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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时间:2024-08-12 05:11:58


   

  在湖邊看見小朱時,她一個人蹲在水邊,望着湖水,凝神發呆。她安靜、沉溺,似乎在另一個世界


   

  9年後,我第一次正視便箋上的筆迹,它是随同小朱的遺書留下來的,原來出自并不太知名歌手李傑的專輯《誰都看見了希望》中的《笑容》,歌詞哀婉,旋律卻搖滾灑脫,如流浪遠行。


   

  我沒有想到小朱在結束生命前的最後時間,聽的竟是這般曲調的歌曲。走前的她,原來是從容的。我理解她的選擇,但依然無法認同她對生命的漠然。


   

  2003年10月23日最後一次聚餐


   

  翻看以前的日記,才發現小朱走的前3天,跟我們一起吃了頓晚飯,在北京東直門簋街的同利園飯店。這應該是我們專業同屆的6名女生第一次完整齊聚。以前,六缺一時,總是她缺席。那天的她應該是在跟我們道别,隻是我們誰都沒有想到。


   

  印象裡,小朱總是獨來獨往。因為四處做家教打工掙錢,她整天忙忙碌碌。騎着自行車,校内校外來回跑。有一次,因為做家教,她沒開手機,導師臨時通知開會,我們打了好多次電話,都聯系不上她。


   

  大家課外都在做一些兼職,她從沒有缺過專業課,所以誰也沒有将她的忙碌視為特殊。她鮮少把家庭經濟窘迫的特殊性跟大家提及。大家理所當然地将之視為勤工儉學的一部分,很多時候忽視了她話語裡透露出來的家庭的重男輕女,和她情感的被忽視。


   

  導師開了很多書目,要大家課外多看,小朱因為打工,根本沒時間看,導師含蓄地批評過她,提醒她課外要多讀書。她為此也焦慮過。離别的前一陣,她依然為論文開題、畢業後的工作而愁眉苦臉着,一腦門子官司地問我畢業論文準備得怎樣,以後工作有什麼打算。面對大家共有的問題,我隻是将其視為了普通的吐槽,雲雲爾爾。


   

  死亡,對23歲的我,隔得那麼遙遠,誰會想到?


   

  小朱來自山東,個頭較高,走路時疾步如風,說話爽快,做事大方。超愛買衛生巾的她,經常跑超市買回一大堆,塞滿了床邊的大鐵櫃,室友應急時,很不好意思向小朱借。小朱愛寬解她人,會趕緊說,“我這攢的,夠用一年,盡管用。”


   

  離别前,她依然對宿舍生活充滿了熱情,研二才獲得在校内住宿資格的她,此前還買了好多禮品包裝紙,沿宿舍床的牆貼了一圈牆旗,将自己的小窩弄得舒舒服服。


   

  2003年10月23日,6個人齊聚晚餐後,不記得誰提議,吃完飯走路回學校。從北京東直門簋街到學校,那近7公裡的路程,因着高興,走起來竟不覺得累,大家有說有笑,路上看到賣冰激淩的,每人都吃了一個,當飯後甜點。回想這7公裡,竟成了我們陪小朱走的最後一程。


   

  2003年10月25日 失蹤 紫竹院湖邊


   

  2003年10月25日是一個星期六,難得下雨的北京下起了飨贛辍R院竺看味戀“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我腦海中最早浮現出來的畫面,總是那天的場景。


   

  中午,我在宿舍,接到史蕾電話。她的聲音低沉喑啞,說小朱不見了,大家傳個消息,要趕緊找到她。史蕾的消息來自小朱的高中同學,說從老鄉那知道,小朱可能要出事,隐約知道是因為感情。


   

  我通知了住在校外的蕭寅,住宿舍隔壁的古娟、同層樓的呂貞和我一起騎着自行車,也開始在校園裡找。花園、草叢、教研室、雙子樓、操場。其實我也知道這樣像無頭蒼蠅毫無眉目地找,肯定找不到。卻也隻有這般賣傻力地找,才能緩解内心的恐懼。自殺!我們都才23歲!青春正時,魔鬼索魂,怎麼了?為什麼!


   

  2個小時毫無頭緒後,我打電話給史蕾,史蕾說人找到了,在紫竹院公園的湖邊。她正跟小朱的高中同學們打車往紫竹院趕。我、古娟、呂貞趕緊掉頭,也往紫竹院沖,半路上遇到從家趕來的蕭寅。此時的飨贛杲ッ宰×宋業難劬Γ我隻看見蕭寅騎着自行車,在我前頭,瘋了一樣,往前蹬踩着。


   

  後來史蕾說,在湖邊看見小朱時,她一個人蹲在水邊,望着湖水,凝神發呆。她安靜,沉溺,似乎在另一個世界,都看不見蹑手蹑腳接近她的同學。小朱很快被人從身後抱住,藏在暗處的史蕾噌噌地邁下台階,向小朱沖過去,積攢了無數種情緒的她瞬間爆發,近乎咆哮,“愛情就那麼,重要嗎,有必要這麼做嗎?”眼淚卻又洩洪似的止不住滾下來。


   

  被抱住的小朱沒有反抗,一瞬恍惚的她,轉而出人意料地冷靜,似早預料般,說道,“逗你們玩,沒事沒事,我都想通了。”我見到小朱,是晚上八九點鐘了。導師趕來,和在紫竹院的一千同學一起吃了晚飯。席間,小朱還在說笑,因為讓大家擔心,所以她要請客。之後,導師單獨和小朱聊了一個小時。


   

  見之前,我搜腸刮肚地想詞,如何安慰她,可推開宿舍門,是她搶先走過來,伸開雙臂擁抱住我,拍拍我的後背,安慰我,“吓着了吧。沒事沒事,我都想通了。好了好了。”宿舍的燈光昏暗,小朱的臉帶着沉靜的微笑,我有些害怕,但她拍我的手勢那樣溫柔,我又有被媽媽懷抱的感覺,由此我相信了她說的。她依次和呂貞、古娟、蕭寅擁抱了。我們都不明白,經曆生死抉擇後,她這種冷靜背後,堅定赴死的決心。


   

  她看起來很疲憊,跟我們擁抱完,不再多說話,勸我們趕緊各回宿舍。我們不依,說想在一起呆呆。她便讓我們随意,自己洗完腳,拿着随身聽,爬上床背朝牆躺下了。過了一陣,随身聽的聲音輕了,她的呼吸重了,怕打擾她休息,我們也各自回了宿舍,想等明天再去看她。


   

  2003年10月26日8:00後海永别


   

  我們等不到明天再見她了。2003年10月26日早上八點,後海,小朱被晨練的人發現,浮在了水面。


   

  直到現在,我們都不清楚,小朱是何時走出宿舍大樓,怎麼去的後海。有人說,按浮出水面的時間,她應該是淩晨4點出的宿舍。但那時宿舍樓門都沒開,也不可能從高層跳下去離開。也有人說,因為快冬天了,穿的衣服多,衣服裡吸了水的原因,所以身體浮起得很快。


   

  那晚的宿舍,隻有史蕾陪着。上半夜,史蕾一直坐在電腦前,邊上網邊守着她,時不時觀察小朱,小朱時不時翻身,最終還是面朝牆睡着,也聽見些許鼾聲;下半夜,疲憊了一天的史蕾,抵不過睡意,和衣歪着頭斜靠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史蕾看見小朱在床邊,給她掖被子。


   

  掖完被的小朱朝她笑笑,史蕾帶着倦意,意識不明地問小朱,“你幹嗎呢?”小朱說上廁所。迷蒙中,史蕾又見小朱從廁所回來,爬上了床。天蒙蒙亮時,小朱拿着臉盆、漱口杯,往宿舍外的集體盥洗水池走。史蕾看不見小朱的臉,扭頭隻見小朱穿着拖鞋,便放了心。後來打聽,在水池那兒,還有學生看見小朱在洗漱。


   

  等史蕾一覺醒來,意識清醒,扭頭一看,小朱人已不在床上。史蕾跳起來就往外跑,跑到窗戶下,左右張望看有沒有人。看到沒有人,史蕾放了放心,以為小朱上廁所了。回頭,卻看見盥洗區角落裡,小朱的臉盆。臉盆裡放着洗漱用品,還有她的拖鞋。小朱早已做好準備,把旅遊鞋藏在臉盆裡才去的水池,她沒打算回宿舍了。


   

  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小朱留給史蕾一封遺書和一張寫着李傑歌詞的便箋。史蕾把便箋夾在日記本裡,收到現在。遺書交給了學校,後是否轉給

了小朱父母,我們并不清楚。


   

  遺書裡,小朱感謝史蕾替她争取了回學校住的宿舍,也寫下了王菲歌曲《紅豆》的歌詞,這是她和史蕾并不長的室友生涯裡,兩人共同的愛好。她還說這是她一直就有的一個選擇,最後拜托史蕾,在走後,幫忙安排她留下的東西。


   

  小朱遺書裡對史蕾的極度信任和依賴,讓史蕾陷入深深的愧疚。接下來的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史蕾不斷地跟我們念叨最後的那晚,反複說着,如果那晚她沒有睡着,小朱是不是就不會死。小朱的死,給史蕾造成的傷害,遠遠大于我們。


   

  這一切來得太快,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過得恍惚,也曾像演電視劇般瘋狂地尋找小朱的死因,翻她的日記,打開她的電腦,試圖找到那個甚至我們都不确定是否真實存在的、給她傷害的“男友”,希望通過找到“兇手”來緩解内心愧疚的心理,蓋過了尊重逝者。


   

  還有一天,學校通知史蕾和其他室友趕緊外出一天,小朱的父母要來收拾東西,怕雙方見到,情緒過于激動。回來後,宿舍果然一片狼藉,室友的臉盆都被格外激動的小朱父母摔壞了。因着這無故受牽連,小朱的其他室友也曾暴怒後大哭一場。


   

  後來,聽到消息說,小朱父母向學校索賠,達不成協議,就不火化。火化那天,小朱父母要求史蕾到場,導師拒絕了。這對雙方都太殘忍。小朱父母沒有将小朱帶回家,而是直接葬在了北京一個背山傍水位置很好的地方。小朱是自殺,說出去不好聽。


   

  再後來,導師也找史蕾聊過,對處境相似角色的傾訴,許能獲得理解。導師很抑郁,旁人認為他那晚跟學生聊過,但到底聊了什麼,學生怎麼還是沒想明白,他被質疑失職。


   

  也是那次聊天,從導師處,我們才得知,小朱有一個姐姐,也曾感情不如意,精神受到刺激。小朱還有一個比她小近15歲、正讀小學的弟弟,弟弟幾乎是小朱背着長大的。所以小朱很懂得安撫他人。小朱本科、研究生都是貸款上的。研究生自費一年8000元,生活費也需要自己解決,她的經濟壓力很大,而父母的重男輕女,對小朱情感上的忽視,也讓小朱一直被壓抑的情緒無處釋放。


   

  我也解開了研究生入學面試時的一個疑團。筆試排名第二的我,在面試結束後離開時,被導師追出來問,“如果自費,上不上?”我不明所以,隻知連連點頭,回答“上”。此時才得知,原來那時,在面試的小朱,突然說,如果自費,她就不上。


   

  小朱本科就讀于一所并不知名的院校,必定經過了萬般努力,才能獲得這所知名學府的研究生入學資格,這是很多尋常人求之不得的、改變命運的機會。而經濟壓力得有多大,才會讓小朱說出放棄。


   

  我忽覺自己太過幸運,筆試成績排名第三的她,與排名第二的我,相差隻有2分。而我是公費。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像是自己搶走了小朱的公費名額,導緻她經濟壓力那麼大。我擁有父母寵愛、朋友相伴,她什麼都沒有。因她的可憐,在離去前,我的無所為,被襯得很無情。


   

  縱知小朱内斂的性格也導緻了這一結局,但她的離去,依舊在每個認識她的朋友心頭,插了把刀,内疚與自責于沒有多給予她關愛。


   

  9年後的今天,偶見一位心理幹預的專家,我才明确面對自殺者,應該首先理解她的行為,即便是帶着深切關心的責備,也會加劇她内心的封鎖。請原諒我們的無知。一切來得太快,我們來不及思考。23歲的我們,視幸福、快樂、希望為理所應當,無知無畏。


   

  多年後,我們依然上班、依然購物、依然娛樂、依然生活,而有一個人,不再依然,沒有依然。我們共有的青春裡,永遠六缺一。這是我們難以抹去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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