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曾是我們家的幫傭阿姨,現在已經不在我們家幫傭了,但我們一家都還時時念叨她。
在小胡之前,我們家有個四川阿姨,叫小梁。小梁後來回四川老家去了,自己還開了一家經營裝潢材料的小店。小梁回家後,我家暫時沒找到合适的,家務料理有一陣子就很費周章。大約半月之後,有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一打開門,就聽到一陣風笛吹出的、有着濃郁的愛爾蘭風格的音樂。我正詫異,結果看到有個年輕女子從廚房出來,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接聽來電。我這才知道這愛爾蘭風格的風笛音樂原來是手機鈴聲。這位年輕女子很快挂斷電話,然後對我很禮貌地說:“先生您回來了。”這時候剛下班的愛人從裡屋出來,對我說:“這是新來的阿姨,叫小胡。”我仔細打量了一下,小胡眉清目秀、婷婷玉立,眼睛亮晶晶的,眼神很專注,皮膚稍黑,有一種在都市很難看到的質樸之美。初次見面,我就對她印象很深。
小胡來我家的時候,本已在一家餐廳打工,我家是她的第二份活。到我家沒有多久,她覺得時間還可以安排,又自己到鄰居家找了一份活。她在我們家從周一做到周六。她的幫傭時間都是我在上班的時間,但一到周六,我總能看到她。每次看到她,她總是穿得山青水秀的。雖然這些衣服有些是幫傭的主人送的,但小胡的搭配比較用心,所以看起來挺妥貼。她說話不多,但有問必答,而且彬彬有禮,不卑不亢。
小胡來了以後,我最明顯的感覺是家裡的東西擺放得分外整齊,而且細細看來,東西的擺放、歸類都能找到一種内在的邏輯關系。因為東西各就各位,找起來很方便,拿起來也很順手。從這些細節,我感覺小胡做事很用心,也很有悟性。如果說知識女性的蘭心蕙質是體現在琴棋書畫方面的話,那麼,勞動婦女在收拾鍋碗瓢盆的時候,也是能體現她們的蘭心蕙質的。
過了一些時日,我對小胡有了一些了解。她是蘇北人,生于70年代末,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孩,小的是男孩。她先生專做給賓館送水果的生意,家裡有一輛馬自達自備車。小胡也能開車,看她那做事情的利索勁兒,就讓人感到她開車也肯定是一把好手。他先生名字叫财寶,有次給我家送水果的時候,我見過一次。他長得白白胖胖,一臉福相,見人就笑。她爸爸是當地的一個小學老師,小胡自己也曾做過幼兒園阿姨。
有一天,我看到小胡邊與我愛人說話,邊在抽泣。等小胡走了以後,我問我愛人是怎麼一回事,我愛人說,小胡的爸爸生癌了,而且是肺癌晚期。其實小胡爸爸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因為怕小胡擔心,所以一直沒有說。小胡還說,他爸爸對學生很負責,學校裡人都說他好。他爸爸抽煙很厲害,但家裡經濟條件不是很好,所以抽的都是劣質香煙,大概就是這些劣質香煙害了他。他爸爸後來到上海胸科醫院檢查,醫生一看就說很難治了,醫生說已經沒法沒治了,就讓他好吃好喝度過餘下的日子吧。小胡的心裡常常很難過。一講到她爸爸的事情,總是滿臉淚花。
有一陣子,小胡為了她老公的事情煩惱,一有時間就與我愛人商量到底怎麼辦。我聽了幾次,也聽出了一些眉目。原來事情與他家财寶有關。财寶主要是給賓館送水果,有些開水果行的小老闆對他很巴結,他也可以拿點回扣,所以收入不錯。但财寶小富即安,不思進取,每天上午送完水果後,就四處閑逛,再也不願做其他事情了。而且财寶嗜賭,喜歡打麻将、還參與賭球。有時候,财寶送完水果後連家也不回,直接就殺向賭場。但奇怪的是,他盡管叫财寶,而且一臉福相,但賭運總不太好,有一次竟然輸了8萬元。
小胡因為父親病了後,回家的次數多了,但每次回家,她總會給我們帶些蘇北特産,有時候是黃豆,有時候是蘇北草雞。去年國慶節,我們出去旅遊,她也回家了,結果因為妹妹結婚及給公婆過80大壽兩件事情,她晚回來幾天。月底,我愛人給小胡發工資的時候,我也正好在家。我愛人想到小胡平時做事一直挺盡心盡力的,就如數發了。小胡接過錢後,卻從裡面抽出一張,鄭重其事地對我愛人說:“徐小姐,你給多了,這一百塊錢還給你”。我愛人趕緊再塞給她,然而她堅決不肯收下,我愛人也隻能作罷了。相對來說,我見過的多數保姆不管怎樣,潛意識中總感覺自己是弱勢群體,總希望多得到主人的關照,但小胡倒真是個例外。這讓我感覺到,盡管她僅僅是個幫傭的保姆,但她并沒有失去了自己的尊嚴。
父親的病情穩定後,小胡的神色明顯開朗了。為此,我們都很高興。日子平平靜靜地過着,突然有一天,小胡神色糾結地對我愛人說,真不好意思,女兒、兒子到上海了,我不能到你家來做了。我們聽了,真是感到特别惋惜。小胡在走之前,為了不至于讓我家青黃不接,又專門給我們家介紹了一位保姆。這位保姆是小胡的遠房親戚,叫小張。小胡将事情安排好以後,就離開我們家了。
小胡離開我們家一個月後,有一天我們家門鈴突然響了,開門一看,原來是小胡。小胡在我們家放下一箱水果,就說車還在下面等着,就急匆匆地走了。自此以後,我們就沒有見過她了。
如今,小胡走了大半年了,不知她爸爸的病情好轉了沒有,财寶比以前上進了嗎?孩子讀書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