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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着與内心

时间:2024-08-13 08:59:51


   

  畫家最想畫的便是人的裸體,他懷持這樣一種心情,無非是因為他在暗地裡,是将人的衣飾當做一種愚不可及的東西來看待的。


   

  世界上盡是由這麼兩種人組成的。一種是,不管你穿什麼樣的衣服,住什麼樣的房子,視線從不為這類事所擾,總是正直誠摯地去看待一個人。另一種則以貌取人,假如你穿着不整潔或住得貧寒,那麼在他眼裡,你就是不潔和寒酸的。兩者孰好孰壞自當别論,但既然人在内心深處蘊涵着某種藝術心,那麼對好的穿着和好的住房的歆羨就自不待言。對穿着和住房,我并沒有什麼特别豐富的材料好寫的,不過,因為衣衫不整、住家寒酸而遭人白眼和冷落,這樣的遭遇,在我眼裡倒也碰到過好幾次。近來雖然對穿着和住家變得不怎麼在意,但有一段時期卻并非如此。一個隻是對挑選自己的穿着在行的人,若換他去挑選别人的穿着,那就壓根兒不行了;而一個隻是在挑選别人的東西時才顯得精于此道的人,一旦輪到替自己挑選,也會像鴨子穿上了雞的衣服似的。諸如此類颠倒錯位的種種趣事,我們也曾見識過。不過,常常會有這麼種情況,事後追想起某人某天的穿着,早已記不起來了的那身衣服往往又是如何如何的好,一天到晚為此弄得失魂落魄,像這樣的穿着,即便再考究,也必定算不上是一件好事。通常人們稱賞一個人的服裝,往往是因為他們對這個人并不稱賞,這就意味着,包裝在衣服裡的那個人正在遭人輕視。


   

  今年秋天我去四國,在高知城裡一家小飯館裡吃了頓中飯。一走上台階,防空演習的殘痕便赫然在目。眼前出現的是位上身一襲黑緞子罩衣,下身同樣是黑緞子的紮了腿的褲子的人,這麼一身穿着,又是在一片繁茂的綠樹當中站着,我覺得,這是我旅途中見到的最美的一種穿着。


   

  前些年,我曾見過凡爾賽宮,見過北海道阿伊努族的小屋,兩相比較的話,我覺得阿伊努族人的小屋要遠遠來得方便和出類拔萃。凡爾賽宮從我們這樣的自然人的眼光看去,并沒有什麼特别值得一提的東西,從它那裡産生不出什麼羨慕之情。但阿伊努族小屋的種種便利,卻使我為之心折。日本内地種種精美的建築,我也曾見過不少,但讓我真心佩服的也不過一兩處而已。對人而言,沒有什麼能比自己居住着的家更讓人覺到舒心的地方了,那麼就該找一處地方,謙恭地為自己設置一個稱心惬意的居家。我想,要是誰見了别人的居家便一個勁兒生出羨慕之情,那肯定是證實了這樣一種情形:在你身上栖居着的是一顆漂浮不定的心。


   

  對人的服裝,我也作如是觀。别人穿得再漂亮,那也是别人的事,不是我的。同樣,就我而言,我想說,最好的穿着無非是自己時常所穿的那種。不管别人怎麼說三道四,我對自己的穿着始終有一種敝帚自珍之情。穿着這東西,常常是和心情融洽地厮守在一起的。要是穿在身上的衣服連自己都很嫌厭的話,那還不如赤身裸體走來走去的好。這種時候,裸體遠比衣飾美,太古時代的人一定會這般健康地想的。若一門心思非要讓人家看你最漂亮的穿着的話,那誰也比不上你自己皮膚那麼美的。畫家最想畫的便是人的裸體,他懷持這樣一種心情,無非是因為他在暗地裡,是将人的衣飾當做一種愚不可及的東西來看待的。不過,如今人們出門行路,卻非得穿上衣服不可,似乎每個人都揣着這樣一份心思,那便是,隻要是别人最想看的,我就把它悄悄藏掖起來,不讓你看到。


   

  看相撲比賽,我總會把相撲力士的皮膚看成一種很美的服裝。昨天去兩國國技館看了場裸身的勝負比賽,是春場所土l台上的一場取關(相撲術語)之戰。雙葉山讓前田山給撂倒了,仰面倒在了土l台外。當時裸體的雙葉的臉,看上去就像白癡似的,一動不動,滿臉滑稽相,那張臉在說:咋輸了呢,真是莫名其妙。當時如果雙葉是穿着衣服的,那他倒在地上的模樣,看上去一定會很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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