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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師弟

时间:2024-08-14 05:41:38


   

何傑在醉墨軒學畫已經快十年了,但他很少見到師傅林楓現場作畫。他早就聽說,城南有個畫廊叫百梅堂,百梅堂的主人叫夢軒。他還聽說,師傅林楓和師叔杜凱,還有百梅堂堂主夢軒都是省内數得着的畫壇名宿。可不知什麼原因,師傅和夢軒從不來往。幾天前,好友小嶽打來電話,說他現已跻身百梅堂學畫,他想請何傑也到百梅堂去。可何傑有些拿不定主意。按理說,在醉墨軒學畫也不錯,可他又覺得,多見識幾個名家總沒壞處。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向師傅講明這事?


   

這天,不知師傅從哪兒弄來一卷破舊的古畫,交給何傑讓他臨摹。何傑展開一看,是幅四條屏,畫面上都是涉獵圖,每個條幅上不僅沒有提拔、印章,就連落款也沒有。何傑覺得很納悶,但依何傑的眼光看,這幾幅畫件件堪稱上乘之作。畫的邊角處多有破損,紙質也已發黃發脆,畫面上還有不少水漬,看上去像是屋露痕。何傑十分喜歡其中的一幅,那幅涉獵圖的遠處是用鉛灰擠壓出的天空,天空之下,青山黛畫、遠樹無枝、遠水無波,寥寥幾筆,便轉向近景。近處是一個異域男子的特寫,他的背上背着一個箭筒,箭筒裡裝滿了密麻麻的箭。人物的面部表情顯得很凝重,左眼睜得溜圓,右眼緊閉着,他正彎弓搭箭,箭頭瞄準一隻正在飛奔的野兔。畫面上的人物,其左眼、箭頭和野兔已處在一條線上。那緊繃着的弩弦,看若遊絲,卻筆斷意連,映襯出巨大的張力,畫中人那有力的臂膊向後收縮着,衣褶在幾筆簡約的勾勒中帶出,似在尋找放矢的機會。而他睜着的那隻眼球,宛若一顆飽滿的紫葡萄,眼球的中央還有留白,顯得栩栩如生。整個畫面,一觸即發的感覺随着野兔的跳躍而躍然紙上,顯示出一種少有的動感。何傑驚歎于作者精湛的畫技和精巧的構思。他認為這幅畫不僅有深刻的内涵,而且有新穎的創意,想象力也很豐富。


   

何傑對這四幅作品一直愛不釋手。他不禁當着師傅的面誇獎起來:“好畫!好畫!真是好畫!”他一連說了三聲好畫,師傅見他對古畫鐘愛有加,便平靜地說:“既然是好畫,就去好好臨摹吧!”


   

何傑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專心緻志地臨摹了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幅。可他很是不滿意,尤其是人物的眼睛,不但粗糙,而且無神。他便去請教師傅,在他走向師傅的時候,他看見林楓在浏覽自己的文學博客。師傅知道他的來意後,也沒說什麼話,卻起身走到案頭,拿過一張宣紙演示起來。師傅現場演示,這樣的場面是何傑不曾多見的。隻見師傅很随意地在紙上一頓亂點,可他點得很圓潤,也有力度,中間還留有很小的空心,點出的效果和畫上的一模一樣。何傑驚訝地說:“師傅,你的這幾筆簡直可以亂真了!”師傅又平靜地笑笑,意味深長地說:“畫畫是要用心的,你的心不在這。”何傑似懂非懂地看看師傅。心想:難道師傅已經知曉自己想去百梅堂了嗎?師傅說完,便回到電腦前擺弄自己的博客。


   

聽了師傅的話,何傑在忐忑不安中來到前堂,他又拿起毛筆,學着師傅的樣子一頓點畫,但他點畫出來的眼球看上去不是沒活力,就是一團漆黑,宛若塗鴉。當然,他偶爾也能點畫出一兩個圓潤厚實的眼球來,但眼球都畫成了實心的,中間沒有留白。他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便兌了純白,用短峰羊毫筆在這些眼球上點上白點。之後,便拿給師傅過目,但師傅一眼就看出來了。師傅說:“中國畫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要留白,不能補白。”何傑默默地記下了師傅的教誨,便準備打烊。


   

晚上,何傑拿着放大鏡在燈下仔細研讀師傅畫的眼球,何傑驚訝地發現,師傅畫的眼球外圈居然出現了一些不易發現的絲絲飛白。聰慧的何傑立刻就明白了,師傅畫的眼球之所以那樣厚重,除了他深厚的功力外,全在用筆。何傑判斷,師傅在點畫的同時,一定在迅速地撚轉筆筒,所以,才形成了這些不易發現的飛白。而這種飛白,越是枯筆越容易形成。何傑想着想着,便拿起筆,試了起來。他在點畫的同時,不斷地撚轉着筆筒,可一連畫了幾個眼球,效果都遠遠趕不上師傅的,但比自己原來畫的要好些。何傑展開四條屏,仔細地研究畫上的眼球,又和師傅畫的眼球對照一番。他有驚奇地發現,二者如出一轍。何傑越納悶了,師傅何以知曉這種精湛的技法?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闆,他又在考慮是否要離開醉墨軒?


   


   

第二天午休的時候,何傑接到小嶽的電話,說如果有時間的話,晚上請到百梅堂一趟。


   

晚飯後,何傑便打車去了百梅堂。臨走的時候,他帶上了師傅留給他的那四條屏。


   

到了百梅堂,何傑見到了小嶽的師傅――百梅堂主夢軒老人。隻見他鶴發童顔、神采奕奕。簡單的問候之後,何傑打開了師傅留給他的四條屏。


   

夢軒老人不看則已,一看倒吸一口冷氣!何傑和小嶽都驚訝地看着他,夢軒老人欲言又止。


   

沉默了許久,夢軒老人歎口氣說:“這是你師傅林楓的大作!”何傑一聽,驚得目瞪口呆。他說:“這明明是一幅古畫呀!”


   

夢軒老人聽了一笑,他說:“是不是古畫,要結合紙張、染料和筆法才能斷定,不能單看發黃破損的畫面。”何傑連忙點頭稱是。老人又補了一句:“别的不說,你看,這畫龍點睛的神來之筆,隻有像你師傅這樣的名宿才能做到。”夢軒說着指指人物的眼睛,何傑又是驚歎:“怪不得師傅所畫的眼球和古畫上的眼球如出一轍!”


   

夢軒老人接着歎口氣:“都四十年了,他還不肯原諒我。”何傑和小嶽好像掉到了雲裡霧裡,不解地望着老人。老人接着對何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過來嗎?”何傑輕輕地搖搖頭。


   

“我之所以叫你過來,就是要你告訴你師傅,我想見見他。”夢軒老人的話充滿了怨悔和坦誠。


   

何傑心想:想見我師傅,這還不容易?随時随地去醉墨軒就是了。


   

老人讀了何傑的表情,說:“你認為你師傅就那麼好見嗎?”何傑聽了不解,但他沒言喘。


   

“告訴你吧,何傑,我和你師傅師出同門,我們都是天橋山人的弟子。我師傅天橋山人真名叫嶽清輝,他一共收了三個弟子。大弟子就是你師傅林楓,二弟子是著名的松岩客杜凱,我叫邱若水,是老三。”何傑聽了,驚得直吐舌頭,他細細打量起這位老人。雖說他是師弟,但他看上去要比師傅顯老得多。


   

夢軒老人繼續說:“文革中,我走到了師傅的對立面,我多次揭發過我的師傅,而我的兩個師兄卻是師傅的忠實捍衛者。那時,我年輕氣盛,又涉世不深,做事甚至很懵懂,處處都緊跟時代的步伐。也就是在那之後,他們三人和我斷交了。直到1985年,我師傅仙逝後,我專程奔喪,我的兩位師兄仍将我視為路人。”


   

夢軒老人說着歎口氣:“文革是一場人間浩劫,它扭曲了人性。其實,我也是那場浩劫的受害者。文革不僅使我失去了從師的機會,也遺害我大半身。”精神矍铄的夢軒老人頓時顯得沮喪起來。


   

“我師傅是當時著名的畫壇泰鬥,人物、山水及花鳥皆擅。他的三個弟子中,你師傅主攻人物,松岩客杜凱主攻山水,我學花鳥。我師傅走後,我一直敬仰你師傅的才學和為人,因為你師傅的書房叫醉墨軒,為此,我将筆名改成了夢軒。”


   

何傑第一次零距離地面對畫壇巨匠夢軒老人,本想乘機學點東西,可聽到的卻是他們不愉快的曆史淵源,無不感到遺憾和震驚!


   

夢軒又說:“你一定想知道,你師傅是如何将自己的畫作搞成這樣的?他為什麼要這

樣?”何傑點點頭說:“是的。”


   

“其實,要将一幅現代作品弄成古畫模樣也很簡單。這裡頭工序很多,但主要的兩道工序是,先将畫紙放到蒸籠裡蒸透,在紙張半幹的時候,再放置在密封的硫磺熏窯裡熏,使硫磺的煙色浸入紙張,然後在陰幹處散發掉硫磺氣味即可,不說這了。至于你師傅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想,這與你想來百梅堂有關!你師傅還是想留住你呀!”夢軒說完笑笑,他呷了口茶說:“小嶽,你陪會何傑吧!我到時間了,我得看看我的博客。”說完他坐在了電腦前,何傑掃了一眼屏幕,隻見夢軒進入了AA網站的首頁,登錄了一個叫“孤獨老人”的文學博客。何傑看到消息欄的圖标在不停地閃現,夢軒點擊了一下消息欄,屏幕上立刻出現一個叫 “依然精彩” 的人發來的一則消息:“欣賞你的才學!”夢軒匆忙浏覽了一下“依然精彩”的最新日志,回複到:“敬仰你的才情!”


   

臨别時,夢軒主動送給何傑一幅畫,何傑如獲至寶,自然是千恩萬謝。


   


   

次日清晨,何傑便将昨晚的經曆直截了當地告訴了師傅。師傅聽後,歎了一口氣,說:“都四十年了。”之後便不再言語,何傑也不便追問。接着,何傑将夢軒老人送他的那幅畫展開,請師傅過目。師傅隻是遠遠地掃了一眼,便說:“他真是煞費苦心啊!”何傑不明白師傅說的是什麼意思,便看看師傅。師傅當然明白何傑的意思,便說:“這幅畫用中國語言的諧音,表達了一個主題意向。你看,畫上的明月代表我師傅嶽清輝,楓葉代表我林楓,松岩代表我二弟松岩客杜凱,而一潭秋水則代表作者本人邱若水。畫上明月高懸,月下的松樹和楓葉緊緊地攀緣在岩石旁,意思是我和杜凱走得很近。而火紅的楓葉說明時令是在秋季,這汪水自然就是秋水了。秋水遠遠地布設在畫面下方,此乃作者孤獨内心的真實寫照。總之,這幅畫是作者有意而為之,他在和我對話!”師傅說完就進了裡屋,何傑一聽恍然大悟,确實是這樣,師傅的這種解釋符合夢軒目前的心态。


   

聽了師傅的解釋,何傑第一次真正領略了中國畫的博大精深。就在這時,他突然接到市文化局的電話通知:說明天早上,著名畫家範曾先生要來本市做書畫交流,特邀林楓先生出席座談會。地點是市文化宮二樓展廳,時間是上午九點整。


   

何傑驚喜地将這一消息轉告師傅。師傅聽後,若有所思地說:“一定能見到他的。”


   

第二天,何傑早早就和師傅打車去文化宮。就在他倆下車的時候,無意中遇上了松岩客杜凱及其徒弟,師兄師弟一陣擁抱,然後并肩步入展廳。他們一進大門,就看見大廳中央的書案前,端坐着美協副主席梁青雲先生,範曾先生和美協主席還沒到。四周的皮椅上,也坐滿了前來交流的書畫界朋友,林楓和杜凱逐一與在座的衆人握手。在走到梁青雲跟前時,梁青雲緊緊握住林楓的手說:“林老,最近在《今日美術》上看到您的一篇大作《藏年之夜》,畫面上一家藏民圍着電視看春晚,藏中有露,露中有藏,很有意境呀!”師傅聽完,淡淡一笑:“過獎!過獎!”


   

這時,梁青雲先生的電話玲響了。就在他出門接電話的時候,大廳裡的人聽見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青雲先生,孤獨老人向你問好!”林楓聽後一驚,忙尋聲望去。蓦地,門口出現了小嶽和略顯龍鐘的夢軒。隻見小嶽牽着夢軒的手緩緩走進門來,林楓面對他們師徒二人,慢慢地自言自語道:“欣賞你的才學!”這時,百梅堂主夢軒眼睛突然一亮,馬上回複道:“敬仰你的才情!”


   

這時,松岩客杜凱也趕了過來,不知是誰喊了聲“師兄”,也不知是誰叫了聲“師弟”,就是衆人愣神的當兒,林楓和杜凱一前一後去握夢軒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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