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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那巴拉

時間:2024-10-23 02:07:35


    文/鮑爾吉·原野

鮑爾吉·原野,蒙古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甯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長篇小說《露水旅行》,散文集《原野文庫》等著作43部,作品收入滬教版、蒙教版、人教版等大、中、小學課本,讀者遍及海内外。

西方的音樂和詩歌裡面有一類體裁叫悲歌,如賴内·馬利亞·裡爾克的《杜諾依悲歌》、吉它曲《悲傷的西班牙》。他們所稱的悲歌并不是哭哭涕涕,實為真摯懇切,不一定涉及喪亂。悲,是人類最堅定的情感之一。在佛陀看來,世事無常,悲意正在四處彌漫。人生裡面,最悲莫過生别離,兩個人活生生地、水靈靈地分開,他們心裡卻知道這已是永訣。

《達那巴拉》是一首悲歌,平靜的旋律和歌詞裡隐藏着巨大的悲傷。藝術感動人的方法有許多種,其中一種是用平靜揭示悲傷。内蒙古科爾沁的民歌長于叙事,《達那巴拉》也是這樣。歌中說名叫達那巴拉的男子(丈夫)動身去當兵,與女人(妻子)金香話别。倆人難舍難分,以榆樹柏樹作興,以莺歌鳥兒為喻,說出别離的大苦,結尾雖有一個虛拟的重逢,但誰都能聽得出他們從此天各一方。

舊時代的男兒當兵有幾個能完身還鄉?馬革裹屍常常是他們的歸宿。打仗的士兵,是處在人生最好時期的青年。他人生的任務原本是孝養、種地、放牧、傳種,一直活到老,戰争扯斷了他們生命的鐘表,與家人從此陰陽兩隔。赴死男兒生别離,最難割舍是妻子。他們分開,相當于看到把一件件绫羅綢緞拿出來扔進火堆裡燒掉,美好之物化為灰燼,不僅痛,還有無奈。兩口子在一起過日子,是平民的願望,而戰事像風一般堅定吹來,不顧及百姓的願望不願望。悲從此處生,悲歌也由此唱起。

“榆樹啊柏樹,假如真的爛掉根啊;剪子翅的莺歌鳥兒,要坐到哪裡歌唱?稀罕過思量過的達那巴拉哥哥,今天投軍要去遠方。啊哈嗬,(我今後要)看着誰的面龐度時光?”

這一段歌詞是我的直譯,是這首男女聲對唱歌曲裡面女主人公金香的唱詞。我十分贊賞歌詞直譯,其中有細微的刻劃與感受。金香訣别親人有一肚子話要說,說不出來就哭,這是女人本色。但藝術不是哭術,它要由遠至近、由物及人抒發情懷。金香自比莺歌鳥兒。她說爛了根的榆樹柏樹自然要傾倒,小鳥兒要坐到哪裡唱歌呢?顯見她心目中的達那巴拉是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她不過是樹上歌唱的小鳥。歌詞有四處惹人憐惜:金香自比莺歌鳥兒,給鳥兒賦以動态——剪子翅,玲珑可愛。君不見,飛來飛去堂上燕,不都是翦翦而飛嗎?小鳥翅膀一張一合,被金香稱為剪子翅,民歌多可愛。對樹上的小鳥,金香說它坐着唱歌。鳥在枝上從來站着,它的短腿和尾巴讓它坐不了。但說“坐”更顯安逸,像過日子一樣,寬大的榆樹柏樹就是一個家。達那巴拉在金香眼裡是什麼樣子呢?英俊偉岸這些詞是現代文人形容男人的皮相之語。我們不知達那巴拉是什麼樣子,金香隻說這是一個她“稀罕過,思量過的”人。那麼,兩人的親昵就不必說了,比莺歌鳥兒與榆樹柏樹的關系還要好。稀罕在東北話裡有情人親昵之意。蒙古語的“三森”是思量,是回味,也表示親昵。就是這樣一個哥哥卻投軍了,金香說,以後她眼睛看着誰的面龐度過時光呢?此句是歌中最為沉痛之語。夫妻過日子,過的是什麼?過的正是對方的臉,看這張面龐漸漸到老。白頭到老,說的不止于頭發,是看着對方的面龐自然而然變老。一個人如果在家中看不到伴侶的臉,她有什麼?什麼都沒有。

金香唱的四句歌詞,解釋起來卻要啰嗦幾百字,實在是民歌信息量太大。它字裡行間有許多意味讓人品讀不盡。語言是一個民族生存的根基,一個民族的語言有多生動,他們的文化就有多鮮活。如果哪個民族的語言變得闆結,詞不達義,除了假話空話說不出别的話,那就說明這個民族的文化已經生了病。

達那巴拉唱的第二段歌詞是對金香的回應:“榆樹呀柏樹,假如真的爛了根啊。剪子翅的莺歌鳥兒要到山裡去唱歌。你親親的達那巴拉哥哥,今天動身去當兵,啊哈嗬。明年開春三月裡,告個假回家來看望你”。明年開春,達那巴拉能回來嗎?不知道。但歌就要這樣唱,誰忍心讓這麼好的女人心裡不抱有希望?有希望的莺歌鳥兒會一直把歌兒唱下去。(責編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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