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父親病危,住進了醫院,50多歲的民工王金貴因此被安排去陪床。
這是一所三等甲級醫院,病房就像高級賓館的總統套間,聽說,這叫VIP病房。王金貴不由想起了家鄉的縣醫院,在心裡作了對比後,連聲唏噓。
老爺子70多歲,腦血栓兼腦萎縮。精瘦、枯槁、面無人色,躺在潔白的病床上,就像一個植物人。
七個兒女,三男四女,此時一個都不少。男人們坐在外間接待探視來賓,高談闊論着;女人們則聚在樓道裡,叽叽喳喳說些什麼,而在床邊坐着的隻有王金貴。通常是來賓先到外間寒暄幾句,說些吉利話,再拿出禮金,然後到裡屋看上一眼,瞻仰遺容一樣。
老爺子清醒的時間不多,大多時間在睡。一旦睜開眼睛,也是迷迷糊糊的。此時,兒女們會一擁而上,争相喂水喂飯。王金貴雖然文化低,也能看出來這是作秀。
老爺子神志不清,自然大小便失禁。雖然用了“尿不濕”,也要有人經常摸摸看看。女兒說自己不方便,兒子們對這些事不屑動手。王金貴就是來幹這活的,責無旁貸地一一收拾着。完了還要打一盆水,給老人擦擦裆部、屁股和全身。有時候遇到便秘,他就注射開塞露或直接下手摳。這時候,兒女們全都避到外間。王金貴雖然也會惡心,但覺得這是自己的義務。
老闆的兄弟姐妹個個富有,衣服鮮亮,家家有車。雖然都是農村出身,但在他們身上看不出一絲曾經當過農民的痕迹,就因為家裡出了老闆這麼一個能人。老闆做道路工程,一旦拿下合同,都要分給兄弟姐妹們活路。有的供應砂石料,有的做鋼結構,有的上施工機械,還有的在工地做現場,俗稱“管事的”。但老闆不在時,這些靠老闆富起來的人幾乎沒有一個說自己的哥哥或弟弟好,焦點就是老闆對他的妻黨照顧太多,給小舅子買了套樓,給大姨子買了輛車等等。說到痛恨處個個咬牙切齒、罵聲不絕。但老闆娘來了,一個個又低聲下氣、極力奉承。王金貴家窮,父母一旦有了花錢的地方,兄弟姐妹們也是互相推诿,各自申說各家的難處,沒想到有錢人也是矛盾重重。
到了中午,他們就結夥到對面餐廳吃飯,回來就帶十個八個打包菜,都是自己從沒吃過的山珍海味。
這天,本該老闆值班,但突然接到一項業務,說要為進一台“象泵”車去上海,見父親睡相平穩,他就飛了過去。
王金貴睡到半夜,起來想看看“尿不濕”濕了沒有,卻見老爺子早已沒了氣息。
兒女們聞訊都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哭聲凄慘而又誇張,仿佛個個是天下第一孝子。
辦完老爺子的喪事,老闆把王金貴找到辦公室,對他說很感激這段時間他對父親的照顧,打算提升他為工長,同時提高工資待遇。王金貴卻向老闆提出了辭職。老闆不解:“是不是我家有人怠慢你了?要不就是覺得工資漲得少了些?”
王金貴吭哧半晌,終于說:“我看見你父親去世那麼悲傷,想起了我80多歲的老爹。年初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卧病在床了,這幾天我給家裡打電話,都是我娘接的。我爹若不是病得連電話都接不了,不會不聽我的電話的。我想,就是少掙點錢,也應該在家裡待着。如果老人臨終前,子女都不在身邊的話,怪凄涼的。我應該找時間多回去陪陪他。”
老闆被王金貴的話感動了,覺得現在還有這般孝子,實屬難得。但話說到這份兒上也不好挽留了,就開了工資放他走,還特意多給了他兩千塊錢。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金貴在醫院待了一個月,從醫生、護士到病人家屬,都知道302病室有一個盡心盡力照顧病人的農民工。趁他走出病房的機會,大家紛紛和他預約,說找他做臨終陪護,最高工資已經開到了6000塊,比老闆許諾的幾乎高出了一倍。看來,有錢人出錢不動手的大有人在,也多虧了老闆把他帶進這VIP住院部。
王金貴在這個醫院送走一茬又接一茬,“業務”越來越繁忙。到年底,他那80多歲的老爹還真不行了,家裡打電話要他回去陪床。他問:“在咱那兒找一個全天陪床的多少錢?”家裡人說:“沒3000塊錢下不來。”他說:“找吧,這錢我出,弟兄姐妹們不用攤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