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躁狂型抑郁症患者到一名心理咨詢師,如此不可思議的轉變,從一本長達五年的心情日記開始……
和所有的父親一樣,鄧世敏深深地愛着自己的女兒鄧莉嬌。本以為青春活潑的女兒被保送浙江大學是一個天大的喜訊,卻沒想到是一個噩夢的開始――女兒突然患上了躁狂型抑郁症。從此,鄧世敏在救治女兒的過程中苦苦掙紮、徘徊,曆盡千辛萬苦。
經過五年的痛苦歲月,女兒終于在濃濃的父愛中重拾自我。這時,她意外地發現了一本厚厚的日記本,而她的人生也因此再一次發生改變!
喜訊來臨時,
女兒卻面臨精神崩潰
2004年12月20日下午,正在四川工作的鄧世敏,接到在川外附中上高三的女兒鄧莉嬌發來的短信:爸爸,我被保送到浙江大學了!高興吧?
看到短信,鄧世敏頓時喜上眉梢,女兒多年的拼搏終于沒白費!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笑開了花,沉醉在女兒被保送名牌大學的喜悅中。想着想着,他眼前便浮現出女兒剛出生時的那一幕……
那是1987年的暖春,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産房時,鄧世敏在緊張和激動中,等來了女兒降生的響亮啼哭。鄧世敏看到女兒小小的身軀躺在嬰兒車裡,心中洋溢着幸福和滿足,他給女兒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鄧莉嬌。
小莉嬌漸漸長大,活潑可愛、乖巧懂事。而在鄧世敏的心中,女兒就是至高無上的寶貝。鄧莉嬌沒有辜負鄧世敏的期望,從小到大,她的學習成績都是名列前茅。2002年9月,鄧莉嬌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川外附中,高興不已。可平靜下來後,鄧莉嬌開始感覺到了一種壓力。鄧莉嬌從小就對自己要求嚴格,想做到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管付出多少代價和努力。上了高中,即使是在最好的班上,鄧莉嬌也沒有一點松懈,她總是在心裡告訴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一定要做到最好!
轉眼就到了2004年下半年,鄧莉嬌讀高三了,她成績優異,考個名牌大學沒問題。所以,當鄧世敏收到女兒被保送浙江大學的短消息,心裡雖然很高興很欣慰,卻并不感覺意外。
鄧世敏本以為一切都會像想象中那樣順利發展,女兒一帆風順讀上大學,攻讀碩士、博士,找份好工作,前程似錦。但鄧世敏沒有想到,老天爺并沒有讓他如願以償,厄運突然而至。
鄧莉嬌被保送到浙江大學後,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懈了下來。這種松懈,就像是失足跌下懸崖,無休止的墜落感,讓鄧莉嬌抓不着重心……鄧莉嬌有着從未有過的手足無措。以前為了上大學,她拼命學習,過得充實而滿足。可是現在,除了發呆,她不知道該幹什麼。幾天時間下來,鄧莉嬌感到特别不适,内心越來越起伏不定,心裡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焦躁感,讓她煩躁不安。
12月末,正在上班的鄧世敏手機響了,他拿出來一看,是女兒的電話。鄧世敏高興地按下了接聽鍵,可是這一接聽,卻給了鄧世敏當頭一棒,那邊傳來了女兒歇斯底裡的聲音:“爸爸,快來接我回家,不然,我就從樓梯上滾下去!”
鄧世敏頓時慌了神,緊張地問:“嬌嬌,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可是鄧莉嬌并沒有回答他,隻是一個勁地說:“你快點接我回家!快點接我回家!快點!”
“好好好,爸爸馬上就來,你聽話,乖乖等着。”鄧世敏匆忙提着包就往川外附中趕。等鄧世敏趕到學校時,女兒已經平靜了很多,但見到鄧世敏,她完全沒了以往的高興勁,而是面無表情地說:“我要回家,我不想待在這裡。”鄧世敏連忙點頭說好,并小心地拉着女兒上了車。
第二天,鄧世敏來到川外附中,向老師詢問女兒的情況。心理老師的講述,讓鄧世敏吓了一大跳:女兒的心理出現了問題!鄧莉嬌以前長期處在高強度的學習狀态,壓力很大,被保送浙江大學後,突然放松,導緻精神崩潰。走出學校的大門,炎熱的天氣讓鄧世敏覺得格外燥熱和沉悶,他心頭的擔憂沉得連呼吸都不順暢了。這該怎麼辦呢?鄧世敏痛苦地追問自己。
女兒患病苦苦掙紮,
父親記下五年沉重心情日記
回到家裡,鄧世敏沒有把心理老師的話告訴女兒,隻是事事小心地順着她。幾天下來,女兒似乎也沒什麼不正常,照吃照喝照睡,閑的時候看看書,或者上上網。鄧世敏心想,也許女兒隻是一時情緒不好,情緒沒了就好了。
一天,鄧世敏下班回家,女兒笑着跑過來,親昵地挽着他的手臂說:“爸,我不想再去學校了,我想報一些學習班,然後再把駕照考了。”女兒的話讓鄧世敏心頭的擔憂又泛了上來,他感覺到女兒有些不對勁,但是他還是答應了女兒的要求。
那天晚上,無人傾訴、内心又極度壓抑的鄧世敏翻開了日記本,記下了女兒生病後的第一篇日記:嬌兒生病了,我很擔心……我寫日記主要想從中找點規律,發現一個可以治療女兒病的方法……
有段時間,鄧莉嬌顯得特别焦躁,莫名其妙地就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樣,整天急躁地在房裡走來走去,看到什麼顯眼的東西,還會用力地摔到地上。每當看到這一幕,鄧世敏就急忙勸住女兒,讓她穩下來,并輕聲細語地安慰她,勸導她。
漸漸地,在鄧世敏的安慰下,鄧莉嬌的情緒有所緩解,她忙着上她的學習班和考駕照,情緒漸漸比以前穩定。半年後,鄧莉嬌的情緒好轉,幾乎沒有了焦躁不安的情況。
2005年8月,鄧莉嬌順利成為浙江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專業的學生,鄧世敏專門送女兒去了浙江,并帶着女兒在浙江遊玩了一圈。臨走的時候,鄧莉嬌挽着他的手,很認真地說:“爸爸,其實我明白自己的心理有些問題,謝謝你一直容忍我。我想,上大學了,過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可能會有好處。”鄧莉嬌認真的表情,讓鄧世敏有些恍惚,他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傻孩子,一切都過去了。”在機場,父女倆戀戀不舍地告别。
對鄧世敏來說,女兒上了大學,就是一個好的開始,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噩夢又開始了。
鄧莉嬌上大學還不到兩個星期,就開始有些不正常了。鄧世敏知道後,一天給女兒打好幾個電話,她要麼接了電話沉默不語,要麼幹脆連電話都不接,鄧世敏在電話這頭着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爸,給我錢,我要去買東西。”鄧世敏再一次接到女兒的電話,是女兒開口要錢,鄧世敏沒有絲毫猶豫,滿口答應了:“嬌嬌啊,隻要你不做傻事,按時吃飯,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一說完,女兒那頭就挂斷了電話。
鄧世敏馬上給女兒彙了錢,鄧莉嬌開始瘋狂購物,幾天時間就花了好幾千元。鄧世敏不僅沒有半點責怪,還安慰女兒:“隻要你能發洩出來,花錢就花錢吧。”可是,花錢并沒有解決鄧莉嬌的問題,她越來越瘋狂了,三天兩頭鬧休學、絕食、不說話。
鄧世敏終于開始正視一個問題:女兒是患上了心理疾病,應該帶她去醫院看看。以前鄧世敏一直沒有下定這個決心,是覺得女兒的情況并沒有那麼嚴重,不想讓女兒在心理上受到更大的影響,但是現在鄧世敏沒有辦法了。去浙江前,鄧世敏痛苦地在日記中寫道:嬌兒情緒波動大,思想偏激,說服工作不起任何作用……
2005年年底,通過檢查,鄧莉嬌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病――躁狂型抑郁症。現實病例中,躁狂型抑郁
症如不醫治,大多數會走向自殺。這給鄧世敏原本就擔憂的心裡更添上了一層陰影。
鄧世敏回到重慶後,鄧莉嬌雖然在老師同學的幫助下,按時吃藥,但卻沒有任何效果。鄧莉嬌時常感到絕望,當她接觸到一些抑郁悲觀的人後,就更絕望了,覺得活着就是一種折磨。她經常痛苦地抱着頭,往牆上撞,每每這時,她總感覺有個聲音在耳邊對她說: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當鄧莉嬌承受不了心理負荷,把頭使勁往牆上撞時,同學們都是叫來老師,好幾個人一起把她用力按住,她才能漸漸冷靜下來。
而遠在四川的鄧世敏每次聽到這些事情時,總是又擔心又難過。自從女兒生病後,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每天都生活在擔驚受怕中,每次電話一響起,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女兒又怎麼樣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鄧世敏就在女兒不斷患病的噩夢中,痛苦地度過。
為了緩解和發洩心裡的郁悶,尋找幫助女兒的方法,不管工作有多忙,鄧世敏都會堅持寫日記,記上女兒每一天的點點滴滴。鄧世敏幾乎每個月都會去浙江看女兒,有時候女兒很熱情,什麼話都願意對他說,但是有時情緒糟糕的時候,她連理也不理他。而這些,都被鄧世敏寫在了自己的日記裡。在他的日記本裡,無論女兒是怎樣對待他,他總是把女兒寫得那樣可愛,像個天使一樣,哪怕她有時發脾氣、做錯事,也是個折翅的天使。
落淚的日記本,
父親帶女兒走出陰霾
2008年,鄧莉嬌的抑郁症到了最嚴重的階段。9月23日,鄧世敏突然接到女兒的短信:這種生活,我不想過了,我會選擇自己的方式結束我的生命,你不要來找我。鄧世敏頓時慌了,他趕緊訂機票,在飛機上,他掏出日記本,沉重地寫上:我一邊收拾衣物,一邊訂飛赴浙江的機票,一邊和學校聯系,一邊給女兒發短信穩住她……
當鄧世敏半夜趕到浙江大學的時候,女兒卻不願見他。沒有辦法,那晚,鄧世敏在女兒的寝室下守候了一夜,他寸步不離,更不敢打一下盹。9月的沿海城市,空氣中透着濕濕的熱度,而鄧世敏的心卻異常寒冷。
第二天一大早,鄧世敏就給鄧莉嬌發去短信,嬌嬌,你出來見見爸爸,爸爸一直在這兒等你。半小時後,鄧世敏終于看見女兒拖着疲憊的步伐,出現在了樓梯口。鄧世敏頓時喜出望外,他急忙走過去,但是當他看到女兒憔悴的臉,他停住了腳步,眼淚一下子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鄧莉嬌也不說話,就站在原地看着爸爸,她心疼了,爸爸的眼裡滿是血絲,淩亂的頭發露出了些斑白,這些,都是被自己折騰出來的。終于,鄧世敏向咬着嘴唇的女兒走近,用近乎懇求的口氣說:“嬌嬌,跟爸爸回家,好不好?爸爸陪在你身邊,帶你去治病。”幾秒鐘後,鄧莉嬌輕輕地點了點頭。
鄧世敏替女兒向學校申請休學一年,随後,帶着女兒回到了重慶。幾天後,經過全方位的考慮,鄧世敏帶着女兒一起走進了重慶一家心理咨詢中心。在這裡,鄧莉嬌在鄧世敏的陪同下,得到了系統的治療。
在鄧莉嬌治療期間,鄧世敏始終陪伴在左右,他要親眼看着女兒把每一次的藥吃下去,他才放心。女兒情緒不穩的時候,他就守在身邊,任憑女兒發洩。一次,鄧莉嬌又受不了内心的痛苦,抱着頭往牆上撞,鄧世敏急忙拉着她,可是此刻的女兒像瘋了一樣,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一把将鄧世敏推到牆角,鄧世敏的頭被撞得“咚”地一響,可是鄧世敏顧不得疼痛,連忙起身抱着女兒,把自己的手放在女兒用頭撞的牆上,之後,還默默承受着女兒拼了命的掙紮和厮打。第二天,鄧世敏一身傷痕,手背被女兒撞得又青又腫。
但是,鄧世敏卻像沒發生過一樣,在女兒面前隻字不提,把自己的傷隐藏得嚴嚴實實。他隻是在深夜裡,把這一切記在了日記本裡。
在心理咨詢師的疏導下,鄧莉嬌敞開了心扉,把她内心的所有想法都告訴了心理咨詢師。在和心理咨詢師越來越多的交談中,鄧莉嬌感到輕松起來,逐漸适應了與人交流。
漸漸地,鄧莉嬌的情緒越來越穩定,鄧世敏心裡的陰霾也一點一點散開,他的日記裡,記下了每一天女兒走向康複的心理和行為的變化:女兒很長時間都沒有鬧過自殺了,即使有時小有情緒,也會适可而止了。
2009年下旬,經過近一年時間的治療,鄧莉嬌終于找回了自己,當鄧世敏看到女兒如小時候一樣笑靥如花的樣子,他緊鎖了5年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了,時常會開懷大笑。
鄧莉嬌又回到浙江大學上課了。每一天,鄧世敏都會給女兒打電話,聽到電話那頭女兒輕松愉快的語氣,鄧世敏覺得什麼都不及此刻的女兒好。夜深人靜的時候,鄧世敏翻開日記本,記下:嬌兒終于找回了自己,回憶這5年的曆程,真是一言難盡啊!望着窗外的燈火閃爍,鄧世敏深深舒了口氣,好久,都沒有欣賞這眼前的美景了。
假期,鄧莉嬌回到家,當爸爸媽媽談到她以前患病的情況和那一本記錄了5年時光的日記本時。鄧莉嬌吃驚地驚呼了一聲:“啊!還有日記本啊?什麼日記本?”坐在一旁的鄧世敏笑而不答,還是媽媽告訴了鄧莉嬌:“是你從患病開始,你爸每天都記的日記。”
“爸,真的嗎?你快拿來給我看看。”鄧莉嬌翻着那一本厚厚的日記本,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裡面記載的名字隻有一個――嬌兒。摸着紙張上的字迹,鄧莉嬌的心開始顫抖起來,她仰起頭,忍着眼淚,啞着嗓子問鄧世敏:“爸爸,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居然有整整五年時間,而你怎麼從來都沒想過不管我了?你怎麼會受得了?”鄧莉嬌越說越激動,最後她緊緊抓着日記本,泣不成聲。
鄧世敏看着女兒難受的樣子,起身坐到她旁邊,抓着她的手:“嬌嬌啊,我是爸爸啊,除了你,我還能有什麼,現在你好了就比什麼都好。”
那本日記本,讓鄧莉嬌明白:如果沒有愛,她将很難找回自己。世上還有很多患者,卻不是每一個都像自己這麼幸運,有這樣一個好父親。
2010年,鄧莉嬌順利從浙江大學畢業,她放棄了數個高薪工作。當她回到重慶,在鄧世敏面前,掏出自己的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時,驕傲地說:“爸,這是我花了好幾月時間考的,我也要當心理咨詢師,你支持嗎?”鄧世敏大笑一聲:“好啊,我支持!”
鄧莉嬌主動前往治愈自己的心理咨詢中心,成了這家咨詢中心唯一由病人轉型成為老師的咨詢師。工作幾個月來,鄧莉嬌和同事制定了一套系統、科學的治療方案,在為病人治療的過程中,她揭自己的傷痛,對數十名抑郁症患者進行心理輔導。其中,十多名患者進步很明顯。而遇到家庭困難的病人,鄧莉嬌會主動為他們申請減免費用。看着女兒如此用心對待工作,鄧世敏也會在工作之餘,積極參與女兒的救助行動――接送、安撫,甚至接濟病人。
轉眼到了2011年。陽光明媚的日子,鄧莉嬌挽着鄧世敏,喜氣洋洋地逛街。走在大街上,鄧莉嬌對鄧世敏說:“爸,你知道嗎?是你的那本日記改變了我的命運。”然後,父女倆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