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篇名為《坐在路邊鼓掌的人》的博文在華語網絡爆紅,且因出現在浙江省高考作文題目裡而更加引人注目。文章講述了一個成績總是在班級的第23名上下徘徊的女孩,在面對父母望女成鳳的的熱切期盼時,卻石破天驚地說出:“媽媽,我不想成為英雄,我隻想成為坐在路邊鼓掌的人。”該文被轉載了一百多萬次,在廣大網友中引起強烈反響和共鳴,被博友們稱為“值得天下父母認真讀一讀的好文”。與此同時,人們也很好奇,這個“23号女孩”在生活中是否确有其人?面對這個疑問,本文作者、台灣女作家劉繼榮在接受采訪時揭開了謎底:“23号女孩”的原型是她的兒子張一凡,她和這個“23号男孩”之間有過一場漫長而痛苦的戰役,最終,中等生兒子赢得了勝利,并讓媽媽認識到什麼是真正的成功。
“為什麼别的孩子可以考第一?”
兒子剛出生的時候,劉繼榮和老公也像天下所有父母一樣,期盼着自己家的孩子能夠得到老天爺的格外垂青:相貌出衆,智力超常,最好是個神童。他們雖然給兒子取名為“一凡”,其實真心地盼望着他能成為一個“不平凡”的人。
可是,兒子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驚喜。每當親朋聚會時,互相比拼孩子似乎成了家長之間心照不宣的暗戰。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要麼歌兒唱得好,要麼舞跳得棒,要麼說一口地道流利的英語……劉繼榮既羨慕又失落。一次她忍不住幽怨地對一凡說:“兒子,你怎麼就不是個神童呢?”正蹲在地上擺弄玩具的一凡聽了,頭也不擡地答道:“可我爸爸又不是神父啊。”兒子充滿智慧的回答讓劉繼榮忍俊不禁,是啊,我們本身就是個凡人,幹嗎要奢求生下個不平凡的兒子呢?
不過,劉繼榮并未就此放棄将兒子培養成精英的夢想,她和老公的想法很一緻:先天的不足可以靠後天的勤奮彌補。
進了小學,一凡的幸福童年就宣告結束了,每天生活在各種各樣的約束條款之下,比如:每天固定兩次聽英語、每天必寫一篇日記、每天必讀一篇文章、必背一首古詩……
奶奶則嚴格監督着一凡的飲食起居:吃飯一定要适量,不能多吃,也不能少吃,而且要講究營養搭配。每天吃飯時經常挂在奶奶嘴邊的話是:“這個,可以補充維生素,鄰居家考去哈佛的哥哥常吃,”“那個,可以補鈣補血,電視裡那個科學家愛吃”……可是,一凡讓大家很不省心,他總是愁眉苦臉地對着奶奶精心烹制的營養大餐不肯動筷,或者在大人不斷的催促聲中,像咽藥一樣緩慢地完成他的吃飯任務。
學校組織去踏青,一凡興高采烈地收拾自己要帶的物品。就在這時,爺爺一臉嚴肅地走過來,把他叫到身邊說:“記住,春遊的時候不要隻顧着玩,要多聽老師的講解,記住與那些景點相關的曆史知識,回來的時候要做筆記,寫一篇遊記心得。”聽到這裡,一凡的神情頓時沮喪下來。
春遊回來後,爸爸拿着兒子寫的遊記,對劉繼榮抱怨:“你是個作家,怎麼兒子連篇最普通的遊記都寫不好呢?”
劉繼榮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和一凡談,告訴他人一生中所吃的苦是固定的,如果年幼時多吃些苦,将來就可以享福,反之如果現在不肯吃苦,長大了就要吃更多的苦。她也常常失去耐心,發狠地說,“如果不考到前10名,就不要你了!”或者說,“為什麼别人能考到第一名?你就不行?”每當這個時候,一凡就像隻受傷的小鳥兒,瑟瑟地看着平日溫柔可愛的媽媽變身成可怕的老虎。
而劉繼榮的責罵并沒有帶來她期待的結果,一凡的數學運算依舊粗心,國文書寫總是不規範,英語單詞背了又忘……并且,讓她最感無奈和哭笑不得的是,一凡的成績出奇地“穩定”,每次排名幾乎都在23名上下,是個标準的中等生。
“難道在金字塔下面就不快樂嗎?”
“一凡,你什麼時候能考個15名,媽媽就獎勵你一千塊錢,你可以買好多自己喜歡的漫畫書。”在兒子又一次考了個24名後,劉繼榮無奈地使用起金錢刺激來。可是一凡無動于衷,毫不感興趣地撇撇嘴說:“就算我買了那些書,也沒有時間讀啊。”的确,現在他的業餘時間已經被各種各樣的輔導班、家教占據了,根本沒有可自主支配的時間。
劉繼榮何嘗不希望一凡有個快樂的童年呢。她輕輕摟住兒子,溫柔地說:“媽媽也知道你辛苦,可是将來……”一凡立刻掙脫她的懷抱,不耐煩地說:“知道了,知道了,你那些話都說了有一千遍了。可是媽媽,為什麼我非要爬到金字塔頂尖上去?難道在下面就不快樂了嗎?”兒子的話讓劉繼榮一時無語,是啊,以犧牲童年歡樂為代價爬到金字塔的頂端就能獲得真正的快樂嗎?她還真無法給出肯定的答案。
雖然奶奶幾年如一日地堅持着她的營養食譜,可是顯然,那些有益的東西并不能激發小孩子的食欲,吃飯對一凡來說是件痛苦的事,而他的身體也并不比其他小朋友強壯,反倒比同齡孩子瘦小。上了小學後,随着學習壓力的劇增,一凡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了。他厭食,失眠,感冒成了家常便飯。一家人坐在一起開始反思。劉繼榮心疼地提出:“一凡隻有七歲,我們卻貪婪地渴望着他有十七歲的心智,二十七歲的志向,恨不得他一夜成才,我們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
奶奶也自我檢讨地說,昨天她不管什麼營養搭配,給一凡做了他最愛吃的鹵豬腳,一凡居然一氣吃了四個。原來他并不是厭食,而是平時的營養餐太不對他胃口了。
經過認真讨論,一家人決定不再給一凡施壓。“中等生就中等生吧,這個世界總要有更多的人來做金字塔的塔基,隻要他快樂就好。”他們退掉了一凡的輔導班,恢複了他的正常作息時間,還給了他看電視和漫畫書的權利……不過,說實話,在劉繼榮心底,還是不免有一絲絲小小的遺憾,如果可能,她還是希望一凡能成為了不起的人。
恢複了童年自由沒多久,一凡的學校又組織了一次考試。原本擔心兒子會因為失去嚴格管束而成績下滑,但讓劉繼榮夫婦嗟歎的是,兒子這次照例又考了個23名。“看來,我們的兒子注定一生平庸無奇了。”劉繼榮頗感無奈。
這天晚上,她意外接到了兒子老師打來的電話。老師用困惑的口吻說道:“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想告訴你,我從教三十年了,第一次遇見這種事。國文試卷上有一道附加題:你最欣賞班上的哪位同學,請說出理由。除了你兒子之外,全班所有同學,竟然不約而同都寫上了張一凡的名字。理由很多:熱心助人,守信用,好相處等等,寫得最多的是,樂觀幽默。很多同學甚至建議,由他來擔任班長。你這個兒子,雖說成績普通,可是做人,真的很優秀!”
那一刻,電話這端的劉繼榮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豪與驕傲,她這時才發現,當自己不再偏執地關注于試卷時,每個孩子都可以找到他的過人之處。
劉繼榮開始試着從其他角度重新審視兒子,結果從一凡身上發現了越來越多的優點。比如,一凡很自立,就在不久前,年僅七歲的他居然像模像樣地把一個壞掉的抽屜修好了;一凡還特别幽默,肚子裡總有講不完的笑話,所以大家都喜歡和他玩;一凡樂于助人,長輩們做事情時,他都會主動幫忙,遇到比自己小的孩子,他像小大人似的細心照顧他們,在和媽媽一起過馬路時,一凡會像個小男子漢,讓媽媽走在自己的右邊,并說:“媽媽是近視眼,我是千裡眼,我來保護你!”最讓劉繼榮感動的,是一次她和兒子一起去醫院驗血。當醫生宣布母子倆的血型相同時,一凡竟然高興得歡呼起來:“太好了,如果以後媽媽
生病需要輸血,就可以抽我的了!”這不經意的愛的表達讓劉繼榮感動得熱淚盈眶,就連旁邊的醫生護士都羨慕地誇她生了個好兒子。至此,劉繼榮終于坦然接受了兒子隻是個平凡孩子的事實。
與此同時,她發現好多小朋友其實和一凡一樣,并不想成為家長期望“天才”。一次,在朋友聚會時,一個長輩的小女兒在被衆人問及長大後想幹什麼時,天真地說道,自己長大想當媽媽,想當幼兒園老師,結果引來一片笑聲。她的父母尴尬地喝斥女兒,怎麼可以如此沒有抱負。小女孩隻好羞怯地把理想改成了考“博士”,當“明星”,才獲得稱贊。劉繼榮對此頗有感觸,回家後,寫了一篇名為《坐在路邊鼓掌的人》的博文發在了網上,文中的“23号女孩”就是想當媽媽的小女孩與不想爬到金字塔頂尖的兒子張一凡的結合體。
“為英雄鼓掌的人也很幸福”
劉繼榮原本擔心被徹底解放後兒子會走下坡路,可她驚喜地發現,事情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糟糕。
首先,奶奶不再循規蹈矩地按照天才食譜來喂養一凡,而是遷就孩子的口味安排飲食。一凡不再服用消食片,吃飯也用不着别人催促,短短一個月就長了一公斤,而且連續很長時間沒有生病。
沒有了額外的輔導與課外作業,一凡上課時變得更加聚精會神,興趣盎然。結果在期末考試時,破天荒得了個17名。劉繼榮和老公拿着成績單不禁感歎:有時候,放棄一些,反而會得到更多。但如今他們關注的重點不再是分數,而是丢棄了訓誡與壓抑的輕松家庭氛圍。
一天清晨,劉繼榮在打掃房間時,放了一首鋼琴曲。結果發現剛才還在房子裡上蹿下跳的一凡突然變得十分安靜,他兩手托腮,入神地聽着,直到曲子結束。兒子少有的安靜讓劉繼榮覺得十分好奇,不禁打趣地問:“你都聽出什麼了?”
一凡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說:“我感覺太陽在跳繩,還有校園裡,冬青樹的葉子被照得紅紅的,好像發了燒。穿着肥大衣服的風呼呼地從操場上跑過,從窗戶前面跑過……”
兒子的回答把劉繼榮驚呆了,她沒有想到小小的一凡竟會從音樂中聽出如此細膩的感受,在此之前,她曾逼迫兒子學音樂,處心積慮地培養他的音樂細胞,想讓他成為未來的莫紮特、貝多芬,卻始終是對牛彈琴。這真是應了那句話: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劉繼榮百感交集。
發自真心地愛上音樂後,一凡竟主動提出要去輔導班學鋼琴。劉繼榮倍感欣慰的同時,也告誡兒子:音樂很奇妙,能讓人的心變成一座花園。而學習音樂,則要像園丁一樣,花很多時間,流很多汗水。一凡很認真地聽着,點着頭。此後,他開始了學鋼琴的道路,無論那些琶音、波音與倚音多麼難彈,也從來不叫苦,而是樂在其中。
除了音樂,劉繼榮也一直希望兒子能寫出一手好文章來。但曾被爺爺逼着寫遊記,寫心得體會的一凡始終對寫作提不起興趣,寫作上總是不開竅。劉繼榮就一直逼着兒子多寫多練,結果并不如意,一凡交上來的文章多為敷衍之作。
劉繼榮不再逼迫一凡寫日記和閱讀,卻突然發現兒子偷偷寫起了文章,并且不斷在網上投稿。有一天,一凡興奮地向他們宣告:自己有篇文章被一家兒童刊物留用了!
“編輯說,文筆精彩,相當看好。”一凡得意洋洋地說,原來他看媽媽經常發表文章,于是下定決心,要與老媽比個高低。隻是開始的時候怕寫不好被笑話,所以不敢聲張。
此後,一凡天天盼着雜志社寄來樣刊,可是始終沒有動靜。最後看到了編輯在網上的留言說,他的稿子沒有過終審。 一凡很受打擊,躲在房間裡偷偷地哭。劉繼榮抱着一盒兒子夢寐以求的漫畫書敲開了他的房門,告訴他說,這是獎品,是失敗獎。一凡頓時止住悲傷,驚訝地張大眼睛。這時劉繼榮很誠懇地對一凡說:“我要獎勵你,因為你勇敢地向媽媽挑戰,又勤奮地練習寫作,作文取得那麼大的進步,兒子,我真的為你驕傲!”一凡陰雲密布的臉頓時放晴了。
第二天放學,一凡開心地對劉繼榮說,大家都羨慕他有這麼酷的媽媽,居然給孩子發失敗獎。而從此之後,一凡寫作更加認真刻苦,很快發表了自己的處女作。
2012年,劉繼榮和兒子聯手,出版了一本名為《我們要彼此聽話》的書,裡面彙集了22篇母子間的真實故事,他們抛開母與子的原始角色包袱,真心誠意地談學習、志向、朋友、愛與人生。通過聆聽孩子的真心話,劉繼榮在兒子的愛與包容裡重新找到了自身母親角色的内涵,并懂得用全新的角度對待孩子。在寫作這本書之前,一凡曾擔心地問媽媽:“我會不會拖累你,會不會讓大家失望,會不會……”劉繼榮沒有回答兒子的那些會不會,隻是溫柔地握住他的手。
在書的開篇中,張一凡寫道:也許大家并不會看一個中等生的文字。我的意思是說,人們可能更想看到一個少年天才的經曆,比如五歲能上大學,九歲會編寫程序,十二歲就已經享譽全球。每個人都想知道超人形成的秘密,然後複制他們。可我還是想鼓起勇氣告訴大家,需要有人當英雄,也需要有人給英雄鼓掌,而我想當的是那個坐在路邊給英雄掌聲的人,因為鼓掌的人也很重要。
書一上市,立刻在台灣引起轟動。與此同時,劉繼榮當初發在博客裡的那篇《坐在路邊鼓掌的人》也被搜了出來,同時蹿紅,引發無數家長對家庭教育的思考。記者們蜂擁而至,在采訪中,劉繼榮告訴記者,故事裡的兩個原型,目前仍是中等生,上着他們喜歡的學校,結交着可以分享喜怒哀樂的朋友,學習時雖然偶爾偷懶,但卻不失興趣;對人對事,心存善意。令人欣慰的是,有時,他們會熱烈地為别人鼓掌,有時,也會收獲大家的掌聲。就像劉繼榮在博文中說那樣,這世間,有多少人,年少時渴望成為英雄,最終卻成了煙火紅塵中的平凡人。如果健康,如果快樂,如果,沒有違背自己的心意,我們的孩子,又何妨做一個善良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