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夢想源于我在匈牙利工作期間的感受,那時我住的地方靠近布達佩斯的城市公園,每每工作之餘,我和妻子喜歡去公園散步,因為那裡有令我感動的畫面:在甯靜的公園裡,在金色的夕陽下,滿眼看到的是坐在公園石凳上專心讀書的人。這些人中有咿呀學語的稚童,有血氣方剛的青年,有溫文儒雅的學者,還有耄耋之年的老人。這公園裡、夕陽下、讀書人的畫面,就此定格在我的腦海裡。
我想,作為一位教師,能把學生培養成為這樣的讀書人,成為精神文化的紳士,那該多好。後來我有機會和國家漢辦的領導及中國出版界的同仁去德國法蘭克福參加國際書展,推介中國出版物。在展會上,在旅行的火車上,我被德國人的讀書熱情深深感動了。
德國人熱衷于讀書和聽音樂會,在歐洲是出名的。據說在二戰期間,德國很多地方在炮火中還要偷偷堅持辦讀書會、小型音樂會。人們在物質貧乏的情況下,仍然堅持精神生活的享受。
所以,不論是在德國的電車、火車還是飛機上,你都會看到拿着一本書認認真真閱讀的人,老人、小孩、學者、工人都喜歡讀書。德國有4000 多家書店,2000 多個出版社,一個普通的德國人,平均每月花在買書上的錢是40 歐元,就是這些成就了德國優良的文化傳統。
中華民族是一個偉大的民族,它有世界人類最輝煌的文明史。想要振興中華民族,教育要承擔的責任就是培養學生的讀書習慣,讓學生成為精神文化的紳士!
當然,要讓學生成為精神文化的紳士,我想教師自己先要成為儒雅的紳士。因為教師的精神生活,決定了學校教育的一切文化行為。正所謂,有境界自成高格。唯有教師擁有高尚的精神境界,才能成就高格調的課堂教學。教師的文化素養,決定了學生的學習品質。對于學生而言,取法乎上才有可能力争上遊,否則就隻能庸庸碌碌,等而下之。教師的心靈力量,預示着學生的生命強度。
蘇聯著名的教育家烏申斯基稱:教師是古今高尚的聖哲與新一代人之間的中介。無比永恒的、偉大的、強悍的精神力量、心靈力量、生命力量就從教師的手中傳導給稚弱的生靈。是文化,是教育的文化成就了一代又一代能自立天地之間的大寫的人!可我們現在,有一些教師不讀書,隻讀題,那是很可怕的。久而久之,這些教師就會退化到和學生沒有兩樣,唯一的區别就是教師讀題有答案,學生讀題沒有答案而已。
學校是文化創生之地,是精神傳承之所,是生命滋養之根。學校裡有濃厚的讀書氣氛,是學校有生氣的标志!學校的文化、學校的精神,不是寫在牆上印在紙上的,它更多的是浸潤于校園的空氣之中,在師生口耳相傳中的讀書場景之中。就如同荀子所稱的“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因此,我們強調打造濃濃的校園文化精神,在校園文化節、電影節、科技節、運動會等活動中,師生們的生命不斷被鼓勵,不斷被喚醒,不斷被豐富,不斷被提升……沒有了這些,學校所謂的文化如沙上建塔,全無根基;沒有了這些,學校就像是一座建築的空殼,是一間空蕩的教室,呈現出靈魂的迷失與精神的荒蕪。
袁振國先生曾痛心疾首地說:“現在有些學校很漂亮,有花園式的,有宮殿式的,有賓館式的,但總覺得缺少什麼東西。缺少什麼東西呢?學校文化。學校文化看不見、摸不着,可是它有着巨大的凝聚力,有着巨大的推動力,有着巨大的生命力。”學校是個文化場所,它不是生産螺絲釘、生産半導體晶片的工廠。學校是人和人打交道的,是思想和思想交流、情感和情感溝通、生命和生命對話的場所。如果一所學校精神貧乏,也就失去了深沉與深刻的親和力與蕩滌心魂的力量。
在我看來,所謂的教育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真、善、美氣韻的相互濡染,相互傳遞,相互加溫,使之在生命的内核中顯影,并化為人生的熱情與追求。《孟子·萬章上》指出:“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而這種覺,不是耳提面命與傳經布道式的,它更多的是通過“不言之教,不教之教”達成的。在不知不覺間改善人心的,就是這些生活在校園之中的師生的文化和精神生活,他們無意間營造的校園“氣候”,影響着後輩學子們的人格氣度與生命氣象。正如顔之推在《顔氏家訓》中所描述的一樣:“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一種無形的芳澤,給人的心靈帶來馨香與溫潤。這也是我被匈牙利人和德國人感動的地方—連空氣裡都飄蕩着濃濃的書香。
教育要具有世界眼光。學校不隻是傳承知識的地方,其本在精神成人,使學生成為精神文化的紳士。這應當成為每一個教育工作者的理想。
教育,需要高揚理想的大旗。我曾經在一篇文章裡說:對教育而言,對學校而言,一切問題,由文化問題産生;一切問題,由文化問題解決。學校的核心問題,是學校文化的建設。我很欣賞一句話:“别讓你的技巧勝過你的道德。”我審視我們學校培養出來的大批優秀學生,在他們身上證明了一點:有道德的人更聰明!應試教育,雖然可以生産出一流的升學率,培養技術人才,卻無從培養出真正的科學精神,無法造就創造未來的傑出英才。因此,我以為教育需要高揚理想的大旗!
現在,我們都在追尋“錢學森之問”。有人說中國為什麼培養不了世界大師級的人物,是因為我們沒有世界一流的大學嗎?中國是真的缺少一流大學,還是缺失大學精神?我以為是後者。
國外一位研究者對中國的大學教育做過研究,他說中國在60多年前就有世界一流的大學—西南聯大。一位史學教授對中國西南聯大進行了10 年的研究後得出結論:“西南聯大是中國曆史上最有意義的一所大學,也是世界大學史上最傑出的大學!在那種艱苦的條件下,它有最完好的教育形式,培養了最優秀的人才,西南聯大是中國大學教育的典範!最值得人們研究。”其實,西南聯大的成功并不難理解。永遠追求真理,永遠高擎理想主義,是其成功的魂魄,正如西南聯大校歌所唱:
萬裡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阙,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别。絕徼移栽桢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盡笳吹弦誦在山城,情彌切。
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傑。便一成三戶,壯懷難折。多難殷憂新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待驅除仇寇複神京,還燕碣。
唯有懷抱着“千秋恥,終當雪”的愛國熱忱,擔負起“多難殷憂新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的曆史使命,才能把自己的一顆心掏出來,化為閃亮的火炬,照亮那個時代的沉沉黑夜。
林語堂到西南聯大演講,熱淚橫流,感慨萬千:“西南聯大物質生活不得了,精神生活了不得!”
物質生活如何“不得了”?盡管聯大教室房子是一代大師梁思成親手設計,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僅房子狹小,更要命的是,電力供應嚴重不足。學生晚上會争搶位子,争搶燈源。圖書館隻有200 個位子,每晚卻要容納2000多個學生,壓力可想而知。宿舍是土坯牆,茅草頂。每當外面風雨大作,裡面就是小雨小作。上鋪人防雨,下鋪人排澇。雨後,宿舍裡泥濘不堪,甚至長起了雜草,學生們的鞋子穿一個雨季就爛了。于是,他們诙諧地稱鞋底磨穿了是“腳踏實地”,鞋尖和鞋跟破了叫“空前絕後”。西南聯大的學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每天隻能吃兩頓飯,上午10 點和下午4 點各吃一餐。因政府供給的是劣質米,米飯裡沙石、老鼠屎、糠屑很多,被學生們戲稱為“八寶飯”。
但就在這樣的環境裡,8 年時間,聯大共培養了兩位諾貝爾獎得主,8 位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3 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2 位黨和國家領導
人,97 位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成為真正的“大師之園”。
西南聯大不愧是中國大學的楷模:中國大學精神的高标就豎立在那裡,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一種偉大的樂觀主義精神和理想主義激情,寫就了西南聯大的輝煌。
從西南聯大的成功,我們懂得,教育絕對不是飯碗,不是差事,甚至也不是職業,而應該是一項偉大事業,需要肉體的投入、靈魂的參與,需要精神生命的支撐。
但這種理想,現在的教師還剩下多少呢?
一個教師有了這樣的理想主義,就不會輕易被誘惑、被動搖,就能夠遠離功利、遠離銅臭、遠離庸俗,就能夠獲得無限持久的動力,就能夠堅守自己的教育情懷,實現自己的教育理想。
(本文節選自《教育的智慧》)
《教育的智慧》
肖遠騎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