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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打工仔

时间:2024-08-14 09:29:51


   

  年根又到了。村支書李二疤天天在村裡轉悠,時不時,還跑到村口眺望,目光在公共班車上下來的人群中逡巡着。


   

  有的擔着被褥行囊,勾着頭走路,灰頭土臉的樣子,像從戰場上吃了敗仗下來的。李二疤推斷,他們多半在工地上做小工,這些家夥,準是沒掙着幾個錢,說不定,還被老闆拖欠着工錢,過了年之後,不知下一個東家是誰呢。他們那兒,别指望有招商引資信息。李二疤隻是點點頭,不鹹不淡跟他們打個招呼:“來家啦?”


   

  若是看到背着大旅行包,或是拖着帶輪子的那種拉杆行李箱,衣着光鮮、臉露微笑、神氣活現的村民,李二疤就眼睛一亮,湊上去,熱情地和人家握手,打聽他們在外面情況:“我代表村兩委歡迎你歸來,怎麼樣,這兩年發财了吧?”


   

  這類人,總會半謙虛半炫耀地說:“沒有沒有。隻不過才進入管理層,還屬于給人打工。”


   

  這當中,莊東頭的小四秃子見了李二疤,主動迎上來,和他打招呼。打量他那模樣,雖然也穿着西裝,打着皺巴巴的領帶,估摸着,也就是個公司坐辦公室的而已。


   

  李二疤和他打着招呼,随意問了一句在外面的情況。


   

  小四秃子倒是十分謙虛:“托您的福,在外混窮而已,隻夠養家糊口。李支書,您老身體好嗎?”


   

  這小子,哪天也學會彬彬有禮了?


   

  李二疤嘴裡“好好”地敷衍着,并不理會他,眼睛繼續在下車的人群中搜尋。


   

  送了竈王爺,過完小年,眼看着,就到大年三十了,鄉裡下達的招商引資任務還是一點眉目沒有。李二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正舉目眺望着村口,一輛黑色轎車,如同一隻屎克郎,慢慢蠕動過來,爬進他的視野。


   

  轎車到了李二疤身邊,停了下來。遠遠望去,空曠蕭索的村頭,掉光了葉子的歪脖子柳樹下,這隻屎克郎趴在那裡,李二疤站在一旁,宛若一坨驢糞蛋。屎克郎在嗅着驢糞蛋,拿不定主意,是推回去還是放棄它。


   

  車門開了,轎車上下來一位西裝革履、戴着墨鏡的男子,風度翩翩地向李二疤伸出手。


   

  李二疤端詳着對方,微微一愣,沒立即伸手。


   

  男子摘下墨鏡:“李支書,不認識啦?”


   

  聽了聲音,李二疤一拍男子肩膀,雙手握住他戴着兩個戒指的手:“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張二狗!”說着,圍繞轎車轉了一圈,激動地贊歎:“二狗子,發了啊?不簡單!”


   

  二狗子拖腔拖調說:“發什麼呀,一年才賺幾百萬,跟人家大老闆一比,毛毛雨啦。”


   

  李二疤睜大了眼:“幾百萬還毛毛雨啊?還讓不讓我們活了?”


   

  二狗子問:“大冷天,李支書站在這裡幹什麼?”


   

  李二疤說:“迎接你啊,我代表村兩委,歡迎你歸來。”說着,拿出莊重的架勢,重新伸手去握二狗子的手。


   

  二狗子潇灑地一揮手:“請領導上車!”


   

  李二疤小心翼翼打開車門,坐進車去。


   

  在車上,李二疤迫不及待地把招商難的心事向二狗子和盤托出:“拜托二狗兄弟――不,應當叫張總,請你幫忙。”


   

  二狗子一邊握着方向盤,一邊回答:“沒問題!”


   

  李二疤像撈到一根救命稻草,激動得抓住二狗子的胳膊搖晃起來:“謝謝,謝謝!”


   

  二狗子吓得連忙叫道:“别動别動,我開車呢,不要命啦?”


   

  李二疤這才松開手。


   

  大年初三,李二疤特地将張二狗請回家,喝了一頓酒。過了初五,二狗子就開着“屎克郎”回南方了。


   

  元宵節後,李二疤決定親自出去一趟。當年劉皇叔還三顧茅廬呢,用二狗子的話說,南方那些老闆,若不親自上門拜見,誰到我們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投資?


   

  李二疤先坐汽車,後轉火車,再倒公交車。好不容易到了南方一座城市,卻打不通二狗子的電話。看看天色已晚,城市的大街華燈初上,到處霓虹燈閃爍,戲弄地向他眨巴眼。李二疤找了一家小旅館,登記完了,一摸口袋,頓時傻了:錢包沒了!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何是好?李二疤差點哭出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一村之主,怎能學老娘們哭天抹淚?便将眼淚咽回肚裡,挺了挺胸。


   

  李二疤腦袋冷靜下來,勾頭想了一會,想起小四秃子和二狗子在同一座城市打工。李二疤此時直後悔,過年期間自己不該對四秃子不冷不熱的,請二狗子到家裡喝酒時,怎麼就沒請四秃子一塊喝兩杯?


   

  不過,這時候,也顧不上老臉了,得找到四秃子才能解決吃住問題。


   

  可是,他不知道四秃子的電話号碼。李二疤再使勁想了想,有了一個主意。他打電話回村裡,查出了四秃子家裡電話,然後,從四秃子家裡找到了四秃子的手機号碼。


   

  四秃子接到電話,一聽是家鄉父母官來了,在電話裡高興地說:“您現在在哪裡?聽我說,您就在那别亂走,我去接您。”


   

  一支煙的工夫,一輛轎車停在李二疤身邊。四秃子下了車,打開車門,将李二疤的黃帆布大旅行包放進車裡。李二疤也随着坐上車。


   

  駕駛員問四秃子:“李總,到哪?”


   

  四秃子說:“山水大酒店吧,五星級,條件好些。”


   

  李二疤疑惑不解:“李……總?你不是說在外混窮的嗎?”


   

  四秃子說:“是啊,我是給老闆打工。這是老闆的車。”


   

  李二疤将信将疑地“噢”了一聲。


   

  駕駛員說:“他是我們公司總經理,這是公司配給他的專用車。”


   

  李二疤驚訝得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四秃子的手,不停地搖晃。


   

  依着李二疤的想法,第二天,四秃子出面張羅,安排了一頓老鄉聚餐,請大夥為家鄉的招商引資想想辦法。


   

  二狗子是最後一個到場的。


   

  李二疤和他握了手,問:“昨天你手機怎麼關機了?”


   

  二狗子說:“手機沒電了。”


   

  “怎麼到現在才來?我等着你給我介紹老闆呢。”


   

  “下班高峰,出租車緊張,打不着車。”


   

  “你自己的車呢?”


   

  “我哪有車呀。”


   

  “你不是開着車回家過年的嗎?”


   

  “嗨,春運時,沒買着車票,我臨時租了一輛車回家的。”


   

  “你不是一年賺幾百萬,還‘毛毛雨的啦’嗎?”


   

  二狗子仍然拖腔拖調說:“開開玩笑的啦。”


   

  李二疤心裡哭笑不得,在二狗子肩頭上打了一巴掌,罵道:“你個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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