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小故事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小故事 > 一個雞蛋的溫情與心酸

一個雞蛋的溫情與心酸

时间:2024-08-13 11:32:54


   

  元宵夜,甯夏西海固山區氣溫驟降,大雪紛飛。天空放晴後,我搭上班車,行進在鄉間盤山公路上。遠處山坡殘雪斑駁,退耕還林的地方草木複蘇,隐約可見淡綠色,輕如煙霧。


   

  西海固的西吉縣是人口大縣,近50萬人,其中回民逾半。2010年的财政收入隻有3400多萬元,農民人均收入約3450元,主要靠務農和外出打工。在那片土地上,洋芋,即土豆,是農民賴以生存的農作物。多數農民半個月甚至一個多月才能吃上一次肉或者雞蛋。


   

  2010年9月起,甯夏回族自治區開始推行“營養早餐工程”,即保證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包括寄宿和走讀)和縣城的寄宿生,“每人一天一個雞蛋”,共有約37。5萬名學生受惠。


   

  從那以後,黃土高坡的山溝裡升起的第一縷炊煙就來自鄉村學校。


   

  檢查雞蛋皮


   

  在貧困山區,不要小看一個雞蛋。


   

  距離西吉縣城幾十公裡的西灘鄉和沙溝鄉都非常偏僻,盤山公路似乎沒有盡頭。交通不便,農民也更窮。一些學生告訴我,他們愛吃雞蛋,不過“一般是家裡來人了,媽媽才會炒雞蛋,吃上肉”;甚至有人說,“以前沒吃過雞蛋。”


   

  在西灘鄉小學,一年級老師回憶,發雞蛋的第一天,班上的楊陽很興奮,淘氣地把整個雞蛋黃一口吞下去,噎住了。老師吓得半死,趕緊拍他的後背,讓他吐出來。


   

  西灘鄉中心小學米校長說,有的學生舍不得吃,偷偷藏在口袋裡,要拿回去給奶奶。爸媽外出打工了,家裡就祖孫倆。有一次,班主任發現了,就要孩子當着她的面吃下去,并教導說,“把雞蛋吃了,學習好了,長大了再孝敬奶奶。”


   

  因為有孩子舍不得吃,所以有的小學要回收雞蛋皮。吃完雞蛋,雞蛋皮要放在課桌上,學習委員挨個回收,保證“每個熟雞蛋都吃進學生的肚子裡”。


   

  從甯夏教育廳的官員到鄉村校長,人人都為雞蛋神經緊張,小心翼翼。官員反複下鄉調研查賬,生怕幾千萬元的雞蛋錢打了水漂;縣市政府招标選購雞蛋,生怕學生群體性食物中毒;鄉村校長每周親自領取雞蛋,生怕雞蛋有裂縫,學校要倒貼錢;值班教師晨起煮蛋,生怕雞蛋不能按時送進教室。


   

  在夏寨村小學的教室裡,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是11歲的楊志強。他坐在我對面,臉蛋尖瘦,皮膚紅黑,眼睛明亮,好奇又興奮地觀察着我,一點都不膽怯。


   

  我問他:“你喜歡吃雞蛋嗎?”他答:“喜歡。”“為什麼?”“因為我學習差,老師說,吃雞蛋補充記憶力。”“你愛吃雞蛋白還是雞蛋黃?”“雞蛋黃,裡面的東西肯定更有營養。”“你拿過雞蛋回家給弟弟妹妹嗎?”“有,給我妹妹。”“你給妹妹吃雞蛋白還是雞蛋黃?”“雞蛋黃,但是,有時候,我想學習好一點,就全吃了,她也吃不上。”


   

  坐在楊志強旁邊的男生很文靜,他叫馬軍。我拉着他的手問:“喜歡吃雞蛋嗎?”“喜歡,但是我不能吃,吃了雞蛋,有時候舌頭就會裂開。”他伸出舌頭讓我看上面的裂口。“那你的雞蛋都拿回家去了嗎?”“是,給我妹妹,我很喜歡我妹妹,她一歲半。”


   

  我問孩子們,老師會檢查雞蛋皮嗎?他們說,有時候會。“老師不檢查的時候,我就把雞蛋皮藏在書桌底下。檢查的時候,就拿一點出來,或者問同學借。”


   

  還有孩子說,班上有人用鋼筆和鉛筆盒換雞蛋,“他的爸爸在外地打工,他一兩個月就能換一個鉛筆盒,同學們都搶着和他換雞蛋。”


   

  臨别時,楊志強和馬軍忽然提出要和我結拜。我同意了。他們很鄭重地要求在黑闆前合影。


   

  最後,他們倆對着鏡頭說了結拜的誓言。


   

  馬軍說:“我和老師結拜成兄弟,有福共享,有難同當。”


   

  楊志強說:“不求同年同日生,隻求同年同日亡。以後我吃雞蛋白,姐姐吃雞蛋黃。”


   

  囚犯的女兒


   

  離西吉縣城約10公裡處,是吉強鎮夏寨村的中心小學。這是蘭蘭的母校。


   

  蘭蘭今年14歲,在縣城的三中念初二。她身體偏瘦,紮着一束馬尾辮,穿着她媽媽納的黑布鞋。7歲那年,跑運輸的爸爸在城裡酒後打人,被判刑十年。出事時,大弟弟東東3歲,小弟弟健健還在媽媽的肚子裡,才兩個月。


   

  蘭蘭媽媽說,男人被抓走後,家裡就她一個勞力了。2007年,夏寨村小學校長韓建國知道蘭蘭媽媽生活艱難,就安排她到學校給孩子們做飯。


   

  2007年以前,甯夏回族自治區财政獨立承擔貧困寄宿學生的生活補助。後來,中央開始撥款,與地方财政各承擔一半。于是,學生夥食有了改觀,面湯裡有了青菜,一個星期基本上也有一頓牛肉面。這個年齡的農村孩子飯量大得很,所以食堂是不限量的,随便孩子吃,吃飽為止。


   

  在蘭蘭家的時候,我和孩子們坐在炕上。蘭蘭的小弟弟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一個生雞蛋,自己在爐邊玩。好像是職業病的反應,我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蘭蘭的媽媽在學校管做飯,會不會把雞蛋拿回家?我問幾個孩子,平常媽媽在家裡也煮雞蛋嗎?蘭蘭說:“沒有。”孩子們沉默了一會兒,蘭蘭的堂弟狡猾地笑着說:“有呢。”話音剛落,蘭蘭就擡起頭,用很快的語速搶着說:“沒有就是沒有,他不是我們家的人,怎麼知道我們家的情況。”


   

  這時候,輪到我低頭沉默了。我心想,既然誰的生活都經不起追問,又何必苛責一個貧苦的女人呢?


   

  告辭時,我給蘭蘭媽媽塞了些錢,對她說,“在孩子爸爸回家前,要讓蘭蘭每天都能吃上洋芋面,不能再吃方便面了。”說完,我轉身出門。


   

  突然,有人跑過來拽住我的胳膊,一個堅定的、激動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我回頭一看,是蘭蘭,她正注視着我,挺直腰闆,一種自尊逼人而來。


   

  “這個地方竟然也有煙花”


   

  西吉縣有400多所農村中小學,其中大部分是村小。所謂“村小”,即行政村小學,有的隻能稱為教學點,學生很少,連個學校都算不上。


   

  近4000個鄉村教師零散分布在這些學校裡,在沙溝鄉的大寨村小學,隻有9個教師,守着村裡的100多個低年級學生。到了周五,校長會開着摩托車翻山越溝,把教師帶到鄉裡,趕上中午前發車的公共汽車回縣城或者鄰縣的家。周日下午,他們必須返校,行囊裡是家裡的馍馍和鹹菜,這是一個星期的糧食。


   

  25歲的韓月,漢族人,是沙溝鄉中心小學的女教師,有一雙會笑的眼睛。她說,孩子們特别喜歡她,就是因為她經常有笑容。她說,兩年前,剛來的時候,每到夜裡兩點左右總會醒來,然後就再也睡不着,“不是怕鬼,而是一種莫名的恐懼”。後來,隻好把80多歲的奶奶接來,陪着她過了幾個月。


   

  西灘鄉小學的英語老師王雪鳳,畢業五年多,是西灘鄉第一個科班出身的英語老師。她說,在銀川上大學的時候,沒想到自己的人生會是這樣的。曾經以為,畢業後,會留在城市,買房子,組建家庭,以後孩子能上幼兒園。


   

  她忘不了2008年的冬天,那年的雪特别大。她周末要去銀川參加考試,是函授的本科,打算将來調到城裡去。清晨七點多,她在山坡下等路過的唯一

一趟公共汽車。等到八點多,車終于來了,可是超載,她上不去。那個時候,看着鋪天蓋地的白雪,她哭了,心裡發狠勁,哪怕走路都要走回縣城去。


   

  王雪鳳說,她兩次參加縣城小學選拔教師的考試,第一次差0。2分,第二次連面試都進不去。現在她已經不再想考,覺得在鄉下的學校裡,同事們之間很親近,孩子們也需要她。忽然,就不想改變了。


   

  去年元宵,學校規定教師要返校,準備開學。她覺得學校很不通人情,因為那本應是熱鬧的節日。那個晚上,除了月亮,山溝一片漆黑寂靜。但後來,站在半山坡的校門前,她忽然看到山裡閃耀起一束煙花,“很驚喜啊,沒想到,這個地方竟然也有煙花”。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