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14日，第68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鬼吹燈之尋龍訣》發布會現場，烏爾善、舒淇、陳坤、黃渤、Angelababy、夏雨等主創現身
2015年5月14日，第68屆戛納電影節，開幕式紅毯上的張馨予作為一個素人，我癡心地想去戛納電影節走一次紅毯。
我瘋了嗎？
才沒有。2017年，我常浏覽的淘寶店LINEDITIONLIMIT的女店主Lin就長裙飄飄地在紅毯上搖曳生姿。還有一位經常刷屏朋友圈的化妝品女微商，在微博po出紅毯照并雲淡風輕地說：“今年沒有足夠的時間定制紅毯禮服，很随意就來了，稍有遺憾。明年會提前幾個月準備。”
她們可以，我為什麼不行？
這條紅毯隻有60米，據說是各大國際電影節中最短的。但擺在已71歲的戛納電影節上，就像站在一位古稀又高雅的老者身邊的芳華少女，瞬間成為媒體聚集的能量毯、推薦毯、曝光毯……它不是一條普通的紅毯。它是一條有魔力的飛毯。
但觊觎魔力紅毯的人太多了。每年5月，幾萬人口的戛納小城都會湧入幾十萬人次的電影創作者、明星、媒體記者、影評人以及影迷，我必須拿到邀請函才能突破紅毯周邊重重安防、穿越人山人海搶到一些鏡頭。
在距離戛納電影節還有半個月時，走官方申請通道鐵定來不及了。但山人自有妙計，我開始了這場“去戛納站紅毯”的自我年度策劃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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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閉幕式紅毯邀請函10萬元起，中間場次5萬元起，具體價格看你的觀影座位等級。”
4月中旬，我在微信公衆号“6人遊定制旅行”提交“戛納紅毯”業務申請。這是朋友聽了我的雄心壯志後推薦給我的。幾個小時後，我接到了高級旅行顧問王小姐的電話。
她态度親和，聲音也很年輕。為了證明公司真的有實力，她告訴我，3年前，張馨予的邀請函正是她和同事向官方組委會“申請”的。
讓我對戛納紅毯發生興趣的正是張馨予。2015年，她披着東北花被面風格的禮服，在紅毯上嬌豔地擺出各種POSE，立刻成為場内外的焦點。有到場記者回憶，經過她的人無不舉起相機、手機；官方直播也慷慨地給她一個超大的特寫鏡頭，相比之下，同場亮相、身穿Ralph&Russo高定禮服的範冰冰，也隻在官方直播中留下一個背影。
憑借穿着花被面走上戛納紅毯，張馨予一下沖到微博實時熱搜榜的第七名。微博話題#大唐女神上戛納#和#張馨予驚豔戛納#累積了一千多萬的閱讀量。
她到戛納走紅毯，全靠她代言的手遊《大唐雙龍傳》制作公司舍得花錢，用27萬元從旅行社購買了戛納電影節邀請函。從那之後，花錢買紅毯邀請函這門隐秘生意逐漸浮出水面。
戛納電影節的紅毯分幾種類型。每部入圍戛納電影節的影片，放映之前都會設置走紅毯的環節，這是對電影制作的人緻敬，也為使電影人能夠獲得足夠的公衆關注。
最隆重的自然是開閉幕式的紅毯儀式，售價也最高。開幕式在能容納3000人的電影宮盧米埃爾廳舉辦，官方邀請函隻有3000張。不過，隻有少部分是直接向電影界人士發出邀請的。
比如2015年，《山河故人》入圍主競賽單元，中國導演賈樟柯，主演趙濤、張譯、張艾嘉、董子健獲得了邀請函，直接走上了戛納電影節開幕式的紅毯。
但随後走上紅毯的，還有準備于當年12月上映的電影《尋龍訣》的導演烏爾善，主演陳坤、黃渤、Angelababy和夏雨。他們能出現在這塊紅毯上，得益于出品方兼發行方之一的萬達公關團隊，提前半年就向組委會申請租場地宣傳。就連戛納電影節的刊物《首映》都表示，他們為這個劇組的“燒金”拜服。
大部分邀請函，組委會會提前贈予電影節的品牌贊助商與合作酒店，畢竟是金主嘛。這些贊助商和合作酒店享有将邀請函自由贈予任何人的權利。當然，通常他們會贈給自己的品牌代言人，借紅毯之機，擴大宣傳。2015年範冰冰出現在戛納紅毯上，就是因品牌贊助商的邀請——她是巴黎歐萊雅與珠寶品牌蕭邦的全球代言人。
品牌贊助方剩餘的邀請函，便流向了“紅毯中介”。
很難考證此類中介出現的最早年份。2012年，導演何平就在微博調侃過：“人民币都能買到戛納紅毯的資格了。”不過，他很快就删除了這一條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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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肯定趕不上開幕式紅毯了。”當我告訴小王簽證是小白本時，她笑着回答。
在此之前，她向我詳細推介了最頂級的開幕式紅毯套餐，行程4天，售價25萬。如果購買這份套餐，我能在戛納五星級酒店MajesticBarriere入住三晚——這家擁有80多年曆史的酒店是組委會與大牌明星的下榻之處；開幕式當天，會有專業化妝團隊為我造型，會有官方用車奔馳S級轎車載着我直抵紅毯現場；提前見過面的攝影師早已侯着機位，會大喊我的名字并定格下美麗瞬間。
在小王服務過的客戶中，隻有張馨予沒有被事先約好的攝影師拍到。“因為她穿得太特别了，大家都要拍她，現場很亂，她就沒找到我們安排的那個機位。”
這家成功運作了張馨予紅毯成名路的國際旅遊公司于2013年6月注冊，2017年11月登陸新三闆。小王告訴我，公司也有常規的旅行業務，但類似戛納紅毯、巴黎時裝周這樣的定制旅行是公司的拳頭産品與核心競争力，大家必須全力以赴。
2017年的電影節，她在戛納陀螺般忙了14天，為香港女演員朱茵、陳法蓉和藍燕提供化妝、用車、攝像在内的一條龍服務。
根據互聯網搜索結果，眼下扮演紅毯中介角色的，多為主打高端定制的旅行機構，有些總部駐紮于戛納，有些大本營位于大陸，但也在法國設有分部，如6人遊，至臻傳媒——聯絡它們很容易，通過官方微信号按圖索骥即可。
還有一類隐秘的紅毯中介，一般隻單打獨鬥，或與具有申請資格的電影人合作、分成，或替旅行機構做代理。
我咨詢了多家旅行社，開幕紅毯邀請函的報價相差不多：在11000歐元上下，折合人民币約8萬4千元。
除了紅毯，這些旅行公司還可以提供各類豪華晚宴的邀請函。在我拿到的價目表中，美國老牌雜志《名利場》晚宴酒會起步價14200歐元（約10.8萬元人民币），那是影壇名流和時尚巨頭的最愛，“老佛爺”卡爾·拉格菲爾德就是酒會的常客。
蕭邦酒會起價13700歐元（10.4萬元人民币）。這一瑞士腕表和珠寶品牌商與戛納電影節合作了20年——金棕榈獎杯就是蕭邦設計打造的。
AMFAR（Americanfoundationforaidsresearch）慈善晚會至少要價20500歐元（約15.6萬元人民币）。它創立于1985年，以國際超模走秀與明星名流的趣味拍賣吸引衆多擁趸——2015年，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在晚宴上拍賣了英國街頭藝術家班克西的藝術作品，并将100萬美元善款捐贈于艾滋病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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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趕開幕式無望，小王建議我還是去戛納紅毯上“體驗一下”。
“相比時裝周，戛納電影節的流量好多了。它名氣更大，電影資源更集中，基本上所有媒體都聚焦。如果你是一個新人，穿得好，你真的能出來。”她真誠地鼓勵我，并告訴我“出來”的訣竅，“我們也有顧客制造話題，什麼‘戴着皇冠掉眼淚’，就看你豁不豁得出去。”
“豁出去”是一門學問。戛納紅毯是有着裝禮儀的，男士必須穿西服打領結，女士穿禮服。但為了出奇制勝，女士總是想盡辦法讓禮服更奪目、更吸睛。
2017年開幕式紅毯，藍燕穿了一款高開叉的黑色抹胸裙，“頭上有犄角，身後有尾巴”；陌陌直播當紅主播洪小喬受《時尚芭莎》邀請出現在紅毯上，白色羽毛上衣用黑色腰封一紮，遠觀活脫脫一個行走的“雞毛撣子”；另一位直播主播徐大寶OK從夢想直播live平台得到了紅毯亮相的機會，身穿國旗圖案的露背、露腰旗袍式禮裙。
有時候連男士也不例外。小王說他遇到過一個男顧客，為了引人注目，在褲子上别了一個有大号别針的裝飾，但被以“安保原因”攔住了，隻好又回酒店，換了條“安全”的褲子才被允許走上紅毯。
能豁出去的人，大多是為了能在國内媒體刷到存在感。
在新聞通稿中，藍燕屬于“時尚古裝女俠的中西風造型”；洪小喬是“受官方邀請成為第一個走上戛納紅毯的國内女主播”，徐大寶OK被形容為“中國第一個從直播間走出，踏上世界級紅毯的網紅明星”。
存在感也是靠真金白銀刷出來的。小王向我推薦了某網站的時尚報道套餐，報價15萬元，内容包括上戛納專題的頭條與焦點圖，每日一條圖文行程報道，1次視頻專訪，5篇活動報道，5套街拍，5條相關微博，1條微信推文，3篇新聞客戶端的推廣稿件。
可小王随即又給我潑了冷水：隻有明星才能有花錢被推廣的權利。比如足夠有知名度的朱茵，“起碼放在那兒不突兀”。如果是作品寥寥的小藝人，隻能拿到價值5萬元的宣傳資源包；至于微商、網紅，小王表示會推薦給太平洋時尚網試試。
另一家緻力于戛納紅毯中介的至臻傳媒，則在其宣傳文案中介紹，它還擁有外國媒體資源：“我們和歐洲各大知名雜志社保持長期的合作關系，能夠為貴賓提供廣告拍攝、媒體采訪機遇。例如《GalaCroisette》《Madamefegaro》《screeninternation》《lefilmfrancais》等大型法國媒體報道。”
這家機構的法國業務負責人秋葉得知我尚未辦理法國簽證，不免替我着急，“最好還是去開幕式啊！”
另一位高端定制負責人則在最短時間内幫我咨詢了法國簽證中心，拿出一套讓我準時走上開幕式紅毯的解決方案：辦理意大利簽證。
當我想知道哪些顧客獲得歐洲媒體采訪時，她們坦言：“目前沒有客戶要求上國外雜志的，大家都隻需要在國内媒體上曝光，所以一般我們是安排攝影師。”
我在微信群裡沉默了幾秒，秋葉又追了一條信息：“國内藝人明星大部分也都是這樣做的。”2017年5月17日，法國戛納，第70屆戛納電影節，時尚博主Lin（張林超）現身開幕紅毯4
電影節期間，奢華晚會錦簇，明星大腕雲集。隻要出現在戛納，我就可能與布拉德·皮特同乘一部電梯，去餐廳吃飯遇到河正宇，觀影時和伍迪·艾倫坐前後排。
而出現在那裡的中國面孔正越來越多：有電影作品入圍各種競賽單元的主創；有受品牌邀請的代言明星、知名自媒體人；也有自費購票的網紅。
有人說，戛納電影節成了影壇浮世繪。觥籌交錯、俊男美女，某種意義上都是一場生意，抑或一場賭局——花上足夠的金錢和心思，就有可能脫穎而出，進而獲得更大的名聲和機會。
于是，紅毯中介有了源源不斷的生意，一張原本不出售的邀請函變成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頭條通行證。
2015年戛納電影節期間，王思聰發過一條諷刺“毯星”的微博，點名範冰冰和張馨予：“火起來主要靠绯聞水軍話題和炒作。”
《人民日報》也刊發文章評論“蹭紅毯”現象：“走出去是好的，但空着手出去，卻并不是那麼優雅。‘蹭紅毯’固然可以博眼球、造話題，卻不能長久地樹立自身品牌和自己所代表的文化形象。”
2017年戛納電影節，範冰冰受邀擔任主競賽單元評委，終于名正言順地走上了戛納的紅毯。
通過紅毯聲名鵲起的張馨予，影視資源的确好了許多。2016年她參演2部電視劇、2部電影，還憑借電影《摩卡行動》參加了第72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但2017年，張馨予隻有一部作品——曆史劇《思美人》播出，豆瓣評分3.1。
花錢買來的萬衆矚目，注定無法閃耀得持續長久。
因為豁不出去，我最後還是放棄了到戛納走紅毯的打算。2018的紅毯，一定熱鬧依舊，争奇鬥豔依舊。很少有人知道紅毯背後的彎彎繞繞。我也當個吃瓜群衆，隔屏觀賞吐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