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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烏珠穆沁草原之夏

時間:2024-10-23 02:09:05


    文·圖/林秀靜唐揚名(台灣)

從内蒙古錫林郭勒盟首府錫林浩特向着101省道前行,多次疑似迷路之後,我們在距出發點773公裡的地方、寫着“酸馬奶”字樣的一個藍色牌子前停了下來。草原看似簡單,但簡單就是一個大問題,因為走到哪兒都是藍天、綠草與路,所以老有種走錯了的憂慮。也隻有這種時刻,這種不起眼的人造物才能變得讓人感觸良多。

牧民之家

遠遠的,一輛嶄新的白色轎車在草原上揚起一陣塵土,然後很快停在我們眼前。一對雍容華貴、穿着蒙古袍的俊男美女從車裡走出,在午間強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氣場之強大的令人過目難忘。直到他們熱情地伸出雙手,我們才如大夢初醒般上前拜見。前來的女子正是舒泥,而男子便是我們要拜訪的牧民家的男主人鋼寶勒道。

我們跟着鋼寶的車,沿着鐵絲網在草原上左彎右拐——我原以為在草原上,隻要鎖定方向直直地去就好了,原來并非如此。從1980年代起,草場就已分到每家每戶,鐵絲網就是為阻攔牲畜而設。草原已經不是從前的草原,現在也不是過去那個可以策馬狂奔的時代了。想到千百年來的遊牧生活自此劃下句點,怎麼說都有點令人感傷。

感慨很快就被興奮取代,透過車窗遠遠望去,無盡的綠色草原上,立着小小的房子與幾頂蒙古包,想必這就是鋼寶的家了。

此景描述起來像童話:綠草地上有粉紅色的小房子,挨着房子有一大一小兩座蒙古包,大的是大哥的,小的是父母的。父母住不慣磚房,還是喜歡住在蒙古包裡。粉紅色的小房後面立着白色的發電小風車,除了日常用電,手機、相機都得靠它。近處有鐵皮版勒勒車,不遠處有馬廄,勒勒車旁邊拴着馬與駱駝,幾步路遠圈着牛,再加上外出吃草的綿羊與山羊,蒙古人的“五畜”就齊備了。望向房子的另外一頭,有石頭疊起的狗窩。狗很顧家,一有風吹草動就汪汪汪地狂吠起來。

我們首先進了大蒙古包,進門便見到滿桌的食物:奶豆腐、餅幹糖果、水果,還有煮雞蛋。一襲輕巧的身影從逆光中俯身進來,她的五官在頂光照射下顯得無比鮮活,女主人希瑪的到來點亮了整個蒙古包。希瑪身材纖細,有張鵝蛋臉,還有雙明亮的大眼睛,從容與沉着帶着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氣息。我想這是遊牧民族長期在廣闊天地之間浸潤出來的氣場,那麼有力量又那麼柔軟。希瑪親手為大家奉上熱騰騰的奶茶,任何勞累的人都能像這樣來上一杯茶,疲勞定會消失無蹤。

蒙古包外圈的底部是可以掀起來的,掀起來便非常通風,如同天然空調,坐在包裡清風徐徐,好涼快。總覺得蒙古包的門是一個神奇的屏障,打開這個門就好像打開了草原上的另一個空間,一下子從藍天綠地的茫茫大世界進到食物充盈、華美舒适的家。

鋼寶的家有草原的美好,也有現代生活的便利。雖然沒有Wi-Fi,但電視冰箱電磁爐都有,稍微費事的是水。從前水必須到河邊去提,現在分了地,普遍就在自家的草場上抽地下水來用。有趣的是,水井不會為了便利打在家旁邊。都說水井打在家旁邊會讓牲畜懶惰長不好,水井打得遠嘛,牲畜就得走動,還能促進健康。牧民果然處處要為牲畜着想。

做飯也不用煤氣,還是用曬幹的牛糞、羊糞。初聽時我大吃一驚,其實牧民的思想裡牛糞、羊糞是很清潔的能源。草原上的牲畜吃的是草,糞便自然也幹淨。屋外不遠處堆了兩大堆牛羊糞,我特地靠近觀察,确實就像是消化過的草料,也沒有什麼氣味。基本上牧民家的水電燃料都能自給自足,所以也不用繳水、電、煤氣費。

大蒙古包的後面還有個小蒙古包。我一進去,就看見鋼寶的媽媽正在爐子上蒸花卷,鋼寶的爺爺也在蒙古包裡。老人們基本上不太會說漢語,不過當我們說出台灣的時候,他們馬上意會了過來。比手畫腳的溝通之間,鋼寶的爺爺拿出個小罐子,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後遞給我。鼻煙壺!我大感興奮,也學着拿來鼻前聞一聞,一股中藥的清涼味。我好奇地打開壺蓋,蓋子上連着個小勺,勺上有些深色的粉末,方才的清涼味就從這裡傳來的。鼻煙壺是瑪瑙材質,壺蓋為珊瑚。瑪瑙與珊瑚都是藏傳佛教中的寶物,而藏傳佛教曾是元代的國教,至今也仍是一些蒙古族民衆信仰的宗教。小小的鼻煙壺,也算彰顯了蒙藏關系中的千絲萬縷。

草原與生靈

說起草原,腦海中馬上就浮現出帥氣奔跑的馬與傻傻吃草的羊。真實的草原可不隻是這樣,草原上不隻有草,還有河、湖,有各種自然生态環境。鋼寶家的草場幾公裡外有個鹽湖,據說牲口在鹽堿地上長大的話,肉質特别細嫩又不腥膻。就算是草,也有各式各樣的草,反映着草場狀态。

傍晚時分,舒泥帶着我們在草原上散步,一邊行走,一邊教我們認草。

首先是狼針,這是牲口重要的口糧。8月初,狼針頂端已經抽出細細的穗,遠遠看去迷迷蒙蒙一片,風吹過像海浪一樣,實在美極了。當狼針頂端卷起來時,會結出又尖又硬的穎果,羊的口腔與皮膚都會被穎果刺破,這時萬萬不能讓羊來吃這些草。不過,馬吃卻沒有問題。本地蒙古馬經過長時間适應,已經進化出可以消化穎果的腸胃。據說曾經有外來的馬吃下狼針的穎果,無法消化,腸胃出血而死。可見,原生物種一定是最适合這片土地的。

比起狼針的季節性“造反”,羊草應該是草原上最可愛的朋友。它的葉片又厚又綠,看起來既有營養又好吃,是牲口上膘的強力補給品。并且,羊草春天綠得早,秋天黃得晚,冷熱都不怕,簡直就是草原上的優等生。

向草場深處走去,草場又不一樣了:高大的芨芨草出現了。芨芨草看起來就挺難吃,嫩的時候牛羊還吃一點,老了隻有吃粗糧的駱駝能吃。不過到了冬天,當短草都埋在雪裡吃不到時,高高的它又變成救命神草了。不得不感歎自然的神奇,不管是什麼樣的草,好像都是有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草原散步除了看草,沿着車轍也能看見草下的土地,原來草原之下不是土而是大片的沙地。我這才知道,沙地上本來就可以長東西,而且不隻長草,甚至也能長樹,著名的沙地雲杉就長在沙地裡。

走着走着,忽然有隻小動物從眼前蹦過,一溜煙就竄進草叢裡,兩隻高高豎起的耳朵,昭示了它的兔子身份。我馬上理解了一句成語:動如脫兔。

散步會經過鋼寶家的水源地,這裡也建造了牲口的飲水池。遠遠的,一群馬正在飲水。我們剛一出現,頭馬就警戒地盯着我們,沒待我們走太近,便領着它的妻兒離開了。

每群馬都有一匹頭馬,頭馬長得特别高壯,隻有它能“三妻四妾”的建立家庭。我不免狐疑,馬群裡其它的公馬怎麼辦呢?其實也沒什麼辦法,一群馬隻能有一匹頭馬發号施令,主人還常常把其它公馬給閹了,以确保和諧與安甯。這事兒聽起來有點令人不愉快,不過就優生學來說,确實是确保基因優良的好辦法。另外,據說小母馬到了成熟的年齡,便會被驅逐出馬群,以防止近親交配。沒想到馬的社會竟然也有這麼多規矩,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到了鹽湖邊,鋼寶馬上指出遠方有一隻鷹隼,我很費力地搜索,才看出遠方果然有什麼東西在動。鋼寶又指出貓頭鷹給我們看,由于它又小又遠,實在是看不清臉。茫茫草原上,我們總是霧裡看花,鋼寶卻總是一眼就可以看出名堂來。

離開鋼寶家,除了天上飛的鷹隼,我們再沒見過什麼野生動物。不過有一次到一戶漢族牧民家問路,倒是近距離見到綁着的旱獺,也就是傳說中的土撥鼠。見到它時,它正打算挖地洞逃走,當主人把它從洞裡拉出來時,它竟然側着身子像小媳婦兒一樣嘤嘤地哭了起來,音調之凄楚,簡直可以拿奧斯卡小金人。偏偏旱獺不是纖細美人,而是短腿大肚的中年大叔模樣。這視覺沖擊馬上從悲劇變成喜劇,我像壞心眼的後媽一樣笑了出來。這旱獺實在太會演了吧,絕對是我看過的最生動的齧齒類動物。

面食、奶制品與烏珠穆沁羊

牧區的日常吃食除了奶肉,面食也很常見。面可不是買來的幹面條,通常由女主人從揉面開始手工制作。住在鋼寶家的日子,就是由希瑪做給我們吃。希瑪不止人長得好看,手藝也是一級棒。

希瑪做的面卷子,薄薄的面皮卷成一卷一卷的,看起來很可愛,吃的時候泡在馬鈴薯羊肉湯裡,就成了一碗湯面。主食還有花卷與米飯,素菜則有番茄與小黃瓜。随着交通的順暢,遠方的食物終也成了餐桌上的主角。之前拜訪北疆哈薩克族牧民的帳篷,因為長期缺乏維生素,哈薩克族大媽的指甲都凹陷了。現在牧民定居了,生活補給方便了,便沒有了這樣的問題。

清晨起床,就聽到希瑪要給我們做羊油炸粿子,唐郎便連忙把我從蒙古包裡拉出來看熱鬧。

希瑪在備好的大盆子裡揉面,發面用自家的酸奶。希瑪、舒泥與我組成炸粿子生産線:希瑪揉面,舒泥切面,我則負責把面團從中間翻轉幾圈,做出花樣,算是占了最好玩的位置,最後再由希瑪下鍋油炸。油用羊油,烏珠穆沁羊尾巴肥嘟嘟的都是脂肪,估計家裡從來不缺油。希瑪早就從冰箱拿出大半鍋羊油放在爐上加熱,這會兒溫度夠了就開始下面團。面團一開始白白的,一下子就被翻騰的羊油燙成美麗的金黃色,就像草原上的第一道曙光。

打下手的我理所當然吃到剛出鍋的、熱騰騰的粿子,外酥内軟的香甜粿子,包裹着陽光的味道。

奶制品也是牧區特色。鋼寶家有好幾頭牛,可供應自家的需求。草原的女人懂得分工,家裡熬煮奶茶是鋼寶母親的工作。通常一大早她便會熬上一鍋鹹奶茶,由磚茶、奶、鹽熬煮成,可以加入奶豆腐、奶皮子或是撒些炒米一起吃,很有牧區風味。

所謂奶豆腐就是芝士,不過質地較松散,有着較濃的酸味。奶皮子則是把發酵過的奶煮沸冷卻後,取上層凝固的油脂風幹而成,味道很香醇,由于需要很大的奶量,通常一般家庭裡不做。我最喜歡的是奶油炒米,奶油是從酸奶中提出的稀奶油,細緻香滑,拌上炒香的小米,加點糖,酸甜中又有小米的香氣與顆粒口感,真是無敵美味。

鋼寶家所在的東烏珠穆沁是内蒙古最好的草場之一,所産的烏珠穆沁羊更是遠近馳名。這幾年在國内到處玩,特别是邊疆地區,常能遇到宰羊的場景,不過蒙古人的宰羊方式仍然讓我們大開眼界。蒙古人有獨特的宰羊方式:在躺倒的羊的胸口開個小洞,接着手伸進去拔斷連結心髒大動脈,羊氣絕之後開腹取血,剝皮切塊,用大鍋炖煮。宰羊由男子完成,大鍋炖肉則由女人們共同負責,整個宰羊過程,手法之優雅,頗令人驚奇。羊血會制成血腸,皮毛積累起來到冬天做袍子,完全沒有一點點浪費。

這一天的晚餐完全是草原情調。把毯子鋪在草地上,架好長桌,主菜上桌既樸素又奢華,一大鍋羊肉與一大鍋粥,粥由肉湯熬成。就着天與地吃飯,微風吹過,還沒開喝馬奶酒就已經醺醺然了。

不過說實話,我們吃的那一鍋羊肉看起來實在不怎麼美味,端上桌時烏漆麻黑的,各種形狀不相同的骨肉、内髒混雜在一起,對于習慣吃處理好的肉的我們來說,還真有點手足無措。當我們磨磨蹭蹭時,鋼寶發現後便幫大家挑肉、切肉。我分到一塊顔色深紅的帶骨肉,心想可能是血沒有放幹淨,還擔心會不會比較腥膻。

聞了聞肉沒什麼怪味,我便張嘴吃了一口:呀,這肉不但不腥不膻,還太甜、太嫩、太有彈性了!那口感和肉香,我知道我這輩子不可能吃素了。平常總覺得吃肉罪過,特别是想到那些被圈養起來打針的可憐生靈。不過草原的羊兒生長在天寬地闊的環境中,每天吃草曬太陽打瞌睡,這樣美好的生活怎能不造就出美好的肉體呢?可以說,它們度過了比你我都快樂的一生。這鍋不起眼的羊肉,讓我宛如上了天堂。

由于肉塊太大,我們又不太會用刀,唐郎做勢要整塊肉拿起來啃,鋼寶連忙阻止,說别人還要吃呢。其實,唐郎笃定不會吃一半再放回去,不過由此可見牧民的規矩。牧民家庭吃飯很有規矩,鋼寶不跟大家一起吃飯:外來的人可以亂吃,但自己可不能因此壞了規矩。

之前,我讀台灣地區少數民族作家的書,知道他們也有吃的規矩:他們把捕來的魚分為老人魚、男人魚、女人魚、小孩魚,不一樣的身份吃不一樣的魚。第一次聽到覺得很奇怪,後來一想:是不是這樣就不會有把同一種魚捕光的危險呢?

總覺得“吃”隐藏着很多小秘密,雖然不一定能得到正确答案,但這次又從草原之行中獲得了一些思考的空間。(責編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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