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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一梅:縱然疼痛,也要開花

时间:2024-08-13 08:17:13


   

  廖一梅,著名戲劇編劇,代表作《戀愛的犀牛》從1999年首演風靡至今,被譽為“年輕一代的愛情聖經”,是中國小劇場戲劇史上最受歡迎的作品。


   

  遭遇先鋒話劇


   

  1971年,廖一梅出生于北京一個藝術之家,父母均是北京舞蹈學院的老師。院裡的孩子都會被送去學跳舞,她也不例外。“那個表現力對我來說太簡單了,感覺到語言的魅力後,我對形體就沒什麼興趣了。”


   

  高三時,她聽說在中央戲劇學院可以不學數學,還可以随便地看書寫東西,就覺得挺合适。廖一梅順利地考上了中戲。當時選戲劇專業,她就是感覺好玩,至于戲劇是什麼樣,能做成什麼樣,她都沒想過。


   

  所以,剛聽了一堂課,廖一梅就傻眼了:老師講的戲劇和自己理解的壓根兒不是一回事。這種情況下,廖一梅沒動力學習了,她白天坐在教室裡湊數,晚上貓在宿舍裡看小說,偶爾發一發“無可奈何進中戲,誰知日後會怎樣”的牢騷,結果成了大夥兒戲谑的“憂郁黛玉”。


   

  廖一梅上中戲那年,孟京輝正讀研究生,兩人是同校師兄妹。廖一梅第一次見到孟京輝,是在同學刁奕男排練的課堂小品上。那是一個頗為怪異的作品,演兩個被關在監獄裡的犯人的奇思妙想,他們明明蹲在便桶上,卻說自己正騎着摩托車橫沖直撞。刁奕男的課堂作業得分極低,老師看不懂,廖一梅卻因此記住了演課堂小品的、“眼睛像小野獸一樣,一點也不像研究生”的孟京輝。


   

  那時,孟京輝扛起了先鋒戲劇的大旗,拉攏了張一白、胡軍、郭濤一幫人,鼓搗出中戲史無前例的“實驗戲劇15天演出季”。廖一梅是這一切熱鬧的外圍參與者。她的工作主要是貼海報、打掃劇場,演戲時按響鬧鐘制造音效,排練時用電爐子給大家煮東西吃。廖一梅看上去弱不禁風,幹起活兒來卻是麻利又細緻,更難得的,是再苦再累也毫無怨言――在《等待戈多》一劇中,當排演結束時,大夥兒都累得或躺或坐在地上,唯獨廖一梅一個人不肯休息,接着打掃全場的垃圾。這一切,孟京輝都看在眼裡,因而格外愛憐這個身體羸弱的小師妹,親熱地喊她“寶兒”。就這樣,日久生情,兩人慢慢互相有了好感。


   

  任情任性不愛束縛


   

  大學畢業後,廖一梅被分配在中國戲劇家協會下屬的一個出版社,做編輯,每周就到單位上兩天班,但這兩天她也不想去,她不願意受一丁點兒的束縛。她還害怕處理人際關系,周圍人關心的事情她不關心,他們争奪的那些東西她覺得沒意義。


   

  為何不能老實守着一份糊口的工作,理想主義能當飯吃麼?她說:“誰都有生存壓力,這個完全不值一談!可是,有多大意志力的人就會有多大成就。我知道人站在泥地上,這是一個根本,有的人喜歡爛泥,但我不喜歡。這是本質的差别。”


   

  從單位出來後,廖一梅曾給報紙雜志寫過專欄,後來作罷。“我沒那麼多話要說,對一些當時看似熱鬧、其實毫無意義的事情發表看法也實在沒必要。我讨厭廢話……别人的和自己的都讨厭,如果不是非說不可,我甯願閉嘴。”


   

  她還給電視欄目撰稿,做廣告公司的策劃文案,做MTV的創意,乃至寫電視劇本,隻要能掙錢,她幾乎都寫過。隻可惜,稿費不高,勉強混個溫飽而已。


   

  第一個和她簽約的是王朔。當時王朔成立了一家公司,簽了好多作家,也找了好多剛從中戲畢業的學生。王朔主動跟她說,寫一部電影給她一萬五。她樂得傻掉了,從沒想過能賺那麼多錢。但是不久,那家公司就破産了,她寫的劇本也沒被拍成電影。而從此,廖一梅真正成了一名專職編劇。


   

  接下來的幾年裡,廖一梅先後寫了多部電影和電視劇劇本,像《中國機長》、《龍堂》以及《絕對隐私》等。這些劇本雖說都拍攝成片了,但由于種種原因,沒得到期望的報酬,廖一梅心頭酸楚不已。她尤其不喜歡寫電視劇,要寫無數次“他走進來”、“他坐下”、“他出去”類似的話。“這實際上妨礙了我的表達。我希望能把語言變成利劍,可随意在空中揮舞,說起話來帶着刀劍的‘刷刷聲’,用最銳利的方式表達。”


   

  她就去找孟京輝,看能否在老本行話劇業覓得一條出路。孟京輝雖說已在實驗話劇中堅持了好幾年,且小有名氣,但也正為“空前的上座率,票房卻不高”的難題而抓耳撓腮。很自然地,他們走到了一起。


   

  我的劇本我作主


   

  1998年和孟京輝新婚度蜜月歸來後,廖一梅将自己關起來,準備寫一部任情任性的作品,就是《戀愛的犀牛》。當時乃至現在,也沒有人那樣寫劇本――整頁的獨白,拿掉了所有故事情節,人物的身份背景都是模糊的。


   

  故事表達的,并不是生活中真的有那麼一段愛情故事,而是一個寓言,一種超現實感。廖一梅不像傳統劇本那樣,寫主人公穿着什麼樣的衣服,在哪裡見面。她當時這樣寫的時候,不知道觀衆會不會接受。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我決定不忘掉她。”“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 看到滿街的犀牛。”類似的台詞那麼旺盛地燃燒、直接坦白,要炸開似的生命力,打動了孟京輝,他想把它搬到舞台上。


   

  但他們要面對慘淡的話劇市場,以及資金籌措、演員遴選、劇場選擇等一系列現實問題。在劇場選擇上,求爺爺告奶奶地說了一大籮筐好話,他們才在鮮有人知的北兵馬司小胡同裡,找到了一個名叫老青藝的不起眼的劇場。在錢齊人齊馬上要排練時,投資人卻撤了。


   

  廖一梅說,出于任何原因向任何人和事低頭,都是怯懦的表現,都會讓自己瞧不起。所以,開弓沒有回頭箭,孟京輝把自己的房子抵押了21萬元,又跟朋友借了錢。他跟廖一梅約定,如果賠了,廖一梅寫一年的電視劇還錢。


   

  在演員遴選上,也勉強湊合着。1997年夏天,《戀愛的犀牛》總算搖搖晃晃出場了。結果,奇迹出現了:《戀愛的犀牛》火了,場場爆滿,連過道都坐滿了人。劇場售票窗口前的長龍沿着兵馬司胡同,一路排到了安定大街,創下了首演連演四十場、場場上座率120%的業績。至于票房,更是大賺特賺了整整50萬元。該劇成為中國戲劇史上第一部靠票房赢利的小劇場話劇。


   

  廖一梅和孟京輝用十年時間拯救了戲劇,并将前衛變成經典,把邊緣變為主流。從此,寫作對廖一梅來說,不再是謀生的手段,而是内心需要。


   

  2000年,廖一梅寫了電影劇本《像雞毛一樣飛》,那是一個關于詩人的故事――面對周遭翻天覆地的變化,理想主義者感到不适和無能為力,不知該固守自我,還是審時度勢,站在風口浪尖。


   

  一年多時間裡,劇本一直在反複修改,和一個個投資人交涉。當時,一個風頭正勁的外國制片人要廖一梅夫婦做出選擇:或者按照他的意思再寫一稿,或者另換一個題材。


   

  廖一梅考慮了兩天,給了一個他沒有想到的回答:既不再寫,也不換題材,再見。這可能是這個制片人到中國後從來沒有經曆過的事。他特意請廖一梅吃飯,希望再聊聊。飯桌上是尴尬的沉默,沉默地吃,沉默地分手。


   

  2001年夏天,《像雞毛一樣飛》終于找到一個不要求任何修改的投資人。後來,這部由孟京輝導演的電影獲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評委會特别關注獎,以及香港國際電影節費比西影評人獎。


   

 

 廖一梅如此倔強,撞遍南牆也不懂變通。在她看來,大多數人被傷害後,疼一下就縮起來了,像海葵一樣,再也不張開了,那最後隻有變成一塊石頭。要是一直張着,自由地表達、期望,自由地做自己,就會有不斷的傷害、不斷的疼痛,但還是像花一樣開着。這就是後來她《悲觀主義的花朵》一書的名稱由來。


   

  柔軟是一把刀


   

  作為編劇,廖一梅并不多産,她說自己“不到非說不可不寫戲,說廢話一點意義都沒有”。


   

  《戀愛的犀牛》是廖一梅夫婦首度合作的作品,一炮而紅。又過了五六年,兩人二度合作的《琥珀》在香港藝術節首演,再度震撼亞洲劇壇。與《琥珀》一起降生的,是他們的兒子孟子由。為了這個小生命,一向持悲觀主義的廖一梅把《琥珀》的結局改成了光明的,讓“小優”給了“高轅”奇迹,沉迷吸毒的“高轅”對“小優”說:“因為你,我害怕死去。”


   

  2010年歲末,廖一梅推出了堪稱先鋒戲劇完美終結篇的《柔軟》。


   

  寫這個劇本時,廖一梅快得抑郁症了。寫作過程中,她把悲觀悲傷、人的悲劇性看得特别清楚。


   

  劇本中有一個易裝癖的時裝設計師,在舞台上男扮女裝,調侃觀衆:“人生是沒的選擇的,我的命運便是一星期做兩個小時的女人。可是,我比你們幸運,我的人生裡至少有兩個小時是屬于我自己的,你們難道不偷偷地渴望能有這樣的兩個小時,卸下你們的面具,擺脫所謂的成功和正常,為所欲為,做一個真的自己,或者做一個幻想中的自己?你們沒有這樣的機會,你們真可憐!”


   

  這角色的原型是廖一梅的一位朋友,樊其輝,一名著名的服裝設計師,但甯願稱自己“女裁縫”。有幾年,他每周二到某酒吧化身歌女“碧浪達”。廖一梅喜歡他和他的歌聲,還有他那些尖刻辛酸的笑話。他是有勇氣把真實的生命坦露給人們看的人,流着淚還自嘲地笑着。


   

  在舞台上他一直笑到最後,但真實的結局,卻是他在《柔軟》新聞發布會的前兩天,在家中自殺身亡。這突然的消息,對廖一梅是可怕的打擊。生命真的很危險、很脆弱。這劇本是一把刀。它隻有成為一把刀,才能紮入人們内心最柔軟的部分。


   

  戲劇中,可以一再激發火花的廖一梅,私底下是個特别愛靜的人,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每年會出去旅遊一次。她特别喜歡意大利,陽光明媚,到處都是美景,人們都親切随意。她也喜歡冰島,蠻荒時代般的景象,茫然無際的火山岩,似乎從無人迹,讓人震撼。也許,遠離塵嚣是一種讓心靈甯靜的方式,從天地萬物間收集重新出發的力量。


   

  廖一梅對信息時代、時尚潮流的抗拒有點讓人不可思議。她從不看電視,家裡的電視是兒子看動畫片用的。“那些時髦的詞兒,知道它與你有什麼相幹?它使你更快樂了?更深刻了?更有洞見了?對于很多事都要敢于不知道。”這就是廖一梅的生存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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