在這一點上,不同圈層的玩家達成了一緻默契——“(打德州時)腎上腺素分泌是非常旺盛的。”于曉濛向我普及同一個概念,“德州是赢的感覺,再加上你的籌碼是錢,這是激素的雙重吸引。”

當然,如果非要在“赢”和“錢”之間比較,她認為競技的快感還是要稍微大于金錢。“你赢了他們都輸了,你赢了2000多。這種快樂實際上大于别人都赢了,而你赢了一點點,你赢了1萬多。所以德撲還有一種權的概念在裡面,我比你們都強。”

孤獨

2016年的最後一天,蘇星是在牌局上度過的。他報名參加了年底總獎池500萬元的“北京杯”。這個比賽有個傳統——選手在牌局上跨年。

靠近工體南門的一棟外觀老舊的白色小樓,頭兩層是酒吧,三層以上就是北京撲克俱樂部。蘇星穿着黑底繡龍紋的褲子,腦後的辮子梳得光亮,一副墨鏡遮住小半張臉。36張賽台上,很多選手也像他一樣,用墨鏡、帽子、口罩把真實的面目表情隐藏起來,武裝出一副“pokerface”。嘶啞的音箱重複播放着充斥荷爾蒙氣息的音樂,交雜着選手叮叮當當堆疊籌碼的聲音。

大概半年前,蘇星在這家俱樂部舉辦的“月壇杯”上斬獲冠軍。最後一場比賽直到淩晨3點才結束,賽事總監張勐走上來恭喜他,提醒他去财務部門登記銀行賬戶信息。走完全部流程後,蘇星離開俱樂部,一個人走在工體西路上,附近的酒吧街徹夜歡騰,他疲憊又亢奮。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開始考慮結束項目,做職業牌手。

在張勐的印象中,剛剛得了冠軍的蘇星整個人看起來蒙蒙的,合影時基本上處于“任人擺布”的狀态。比賽結束兩天後,他接到蘇星的電話,問他“錢怎麼領”。

北京撲克俱樂部3層的走廊盡頭是張勐的辦公室,金棕色落地窗簾點綴着銀色壁布,醬紅色的天鵝絨沙發椅圍繞着蛇皮壓紋的黑色台桌,頗有電影《澳門風雲》裡的味道。張勐穿着深色條紋西裝和馬甲,有點像老電影裡的歐洲紳士。

張勐是骨灰級德州撲克玩家。他大學期間在俄羅斯讀經濟,學校地處富人區,附近有個賭場,他就是在賭場裡學會了打德州撲克。

2007年,張勐畢業回國,加入了一家國有銀行。當時正值中國股市巅峰,滬指登頂6124點,不久後金融動蕩就爆發了,證券行業萬馬齊喑。張勐從證券跨度到黃金、大宗商品、外彙交易……27歲時,為了更早實現财務自由,他創立了一家第三方投資公司。光景最好的時候,他帶領着70人的團隊,租下團結湖一棟高檔寫字樓的頂層。

“當時沒有創業的概念,當時就叫掙錢,我要做一個有——錢——人。”他一字一頓地說。

就像德州牌局上打法激進的玩家通常能迅速完成财富積累,也極容易頃刻之間一無所有,張勐的公司在前期的高速增長後很快陷入危機。

“你做一個決策會被很多因素影響,沒辦法照既定的策略去做風險控制的話,接下來就由不得你了。高風險的投資就是這樣,不是赢,就是輸。”張勐說。他最後滿盤皆輸。

像蘇星一樣,創業最孤獨時,德州撲克成了張勐的陪伴。他用經濟學方法論拆解德州撲克的牌局,也曾從中獲利。但最終他發現,他更擅長、也更有興趣去拆解的是這個行業。

“北京杯”初選結束的前一天,張勐和同事在辦公室開緊急會議,選手的人數超出了他的預估,導緻選手證已經提前發完了。張勐實在沒想到,今年比賽的買入積分比去年高了一倍,報名人數卻有增無減。照着這個趨勢,他明年會再把買入積分翻倍,然後做一個更大的獎池去吸引更多人。

在報名的選手中,蘇星貢獻了兩個名額。初選第一天,他的運氣不太好,打了3個多小時就出局了。為了彌補遺憾,他趕在比賽結束前又報了一次名。

2016年的最後一天,比賽從下午2點一直持續到淩晨。臨近午夜12點,賽場的工作人員在麥克風裡通知大家即将跨年,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感受這一刻,比賽需要專注,況且他原本就不是注重儀式感的人。

但他還是沒能成功晉級。

比賽都有輸赢,蘇星做了選擇,也接受結果。但一個人通宵打比賽時,他會感覺到孤獨。德州撲克雖然是群體遊戲,但真正坐到牌桌上的時候,沒有任何兩個人是朋友。在這一點上,他認為做職業牌手和創業是一緻的。“打牌就是一個人的戰鬥,創業在你遇到困難的時候,你(也)是孤獨的。”蘇星說。

對于這種孤獨,于曉濛也深有體會。有一段時間,她和合夥人在中關村的衆創空間辦公,每天早上7點起床擠地鐵去公司報到,加班到夜裡一兩點。“你跟原來的朋友越來越遠了,很難跟他們的工作節奏再對上,人家也漸漸跟你搭不上話。”

張元一不擔心北京的早晚高峰。他當時住在中關村附近一個70塊錢一晚的小旅館,小房間沒有窗,睡覺的時候能聽到前台電腦機箱嗡嗡作響。

不久前,于曉濛重新裝修了建國門附近家裡的老房子。她現在一個人住在那間公寓裡,有時候會把朋友叫過來打德州撲克。蘇星、張元一都曾來拜訪,而張涵通常是那個帶着籌碼和撲克來的人。

這樣的牌局雖然沒有在大賽上挑戰李開複式的刺激,但能把身邊的朋友聚在一起。不管輸赢,于曉濛在創業道路上更需要這些志同道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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