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緒年間。這天,錢塘江下遊古城鹽官的城牆上貼了一張神秘的放貸告示,上面寫着幾行厚重的筆迹:
本人乃吳中商人胡骞,現有大筆銀兩囤積,今日來到寶地,擇選能人合作經營生意。有意者請到悅來客棧面談,願大家開誠布公,一本萬利。
很快,告示下面圍滿了人。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許多不務正業的人看了以為遇到了一座金山,他們個個心懷鬼胎,到悅來客棧尋找胡骞。胡骞是一個黝黑高瘦的老者,雙目炯炯有神。面對蜂擁而來的人群,他總是不厭其煩地一一對付。有人提議開妓館,有人提議開賭坊,也有人提議開地下錢莊……都被胡骞一一拒絕了。
大家見這個老頭兒是個倔脾氣,先前的熱情悄然淡去,漸漸地很少有人再去找他了。胡骞見狀依然不慌不忙,每天泡上一壺清茶,靜坐着等待。
一天,有個叫做何夢飛的中年男子找上門來。此人神形委瑣,說話含糊其辭,他道:“我有一批貨物,想給它找個買主,可一直找不到有緣人。不知胡先生是否有魄力……”
此時,胡骞微閉着眼睛,道:“究竟是什麼貨呀?”何夢飛清了清嗓子道:“此種貨物是人間至寶,有了它,吃穿住行不發愁,日進鬥金不是夢。”
胡骞沉吟了一下,不緊不慢地道:“你說的那種僞造的錢币帶來了沒有?”“錢币?”何夢飛一驚,随即哈哈笑道:“胡先生果然是個能人,看來我是找對人了。”
說着,何夢飛把随身帶的包袱放在客房内的書桌上層層打開,裡面躺着一串嶄新的銅錢。他捧起銅錢,遞到胡骞跟前。胡骞一把抓起,湊到窗口,仔細察看。他見銅錢紋理清晰,字迹工整,質地堅硬,厚薄均勻。他用手指輕彈,聲音清脆,與真錢相差無幾。胡骞把銅錢放進口内,用牙齒輕咬,又閉上眼睛反複品嘗良久。最後,他睜開雙眼道:“制作考究,隻是其中摻入了少量的鐵屑。我從未見過如此逼真的僞造錢币,除了制錢工匠,旁人肯定看不出真假。敢問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何夢飛大驚,道:“胡先生好眼力,造錢的地方極其隐蔽,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造錢的師傅剛剛告老還鄉,臨行前,他從官窯裡偷偷取出了一副搗毀的錢模。而後,他找到我們,修複了錢模,開始大量鍛造錢币……敢問胡先生要多少?”
“你出什麼價?”
“一兩銀子買五貫銅錢,怎樣?”
胡骞搖了搖頭道:“一兩十貫,絕無二價。我要出一萬兩銀子,買你十萬貫假銅錢。今晚,你就帶到客棧,到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何夢飛把銅錢從胡骞手中抽走,道:“做我們這行的,一定要謹慎從事。明晚三更,你一個人到城北的陳氏染坊找我,到時我們再做交易。”說完,他揚長而去。
胡骞來來回回在客房裡面踱着步子,思考着明天晚上的對策。其間,又來了幾個人,都被他輕易打發掉了。此時,一輛馬車“哒哒”地走近悅來客棧,一個高貴的婦人在兩個随從的帶領下慢慢走上樓來。她來到胡骞的客房門前,輕叩門環。
“請進。”胡骞道。門開處,三個人擠進客房。貴夫人帶着疲倦、慵懶的神情走過來,飄然穿過房間,坐到一把椅子上,細小的肩膀懶洋洋地耷拉着。她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裝飾,揮手讓随從端上一個錦盒,她打開盒子,隻見裡面有一個純白的玉扳指。
胡骞低頭細看,發覺玉扳指潔白光亮,溫潤細膩,好似剛剛割開的新鮮肥羊肉脂肪。他忍不住用手撫摩,竟然觸手生溫,玉肌裡内含“飯滲”,呈欲化未化的白飯狀。他心頭顫動,道:“是乾隆年間的羊脂白玉扳指,你從哪裡得來的?”
貴夫人警覺地看了他一眼,合上蓋子,道:“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而今家道中落,丈夫病重,無奈之下,隻能将其出售。不知胡先生是否有意?”
胡骞問:“出個價吧?”
貴夫人道:“十萬兩銀子,分文不讓。”胡骞心念暗動,接口道:“後天清晨,你到客棧找我,我給你銀子。”
貴夫人點了點頭,藏好錦盒,起身走出客房,兩個随從一左一右護衛着她走下樓梯。此時,胡骞快速地打開窗戶,看見貴夫人的馬車停在客棧門前的大樹下。他看了看周圍,猛地一個縱身躍出窗外,腳尖在屋檐上輕點一下,身子輕盈地落在大樹上。緊接着,他迅疾地溜下樹幹,鑽到馬車下面。随即,胡骞運起壁虎遊牆功,緊緊地貼在車身底部。
馬車飛快地駛出鹽官城,轉眼間來到了錢塘江邊的官道上。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馬車拐入了一條凹凸不平的小路。天色漸漸地暗下來,馬車終于停了,貴夫人下車後與兩個随從進入了一所房屋。此時,胡骞聽到有人出來卸下馬車,解下馬鞍,那匹馬喘着粗氣走到槽邊喝水。等四下裡安靜下來,胡骞才屈膝彎背,慢慢從車底下探出頭來張望。暮色中,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山坳裡,周圍樹木參天、野草叢生。前面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屋,窗戶裡閃着昏黃的光。
胡骞悄無聲息地掩到窗下,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一個粗魯的聲音道:“大姐,等銀子到手,我們立即結果了那姓胡的老頭兒,再把戒指搶回來。”
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大姐,我看那個老頭兒是個厲害角色,我們一定要謹慎從事。”
那個貴夫人沉吟了一下,道:“三弟總是太鹵莽,還是二弟細心。等到後天,二弟到客棧把他約出來,我們在城外廢棄的土地廟裡再下手……”
胡骞暗吃一驚,看情形是遇到了江湖上聲名狼藉的“鬼面三盜”。老大“鬼魅子”,老二“鬼哭子”,老三“鬼狼子”,他們平時善于化裝打扮,變換各種臉型,陰險狡詐,專幹黑吃黑的買賣。他弄清楚了對方的底細,馬上抽身退出,回到客棧。此時,一個絕妙的計策在他心中謀劃好了。
胡骞連夜趕到與何夢飛約好的陳氏染坊,染坊平日裡生意清淡,因此早早就關門打烊了。敲開了大門,何夢飛對胡骞突然到來有點意外。他急切地掃視了四周,把胡骞拉到屋内,問道:“胡先生,說好了是明晚三更交貨,為何你提前來了?”胡骞“嘿嘿”一笑,道:“做這種生意,講究的是一個穩妥。我想得由我來定個地點,明晚三更到城外的土地廟,我用乾隆年問的羊脂玉扳指作交換,如何?”
何夢飛答道:“此事不能由我做主,要請示老闆才能作決定。你等一下,我進去問問。”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何夢飛從裡間出來,道:“我們老闆答應了,就照胡先生說的辦。老闆會請高明的玉工到場驗證,請胡先生不要故弄玄虛。”
胡骞連連稱是,離開了陳氏染坊,他到城外的土地廟裡察看了一番。那裡現在是一片亂墳場,白天就人迹罕至,更别說是夜晚了。
次日清晨,“鬼面三盜”中的老二鬼哭子找上門來。果然,他說出了在城外土地廟交易的事情。胡骞故意裝作詫異的樣子道:“既然你們已經定了地點,那麼時間就由我來定吧。今晚三更,我會派人去土地廟與你們會面。不過,我準備的是十萬貫銅錢,折合銀兩也是十萬兩,你看如何?”
鬼哭子想了一會兒,道:“就照你說的辦,晚上再見。”
等天色暗下來,胡骞換上一身夜行衣,帶上一袋飛刀暗器,早早地來到城外的土地廟。他悄無聲息地鑽進土地菩薩空空的身子,端坐在上
面,又在菩薩的眼眶上挖了兩個小孔,恰好可以看見外面的一切。
半夜,胡骞聽到外面傳來“吱呀吱呀”木輪轉動的聲響。他立即閉吸凝視,隻見何夢飛帶着十幾個人,點着十幾個火把,全副武裝,推着兩輛大車走進了土地廟。他們四下站定後,就開始默默等待。
大約三更時分,廟外傳來一陣凄厲的鬼哭狼嚎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轉眼間,“鬼面三盜”來到了廟門前,看見裡面的陣勢,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露出一絲詫異的神色。
鬼魅子道:“想不到你們早就到了,怎麼樣,東西帶齊了沒有?”
何夢飛道:“乾隆玉扳指呢?讓我們都驗驗貨吧!”他帶着一個玉工來到鬼魅子跟前。鬼魅子取出錦盒,打開蓋子,那個玉工看得眼睛都直了。良久,他才道:“确實是真品,我敢斷言,這極有可能是從宮中流傳出來的。”
此時,鬼哭子和鬼狼子開箱檢查了銅錢,滿意地點了點頭。看着對方人數衆多,而且都是武功精湛的練家子,自家沒有必勝的把握,鬼魅子臨時打消了“黑吃黑”的念頭。她随即吩咐鬼哭子和鬼狼子拉回錢箱。她伸手探入箱子,抓起一串銅錢,仔細查看着。而後,她把乾隆玉扳指交到了何夢飛的手中。
忽然,一件暗器向鬼魅子襲來。她一低頭,手中的那串銅錢都被削成兩半。銅錢斷裂處呈現出一層灰色,鬼魅子一震,大喊:“是僞造的銅錢,我們上當了!”
何夢飛見事情敗露,連忙招呼手下撤退。此時,“鬼面三盜”瘋了似的向他們撲來。聽着外面劇烈的刀劍相碰的聲音,胡骞露出了一絲笑意。看着他們打鬥,胡骞不斷地發射暗器偷襲。惡鬥進行了一個多時辰,雙方死傷慘重,隻剩下鬼魅子跟何夢飛還在打鬥。他倆殺紅了眼,各自身受重傷。
眼看着時機差不多了,胡骞從土地菩薩裡鑽出來,一舉制服了他們。鬼魅子喘息着問:“你到底是誰?”
胡骞哈哈一笑,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江南第一捕頭宋六奇。最近,宮中丢失了一枚乾隆爺年間的玉扳指。我跟蹤追查你們鬼面三盜已經很久了,在鹽官附近發現了你們的蹤迹,所以設計引出。想不到的是,我還破獲了一個造假币的團夥……”
胡骞把他們兩個捆綁成兩個“大粽子”,塞在一輛大車上,推着他們向鹽官縣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