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茶樓遇到他的,他提着一個公文包,幾縷稀疏的山羊胡在人潮中格外顯眼。老實說,這樣的男人是我每天關注的對象,我曾做過多年的老年報記者。在好奇心驅使下,我不急不慢地跟着他,他在一條街的拐彎處停下,朝路邊的幾個小販友好地笑笑,然後轉身走進了一家飯店。店面不大,裡面稀稀落落地擺着幾張桌子。等他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廚師的服裝。
我很好奇,這個店裡至今沒有一位客人,可他卻緊張地忙碌着,洗菜,切菜,像是在等一位重要的客人。
我緩步走了進去,他盯了我一眼,有點驚訝地問,吃飯?然後笑了,現在還早呢。
我跟着笑,我跟他攀談起來,他告訴我,他在街那邊還有家茶館,過段日子就會把這家飯店轉讓。
其實都已經談妥了,他轉過頭來說,隻是有件事我還割舍不下,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他準備炒菜的時候,有一個拖着一個麻布袋的小男生從遠處朝這邊走來,我看見男人的臉上馬上露出了笑意,莫非這就是他要等的顧客?
小男孩把裝滿空瓶子的麻布袋放在一邊,然後快樂地說,叔叔,我要和昨天一樣的菜。
男人示意小男孩坐一會兒,小男孩的眼睛左顧右盼,看得出,這是一個聰明活潑的孩子。
男孩從身上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人民币,男孩說,媽媽說的,這是給您的醫藥費。
是張十元的人民币。男人的眉頭頓時打結,男人說,不是說好了,拿瓶子抵押的麼。
男孩抿嘴說,媽媽說,那還不夠。她隻想不要欠您太多。
我去廁所的時候,看見後面幾個人在小聲議論着,一個說,看,又來吃白食的了,真搞不懂,餘老闆心腸咋這麼好?另一個說,我看這小孩斯斯文文的,打扮得也不像窮苦人家的孩子,怎麼就幹些騙吃騙喝的勾當。
回來時,我終于忍不住,坐在了小男孩的旁邊。我說,你媽媽病得重嗎?
男孩低下頭,是的。很重,咳嗽,有時還吐血。
那你爸爸怎麼不送她去醫院呢。我看了看男孩,他洗得一塵不染的白襯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男孩的聲音有點低沉,我爸爸不在了,媽媽說他去了遠方,不會再回來了。
我的心一緊,我說,你知道媽媽得的是什麼病不?
男孩搖搖頭,媽媽說,她得的隻是感冒,吃點藥就好了。
大概多久了?我繼續問。
男孩平靜地說,兩個月了。我想讓媽媽的病早些好起來,這樣她就能繼續教我讀書寫字了。
所以你每天都在揀廢品,賺點錢隻是想讓媽媽吃好點,早點好起來?
男孩點點頭。其實我什麼都幹過,做過磚工,賣過報紙,也進過工廠。男孩感激地望了望正在炒菜的男人,接着說,叔叔說他有個朋友開廢品店,所以他讓我揀點廢品來,掙的錢就給媽媽買藥。
過了一會,男人把菜都炒好了,他找了個保溫瓶,盛好,擺在男孩的面前。
男孩起身說,叔叔,我給你錢。他朝身上的口袋裡尋找着,不一會就摸出一把零碎的鈔票來。
男人微笑着,從中間拿起一枚一角的硬币,男人說,一枚,一枚就夠了。
男孩說謝謝,把錢收好了,提着保溫瓶,男孩又說,那叔叔我明天還可以來嗎?
當然要來。男人說,明天我讓醫生陪你去看看。這樣你媽媽就能快點好起來。
大概是心疼家裡的母親,男孩快步離開了。走到拐彎處的時候,男孩回頭朝我們揮揮手。
我看見,男人的臉上垂下一滴淚。
真是個苦命的孩子。男人說,沒了父親,母親又病了,在這個城市裡無依無靠。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能幫的也就這麼點。
我突然歎了口氣。
男人又說,我知道他們不會白受我的恩惠,所以我隻能采取這種方式來幫助他們,你看。透過男人指的方向,我看見另一間房子堆滿了男孩撿來的廢品。
所以你一直不肯轉讓飯店,為的就是這個孩子?
是的。我答應過自己,男人最後說,隻要能幫助他們一天,我就會來這裡一天。哪怕隻有他一個顧客,我也會堅持。
男人走的時候,一道斜斜的影子映在我的心裡,我知道,這是我整個春天裡見到的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