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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的兇殺現場

时间:2024-08-16 12:55:11


   

  [1] 畫??凝固的殺意


   

  陽光越強,投下的影子就越暗。駱勇忽然想起這句話,不由得瞥了一眼窗外,其實天色陰霾,東南邊的天空被雲層壓着,邊緣勾勒着一道不祥的粉色光痕。


   

  對面的男人掏出手絹,用力擦了擦額頭。他是畫廊老闆,姓吳,眼睛像松鼠一樣不安。


   

  “沒想到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吳老闆攥着手絹,粗短的手指痙攣着。這類男人做事謹慎,但偶爾也會冒險犯難,他能來報案,一定做過尖銳的思想鬥争。


   

  “那幅畫帶來了嗎?”駱勇問道。


   

  “你最好親自去畫廊看看。”吳老闆緊張地說,“參觀者向我舉報以後,我立刻把畫撤了下來,可還是晚了,都怪我,我太大意了。”他使勁擰着眉毛。


   

  外面響起敲門聲。施潔進來,朝駱勇點點頭。


   

  “什麼畫?”施潔問吳老闆。


   

  “一個兇殺現場。”吳老闆起身,低聲說。


   

  此刻,那幅畫擺在長廊盡頭最幽暗的屋子裡,駱勇和施潔四十分鐘前來到這裡,正在俯身觀察。畫面極為震憾。


   

  “你們看,一種冷酷的美。”吳老闆激動地說,“死亡美學,幻滅、傷悼,有一種愛情的絕望與偏執。這是陳拓最好的作品了,如果他就這樣實現轉型,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物。”


   

  “這種畫能賣嗎?”施潔看了看吳老闆。


   

  吳老闆立刻萎頓下來,艱難地說:“不少客戶有特殊癖好,為滿足他們的收藏需要,我們不定期舉辦一些地下展覽,這已經不算秘密了。”


   

  駱勇始終觀察着畫面。筆觸細膩逼真,就像一幅攝影作品。背景是某家的客廳,一個裸體女人側卧着,腰部圍着一襲薄紗,明亮的地闆上潑灑着鮮血,血水蔓延到巨大的陳列櫃旁,櫃子上擺放着一些獎杯,隐約能看到字迹。


   

  畫中女人眯縫着眼睛,臉龐有些扭曲,反而使她的面頰呈現一種歇斯底裡的美态。正面看不到她的傷口,但她的腳邊橫放着一把刀,刀型很奇怪,少數民族的産物,像一輪彎月。刀鋒上沾着血。


   

  “你認識畫中的模特嗎?”駱勇淡淡地問。


   

  “認識。這女人,還有畫家,還有那客廳的主人,我全都認識。”吳老闆急迫地說着,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把肩頭的責任推卸掉。


   

  “好,一個一個來。先說說這女人。”


   

  “她叫江菲,演過幾部影視劇,也拍過一些廣告,有個挺有名的化妝品就請她做的代言,可她始終半紅不紫。”吳老闆說到這裡,吸了口氣,“後來她神秘失蹤,有人說她去當尼姑了――圈子裡什麼新聞都能傳出來。”


   

  “那麼,客廳的主人是誰?”駱勇問。


   

  吳老闆又用手絹擦了擦額頭,低聲說:“鄭緯強。”


   

  一旁的施潔不禁擡起臉。駱勇也想起來,鄭緯強,名氣很大的電影導演。


   

  “你能确定嗎?”施潔追問。


   

  “本來我早應該發現的。”吳老闆幾乎嗚咽起來,“你看這些獎杯――”他指着畫面上的陳列櫃,其中一個證書上寫着:第十三屆影評人協會金獎。“這個獎很有名,是今年年初的事,鄭緯強用一部獨特的電影拿了這個獎。”


   

  駱勇又看了看畫面,牆上的鐘表顯示時間:2∶14。窗口投進的陽光告訴他,這是發生在下午的景像。“畫家呢?說說他吧。”


   

  吳老闆忽然安靜下來,用一種壓抑的語調,一字一頓地說:“陳拓,他已經死了。”


   

  [2] 暗??追魂索


   

  辦公室,施潔把一沓資料放到桌上。“陳拓是今年二月自殺的,鄭緯強也是在二月得到了影評人協會大獎。”


   

  駱勇翻看着資料,其中有陳拓的照片,一個憔悴的男人,不到三十歲,目光飄忽,瞳孔的焦點散亂不定,即使面對着攝影鏡頭,陳拓的思緒也在别處。


   

  “藝術這個行當,運氣和天賦同樣重要,”施潔繼續說。“陳拓很有天賦,可惜運氣差了點,而且身後沒有強有力的支撐,所以隻能算邊緣畫家。”


   

  駱勇打開文件夾,陳拓的作品都被縮成32K大小,整齊排列着,這是吳老闆提供的,每件作品都附有價格。陳拓的畫大多徘徊在二千元之内。


   

  “陳拓是傳統的風景畫家,”駱勇微微有些驚訝。“他的藝術一點也不另類。”


   

  “隻有這件‘兇殺’作品,也是價格最高的一幅畫。”施潔指了指牆角,吳老闆把原件給了他們。“據吳老闆說,這幅畫是今年一月底,由陳拓交給畫廊的,吳老闆當時在香港出席會議,沒有看到。那幅畫壓在了倉庫,陳拓自殺後,畫廊展出了陳拓的遺作,但成交額仍然很低。前不久,吳老闆偶然發現這幅畫,立刻被畫面的氣勢震撼了。他認出了畫中的女人,卻沒注意客廳背景,沒把一切聯系起來。他把這幅畫當作一個瘋狂天才的絕筆,一個夢呓般的幻覺。”


   

  駱勇點了點頭。“吳老闆的心理壓力很大。客戶給他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課。”


   

  “是啊,認出客廳背景的人,很快就在圈子裡傳播起來,這種事比瘟疫還快,更别提牽涉進了一位著名導演。”


   

  “那我們就去拜訪一下鄭緯強。”駱勇合起了資料袋。


   

  鄭緯強在郊區的片場,正為新電影做準備。駱勇的車子轉過十字路口,看到一座告示牌:《追魂索》外景地,非請勿入!


   

  駱勇無聲地笑了笑。


   

  遠遠的,六七輛汽車散放在田野邊,十幾個記者正跟片場的工作人員交涉着,聽起來雙方的火氣都很大。


   

  為了不引起注意,駱勇開的是普通車子,兩人下了車,徑直走向辦公區。鄭緯強三十多歲,除了那雙溜溜圓的眼睛之外,整張臉沒什麼神采。施潔的第一感覺是:酒色過度。


   

  “我知道你們為什麼來,”鄭緯強尖聲尖氣地說。“那幅畫簡直是無稽之談,是對我的人身攻擊!”鄭緯強越來越激動,椅子吱嘎響個不停。


   

  駱勇靜靜望着鄭緯強,他把談話的任務交給了施潔,而他則仔細觀察鄭緯強的體态秘語。每個人在談話中都會不自覺流露一些小動作,此刻的鄭緯強,就用食指不停地輕叩桌面。


   

  施潔問:“鄭先生,你和陳拓熟悉嗎?”


   

  “他在我的兩部電影裡做過布景,而且我還接濟過他,”鄭緯強用更尖細的聲音說道。“前年冬天,他從雲南采風回來,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簡直就是個叫花子,我給了他五百元,可他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卑劣!”


   

  “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這樣做?”施潔沉緩地說,“這是他自殺前的絕筆,他有什麼目的呢?”


   

  “是啊,很多人都會問,一個死人有什麼目的,”鄭緯強用雙腳交替踩碾地面,“我怎麼知道瘋子的目的?你們盡可以調查嘛,反正我是無辜的!”


   

  駱勇慢慢放下紙杯,忽然問道:“鄭先生,《追魂索》什麼時候籌備的?”


   

  鄭緯強愣了一下,眼光不自覺地飄向右邊,他在回憶。這說明鄭緯強的右半腦負責回憶,這是真實的――電影籌備時間不需要撒謊。


   

  “三個月前。”鄭緯強眯縫着眼睛,盯住駱勇,“為什麼問這個?”


   

  “

哦,關于演員的事,我們了解不多。”駱勇欠了欠身,“江菲算是好演員嗎?”


   

  鄭緯強的眼光散亂起來,一會兒飄向左邊,一會兒飄向右邊,在考慮措辭。“江菲?”鄭緯強皺着眉頭,似乎在極力搜索那個名字,“這個演員嘛,如果她還有機會學習的話,她應該能再上一個台階。”


   

  “你們的關系怎麼樣?”駱勇盯着鄭緯強的眼睛。


   

  鄭緯強的眼光飄向左邊,停頓了,左半腦負責構思――他準備撒謊了。


   

  “隻是一般交往,但我很久沒見過她了。”鄭緯強停止了一切體态秘語,靜靜看着駱勇,說,“聽說江菲當了尼姑。”


   

  [3] 筆??死亡攝影師


   

  駱勇打開報紙,直接翻到娛樂版,通欄大标題:死亡油畫女主角江菲,到底在哪裡?黑色副标題:潛規則下的犧牲品!


   

  鄭緯強的照片也出現在版面上,時而憤怒,時而暴躁,看起來壓力很大。


   

  施潔走進辦公室,說道:“有些重要人物給警局打電話了,要求我們盡快澄清事實,還鄭緯強一個清白。”


   

  駱勇笑了笑。“鄭緯強的确是個人才。”


   

 “畫上的顔料檢驗結果出來了,紅顔料中有鮮血成分,AB型,目前還不知道是誰的血。”


   

  “尋找江菲的工作怎麼樣?”駱勇問。


   

  “還沒消息。”


   

  施潔坐在駱勇對面:“你看會不會是這樣的――假設江菲和鄭緯強關系很特别,他們發生了矛盾,于是江菲要挾鄭緯強,而鄭緯強失手殺了江菲,正巧被陳拓看到,便畫了一幅畫,作為勒索之用。”


   

  駱勇仰靠在椅背上,輕輕舒了口氣。“每個人做事都該有動機,如果陳拓要勒索鄭緯強,一定是為了錢,可他又為什麼自殺?還有,他怎麼能看到客廳裡的兇殺景象?”


   

  “會不會是陳拓想象出來的場面?”


   

  駱勇說:“陳拓是圈子裡公認的完美主義者,他的眼睛就像照相機,為了表現事物的細節,他會不厭其煩地反複描摹。僅憑想象,他無法把鄭緯強客廳的一切描繪得如此精确,還有畫中人的眼睛――你注意過江菲的眼睛嗎,冷酷的絕望中蘊含着一絲笑意。”


   

  施潔打個寒戰。這時,電話鈴響了。駱勇接起來,是吳老闆。


   

  “駱警官,我給你介紹一個人,”吳老闆的聲音很緊張。“她說她見過陳拓和江菲在一起。”


   

  駱勇和施潔趕到約會地點,那女人已經等在那裡。廢棄的廠房是陳拓的工作室,充滿油料味。


   

  “我每月的十号來打掃衛生,陳畫家隻給我一百元。”她叫孫麗,目光雖然暗淡,臉龐卻很秀氣,“有一次我看到陳畫家帶了個女的,很漂亮,我想起來,那就是江菲。”孫麗咬着下嘴唇,似乎極力控制着什麼。


   

  “你并沒有馬上離開,是嗎?”施潔問。


   

  孫麗不安地晃了晃肩膀。“我……我躲在外面看着,江菲脫了衣服,躺在地上。我不敢再看,走了。”她顯得很激動。


   

  “你看到江菲的表情嗎?”施潔追問。


   

  “她在笑,”孫麗冷冷地說。“他讓她微笑了,他怎麼能讓她那樣微笑呢?”


   

  駱勇觀察着孫麗的神情,忽然問道:“你愛陳畫家嗎?”


   

  孫麗哆嗦一下,瞪着駱勇,說:“我們有肉體關系。有一次他喝醉了,侵犯了我,事後扔給我二百元錢。”孫麗瑟瑟發抖,“但他抱着我的時候,說愛我。後來我們又有了幾次關系,他答應送給我一個鑽戒,”孫麗喘了口氣,“如果你說我愛他,好吧,就算那樣。”


   

  “陳畫家有什麼特别之處呢?”施潔問。


   

  “斷掌。”


   

  “什麼?”


   

  “他的‘感情線’橫貫掌心,這在手相上被稱為‘斷掌’,做事易走極端。”


   

  施潔與駱勇對視一眼,起身離開了。


   

  [4] 沉??無責任結局


   

  鄭緯強的客廳與畫中描繪得一模一樣,陳列架上的獎杯十分炫目,陽光從窗口投進來,在屋角留下一片陰影。


   

  下午2點,駱勇和施潔坐在鄭緯強對面。根據畫上描繪的位置,他們的腳邊就是江菲曾經側卧的地方。但江菲此刻正坐在鄭緯強身旁。


   

  駱勇發現,江菲眼神淩厲,卻沒有畫中人更美,看來陳拓在創作時,加入了濃烈的藝術情感。


   

  “現在好了,謠言不攻自破。如果陳拓沒死,我會告他诽謗,”鄭緯強使勁撚動指尖。“我知道社會上很多人對我們抱有偏見,群衆喜歡捕風捉影,他們被利用了,總喜歡聯想到演藝圈黑幕。”


   

  駱勇注視着江菲,問:“這幾個月,你去了哪裡?”


   

  “回家鄉,”江菲楚楚可憐地說。“我是赫哲族,遙遠的故土,會使我的靈魂安靜下來。”


   

  “陳拓請你做過模特,在他的工作室,你擺了那個死亡造型。”駱勇淡淡地說。


   

  江菲不置可否。


   

  “那把彎刀――你的死亡道具,是你提供的,你用死亡身姿誘惑陳拓,”駱勇無聲地歎息一下,“說說你們的交易吧。”


   

  江菲不安地仰起臉,極快地掃了駱勇一眼。“我不明白……”


   

  “你們?”鄭緯強聳起肩背,想保護江菲。施潔冷冷地盯着他,他立刻安靜下來。


   

  駱勇掏出一張發票。“陳拓在老鳳翔買了一枚謝瑞麟的鑽戒,3000元,正好是你付給他的價格。”


   

  江菲縮進沙發,片刻後,她嘲弄地說:“這不能說明什麼。”


   

  駱勇靜靜看了看江菲,然後起身向外走去。在停車場,施潔說:“陳拓會為了一個女人改變自己嗎?”


   

  “人人都有弱點。陳拓很需要錢,于是江菲給他提供了素材,包括鄭緯強客廳的照片。陳拓把江菲的死亡身姿與客廳融為一體,并且加入了自己的血。他把完成的作品賣給江菲,得到3000元,他用這筆錢給孫麗買了一枚鑽戒。”


   

  “他為什麼自殺?”


   

  “孫麗不可能嫁給他,孫麗是有家的。”


   

  施潔喃喃自語:“但是誰該為這一切負責呢?”


   

  駱勇沉默地開動汽車。在小區門口,大批記者圍住了鄭緯強,強烈的閃光燈下,他的神情十分得意:“是的,我原本就是清白的。我的電影《追魂索》,将由江菲小姐擔任女主角!”


   

  駱勇回到警局,吳老闆早已在等他。


   

  吳老闆邁着小碎步走過來:“駱警官,我來取回那幅畫。”


   

  “那幅畫并不是陳拓自己送來的。”駱勇盯着吳老闆,“當時他已經死了。”


   

  吳老闆幹咳一聲。“具體情況我不大了解,但我們已得到授權,那幅畫就是本畫廊的财産。”


   

  吳老闆把畫框抱在懷裡,有些興奮:“不瞞你說,好幾個客戶都要收藏這幅畫,價格飙到了十二萬。但是,”吳老闆從樓梯口回過頭,說,“但我想先問問鄭緯強,也許他願出更高的價錢。”


   

  駱勇走到窗前,陽光明亮,他看着吳老闆出了警局大門。街邊有個戴墨鏡的女人迎住他,兩人親密地說着什麼,

駱勇認出來,那個女人是孫麗。墨鏡在孫麗鼻翼和嘴角投下濃重的黑影,轉瞬間,竟扭曲成一抹怪誕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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