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小故事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小故事 > 媽媽再愛你一次

媽媽再愛你一次

时间:2024-08-14 04:03:45


   

  程浩,1993年出生,微博賬号“伯爵在城堡”,于2013年8月去世。程浩因在“知乎”上針對“你覺得自己牛逼在哪兒?為什麼會這樣覺得?”的回答而被衆人所知,他平靜地叙述着自己還不到20歲的人生:從一出生就沒下地走過路,被醫生判斷活不過五歲,家人多次收到病危通知書。更令人震撼的是他寫道:“命運嘛,休論公道!”他的發言被點了七千多個贊,并被網友作為正能量廣泛傳播。


   

  一聲聲“媽媽”,


   

  我怎麼能不要他


   

  現在,李哲還覺得兒子程浩在睡覺。“我昨天晚上去殡儀館給他穿衣服,太冷,給他穿上羽絨服。他的身體已經有些變形,不太好穿。我把他抱起來的時候還覺得他的身體是軟的,還沒有僵硬,真的就跟睡着了一樣。前幾天他還在說,我們10月中旬就回石河子了。”


   

  在過去的20年,她陪伴兒子無數次收到病危通知單。厚厚一沓紙,她用一根十厘米長的釘子釘在牆上,說這很有紀念意義。兩天前,沒有病危通知單,但那一刻終于來到。


   

  生程浩時,李哲25歲。孩子6個月的時候,家人發現他躺在床上不太動,就把他帶去石河子檢查。“當時石河子二醫院說是腦癱。我看着不像,孩子看起來很機靈。他們讓我放棄掉,打一針,不要他了。後來又到烏魯木齊檢查,醫生說最多養到5歲。我不相信,孩子看着也挺胖的,也會說媽媽我們回家吧。孩子一說‘媽媽’,我就覺得我不能不要他。”


   

  帶到8個月,程浩一直不動彈,但他卻說話說得早。快一歲時,李哲帶他去北京和天津看病,北京的醫院給出一個檢查結果:腦癱,打個問号。“如果是腦癱,語言能力會特别差,有點呆傻,不可能這麼早就會說話。”天津的醫院給出一個檢查結果:肌無力,打個問号。“如果是肌無力,立起來抱着也不可能,隻能躺着抱起來。”


   

  看病看到兩三歲,一直沒有結果。後來又聽說了氣功大師郭志成,李哲就帶着程浩去石家莊住了半年,天天紮針,不見效果。三四歲時,李哲又把他帶去烏魯木齊空軍醫院紮針,也沒有效果。“孩子受罪,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不紮針,哭得厲害。”後來李哲也就不帶他去看病了,“那時候他看起來胖乎乎的,沒什麼不正常。”


   

  程浩5歲之前,奶奶管得多一些。到6歲之後,基本是李哲帶。程浩6歲時,李哲教他拼音,還給他買小學生字典。“那時他還能坐。他坐在沙發上,我做飯,他就翻字典。碰到不明白的多音多義字,他會在吃飯的時候問我。他吃飯慢,一頓飯要一個多小時,我邊喂飯邊教他多音字的用途。”那時的程浩愛問、愛說,自己把字都認全了,李哲就給他買标注拼音的故事書。“隻要我回來了,把他放在沙發上,他就開始看書。”


   

  電腦剛出來時,李哲給程浩買了一台。“那時他也就八九歲。我每天上班走時把他放在床邊,讓他玩電腦。旁邊用被子擋起來,害怕他歪到床底下。他累了會給我發短信,說媽媽快回來,我累了。我就趕快回去幫他躺下,或者換個姿勢。”


   

  他在知乎上說:“在同齡人還在幼兒園的時候,我已經去過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的醫院。在同齡人還在玩跷跷闆、跳皮筋的時候,我正在體驗着價值百萬的醫療儀器在身上四處遊走。”“小時候,我忍受着身體的痛苦。長大後,我體會過内心的煎熬。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想問:‘為什麼上帝要選擇我來承受這一切呢?’可是沒有人能夠給予我一個回答。我隻能說,不幸和幸運一樣,都需要有人去承擔。”


   

  程浩第一次病危是11歲,病危通知書上寫的是心衰。之後,基本一年病危兩次。感冒會引起他的肺部感染,誘發心髒衰竭。有一年,程浩有3個月都在醫院。這3個月,李哲每天的生活線路就是辦公室到醫院,回家隻是換個衣服。“醫院上上下下沒有不認識我的,清潔工見了我都打招呼。有好幾次他看起來已經不行了,但他看着你,像在跟你求生,嘴裡不停地喊着媽媽、媽媽……你能怎麼辦呢,隻能想盡一切辦法救他。”


   

  還有一次病危,程浩整個人昏迷不醒。“整整9天,不喝水,不吃東西。我拿了一個醫院的小木頭凳子,趴在他床頭,坐了三天三夜,沒吃沒喝沒動。最後他醒了,我自己來月經都不知道。去商店的時候,因為坐的時間太長,直接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平時程浩的血管不難找,但隻要身體一出狀況,他的血管就變得根本看不見,紮針特别困難。“他也不吭氣,就忍着,都不知道要紮多少下。有時候我都看不下去,扭頭不看了。後來實在沒辦法,隻能紮到脖子上的動脈血管。一紮就是好幾天,每天24小時輸液。”


   

  命運嘛,


   

  休論公道


   

  程浩十四五歲的時候,一到雙休日,李哲就推着輪椅帶他出去轉。冬天,還帶他去滑過一次雪。在西公園裡、遊憩廣場裡、新世紀廣場上有人看他,他會轉過頭跟李哲說:“你看我長得多帥,人家都看我。”


   

  這幾年,程浩連輪椅都不能坐了,出去得很少。他身上的肌肉都在萎縮,整個人變得又瘦又小。


   

  為了不讓程浩受委屈,去别的城市看病,李哲都會選在氣候比較溫和的三月四月。“從家裡出門就上車,送到機場。去之前也會跟醫院聯系好,下飛機直接坐車去醫院,看完之後直接上飛機回家。”他們跑遍了全國有名的大醫院,卻一直沒有确切的診斷。程浩經常跟李哲說:“媽媽,我要是死了,把我的眼角膜捐出去,把我的遺體捐出去做解剖。解剖了我,找出病因,找到療法,能救好多人。不然你把我埋掉,跟扔垃圾有什麼區别?”


   

  程浩每個年齡段的聊天内容都不一樣。小時候他會跟母親聊郭敬明和韓寒,現在,母子之間關于偶像的話題變少了,更多在聊程浩下載的電影、寫的文章。李哲跟他開玩笑:“哎,你寫好了趕快發,不然哪天就發不出去了。憋着發不了多難受,你眼睛都閉不上。”生與死,都成了母子間常用的玩笑題材。有時候李哲也會在搶救過來後逗他:“你看,老天爺都不收你,又把你送回來了,你就好好活着。”有時候李哲又跟程浩說:“你可别丢下我,我受不了。”早前程浩會回答她:“第一年你難受,第二年還難受,第三年第四年慢慢就好啦。”後來,程浩會說:“你放心,我會陪你活到80歲的。”


   

  每一次程浩病危,李哲都覺得他能挺過來。“程浩帶給我的幸福是什麼,我說不上。别人都覺得我累,我自己不覺得,隻覺得特别開心。每天回家可以跟他聊天,開玩笑,逗逗他。他一聽到門響就問,誰啊。我就回他,我啊。如果回來晚了他就問,你幹嗎去了回來這麼晚,不能早點回來嗎?”


   

  由于身體的萎縮,程浩的心髒離皮膚很近,就像隻裹着一層皮。有時候李哲逗他:“我說程浩,拿個針在上面攆一下,看你啥感覺?看你會不會痛撒。”程浩說他頭痛,李哲就說:“你是不是長腦瘤了啊你,你這樣再長腦瘤就完蛋了你,一天都多活不了撒。”程浩也貧着嘴回她:“你不要胡說八道了你,就不能盼我一點好嗎?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


   

  程浩會在文章裡想象自己的死亡,卻從不告訴李哲,害怕她難過。“我每天都在害怕。他晚上睡覺會翻身,如果他好長時間不翻身,我就趕快摸摸他。”由于長期卧床,程浩的腎與膽上都有結石。在醫院裡,幾乎沒有他能做的檢查。“讓他拍胸片,根本什麼都拍不出來,裡面都是霧蒙蒙

的,什麼都看不見。做CT,整個左肺都沒有發育,隻是一個扁條。隻要一感冒,他就呼吸困難,我隻有給他備個小氧氣瓶,不舒服了馬上吸氧。”


   

  2013年春節,程浩得了感冒,馬上就不行了,李哲叫來120,把他送進石河子人民醫院。進病房之後,隔壁兩個床位的病人接連去世,程浩卻很平靜。


   

  程浩給自己定了一個詳細的計劃,每天必須閱讀10萬字。這10萬字,基本是在網上和電子書上看完的。紙質書他看起來很費勁,需要李哲幫着他翻頁。李哲也跟他開玩笑:“天天看看看,本來就不能動,哪天再把眼睛看瞎了,我看你躺着怎麼辦。”


   

  上午閱讀,下午要寫作。因為坐不起來,程浩隻能用鼠标在軟鍵盤上點一下點一下地打字。“他打起字來你會聽見嗒嗒嗒的聲音,速度很快。”但李哲中午睡覺時,程浩不寫。“晚上要照顧他,我睡不好,就每天中午睡上一小時。每天都睡在他旁邊,覺得踏實。如果睡在另外一個房間我就不踏實,也睡不着。我睡覺輕,他點鼠标的聲音我會聽見。所以他中午就看電影,等我醒了再寫。”


   

  程浩替别人想得多。他隻會要求李哲來幫他翻身、換個姿勢、掉個個。“我要是不在,别人問他你有沒有事啊?他總回答啥事沒有。再累他都扛着,我一回來他就跟我說,他都快累死了。”


   

  從小到大,程浩沒進過學校,唯一能面對面聊天的同齡朋友是他的表姐。“他姐姐學中醫,在武漢實習,兩個人經常關起門來視頻聊天。她想得多,有什麼事情都喜歡找程浩商量。他總是在開導别人,我問他都聊些什麼,他說你管那麼多幹嗎。”


   

  前陣子他問,能不能給一個女孩送玫瑰花。李哲說,可以啊,你支付寶裡有錢,這是你的權利。程浩說,我就跟你講一下,最起碼我要經過你的同意。但是究竟有沒有女朋友這件事,他沒有确切地跟李哲講過。


   

  程浩比同齡的孩子成熟很多,說話做事根本不像20歲。“他接觸的基本都是成年人,看書也看得多。他看問題看得透。因為自己的身體情況,他特别怕看别人臉色,特别害怕看到一些異樣的眼神,害怕被人讨厭。吃飯時,他不能讓自己嘴角沾一點東西,身上不能有一滴油點。”


   

  他總是能顧及到所有人,


   

  除了自己


   

  2013年8月21日中午,程浩看起來狀态不錯,等着第二天出院。


   

  程浩在病床上也就是看看電子書,拿着手機上上網,跟媽媽聊聊天。他說:“媽媽,我在家光忙着在網上寫東西,沒時間看書,書都看得少了。我在這兒,這幾天把這部書的第一部都看完了,能看第二部了。”程浩一直想要個電子書,卻覺得七八百太貴,不好意思問李哲要。手裡的那個,是他用稿費買的。


   

  他讓李哲去買飯,還讓她幫忙把電子書拿過來立好。李哲走時他還開玩笑,說:“媽媽,你快點回來,别一去好久等我吊瓶打完,血都沖到瓶子裡了。”李哲說:“好好你放心,流出來了我給你打進去。那我走了。”他說:“你走吧,回來時幫我買一瓶脈動、一盒薯片、一盒旺旺牛奶。”


   

  李哲去了20分鐘,去時都是跑着去的。一進病房,看程浩就像睡着了一樣,閉着眼睛,手還放在電子書上。但書已經變成屏保,程浩已經很久沒有觸到屏幕。


   

  “我說兒子,我出去不到20分鐘你就睡着了,怎麼回事啊?把飯放到桌上我就去搖他,但他沒有反應。他的左胸,幾乎就是皮包着肋骨,心髒的跳動都能從皮膚上看到。我把他的衣服掀開,看不見跳動。我出去把醫生喊來,但是再搶救都沒有用了。”


   

  “我估計他就是痰卡着,因為我不在,硬是憋着。有一次内出血,從胃裡反上來的血,他就一直憋着,硬是等着有人拿來玻璃杯才吐出去。夏天,我每天都給他洗澡換衣服,所以他可能也習慣了幹淨。”


   

  程浩不喜歡照相,但在8月21日早晨,李哲拿着手機說要給他照相,他沒有拒絕。“你照吧。照一張臉上的,再照一張胳膊上打着針的。不要照身上。”照了四五張,李哲說要發到QQ說說裡去,他也同意了。“一般他是不願意的。但那天早上他說,你想發就發吧,沒事。我沒有想到,這是他最後的照片。”


   

  李哲找到了程浩每天都在寫的日記,最後一篇寫于5月20日。“我在不停地解答别人的問題。别人迷惘時,我在不停地指路。我要顧及到所有的問題、所有的人,我這樣也很累,但我也很充實。”而這些話,他從不告訴母親。李哲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這之後,程浩沒有再寫一個字。


   

  2013年8月21日,新疆博樂市,晴。日出于7點27分,日落于21點10分。正午時分,20歲的程浩停止了呼吸。


   

  他出生的小城,是西北邊疆的一片綠洲。這裡人很少,樹很多,一年四季的天空,都是藍到變态。在長達半年的冬天,有零下30度的低溫和厚度到膝蓋的大雪。奢侈的夏天不長,早晚涼爽,雨水罕見,陽光普照。


   

  在這個安靜簡單、一成不變的小城市裡,最不缺的就是陽光。漫長的日照給了這裡的孩子一個關于光明的執念,程浩也不例外。


   

  “我會将自己的遺體捐獻,包括眼角膜,用我的靈魂,為你們開拓另一個人間。我要讓自己的眼睛代替我,繼續照亮這個美麗的世界。”


   

  “幸福就是一覺醒來,窗外的陽光依然燦爛。”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