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若萱，從初中到高中，一直是一個班。若萱長得玲珑剔透，亭亭玉立，沉魚落雁，用大勇的話說有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初中時，隔壁班的好幾個英俊男生給若萱寫信，結果全被若萱丢到了垃圾桶裡。
愛情絕對需要勇氣去争取，哪怕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也要試一試。大勇不厭其煩地挑撥我。大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喜歡若萱的事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大勇說憑我和若萱多年的友誼，我的信她絕對不會扔掉。在大勇的百般煽動和教唆下，我寫了生平第一封情書。
大勇把我的情書偷偷放進若萱的書包裡。然後，悄悄告訴若萱說她的書包裡有隻蛐蛐。若萱不信，打開書包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封信。她的臉刷的通紅，我趕忙低下頭，假裝看書，眼皮直跳，心如鹿撞。好久，我沒聽見若萱撕信的聲音，便用眼睛偷偷瞄了瞄若萱。隻見若萱低着頭，臉頰绯紅，真是閉月羞花，傾國傾城。
這些情節是我高中畢業前夕的記憶畫面。我以為，若萱的輕輕拒絕，也許是為了讓我更加瘋狂地愛她。
二
天氣轉涼了。晚秋的風，輕輕一吹，便涼入骨髓。大勇騎着車子從城市的北頭到城市的南頭看我。我當時驚呆了。大勇穿了個很薄的外套，抽着鼻子，臉凍得通紅，看着我笑着說，千萬别感動啊。
我鼻子一酸，抱着大勇，沒有說話。高中畢業後，很多人都說着不忘不忘，一轉身便全都沒影了。我記得拍畢業照時，大家都被高考壓得沒有一點笑容。攝影師讓我們喊“茄子”，結果大勇大聲地喊了聲“騾子”，然後，全班笑得不成樣子。畫面就在那一瞬間定格。畢業照洗出來，我看見上面的若萱玉唇輕啟，柳腰輕擺，莞爾微笑。我把畢業照上若萱的照片精心剪下來，放在錢包裡，成為我以後幾年的精神寄托。後來，大勇和我考到一個城市，隻不過一個在南，一個在北。
大勇說這個城市整天刮風，吹得人心裡慌慌的。我和大勇沿着操場邊走邊說。大勇說很懷念以前的日子。最後，大勇問我是不是還想着若萱。我眉頭微微一皺，望着遠處，記憶無敵。
高考後，便沒有見過若萱。隻聽說她去了廣州。我和大勇問了很多人，都沒有得到若萱的消息。大勇說有些人隻在你生命裡一閃而過。我想是的。可我知道，有些東西可以慢慢忘掉，有些卻永遠不能。
沒有若萱的日子，我感覺白晝是那麼黯淡，黑夜是那麼漫長！特别到了晚上，月上中天，皎皎潔潔，半缺半圓，如詩如夢，若萱娉婷婉約的風姿，嬌豔俏麗的容貌，妩媚得體的舉止，優雅大方的談吐，在我眼前若隐若現，讓我陷入不可名狀的思念之中。
三
嫣兒對我說，我會永遠愛你的。我輕輕推開她的手說，别說永遠，千萬别說。
大勇說忘記一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喜歡上另一個人。在我試着忘記若萱的時候，嫣兒走進了我的視野，對我說她喜歡我。嫣兒是美術系的女生，體态輕柔，聰明心細。畫筆輕揮，一幅好畫便在宣紙上緩緩展開。我想她的愛情也應該這樣，要麼，好得如同一幅絕美的畫，要麼就像是扔在垃圾桶裡的一團廢紙。我寵着嫣兒，把這些年對若萱壓抑的愛加倍地給了嫣兒。嫣兒說這輩子遇見我，是她莫大的幸福。
隻是舊情難忘，夜闌人靜，若萱的一切萦繞不斷。無論我怎樣的努力，始終無法将那個嘴角含笑的倩影從心中趕出去。錢包裡放的照片仍然是畢業照上剪下來的若萱，我在想象中把她放大，用來加倍地想她，然後小心翼翼地封存在腦海裡。
我想嫣兒是我的右心房，若萱是我的左心房。每每想起往事，左心房連着右心房，隐隐作痛。高中快畢業時的那個畫面總被記起。若萱玉齒輕啟，臉頰绯紅的美麗，嫣兒真情單純，至死不渝的愛戀，像兩條線纏着我，讓我不敢往前邁出半步。
舊愛如一杯美酒，越陳越濃，多年不啟，香味不散。
四
那個晚上，我和大勇一人抱着一瓶白酒，你來我往，誰也不認輸。喝到面紅耳赤，話就多了。我對大勇說，如果還能遇見她，就算眼淚化成泛濫的雨，也願意困在其中，死在往事裡。
大勇沒有答我，隻是舉起酒瓶，說喝。我有點生氣，怨他不解風情。大勇笑，你有沒有想過，愛一個人并不一定要有結果呢？不追求結果的愛就不會有盡頭的一日。将昨天埋在心底，才能留下最美好的回憶。我哭笑不得，說我又不是唐僧，你怎就成了如來。大勇望着窗外，緩緩地說，哥們，咱也戀愛了。
我把嘴裡的茶噴了一地。望着大勇一本正經的樣子，我說，不會吧，羅漢也動了情？大勇說，她是我們班的文藝委員，唱歌很好聽。我看着大勇的眼裡盛滿了甜蜜和喜悅，一如當年暗戀若萱的我。
大勇很少再來找我了，隻是偶爾打個電話。期末考試一天一天逼近。閱覽室、教室整天都是人。我望着書本上的條條符符，心裡一片凄涼。嫣兒每天跟着一幹人出去寫生，興高采烈的。我仿佛屬于另外一個世界。我一個人孤獨地站在一旁，看着别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黯然傷神。想起那些青蔥歲月裡的點點滴滴，一個人難過得心痛。
再次接到大勇的電話。我聽見大勇嘶啞的聲音，是在低低地抽泣，聲音隐忍壓抑。我忽然很想抱抱這個老朋友。這麼多年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便是大勇。大勇在我面前總是笑呵呵的，很少見到他不開心。我想也許每個人表達自己情感的方式不一樣吧！我忽然覺得對我來說大勇比若萱還要重要。
在大勇的宿舍，我知道那個女孩是如何收獲大勇的愛情，又如何抛棄大勇的真心。大勇的傷心欲絕，讓我忽然很懼怕愛情。我想起若萱和嫣兒，竟也淚水輕輕翻落。愛情如同煙花，刹那美豔，留下一地的凄涼。
五
長長的校園小路，嫣兒一直陪着我。我真想對她說，如果可以，讓我的愛化做空氣，永遠與你同在。
然而，我說的卻是，嫣兒，我對不起你。愛的大海寬廣而深沉，而愛的航船隻能搭乘一個戀人。我心裡有個女孩，一直無法将她忘卻。
嫣兒靠着我的肩膀說，我知道，是你錢包裡照片上那個女孩吧！她的美，我無法比拟。但，我對你的愛，她無法比拟。你是喜歡别人的美還是喜歡别人對你的愛？我豁然開朗。然後我又說，我配不上你，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嫣兒回眸一笑，因為我想分享你的喜怒哀樂，快樂着你的快樂，悲傷着你的悲傷。我擁緊嫣兒，眼淚濕透嫣兒的肩膀。若萱的一切像深埋在我心裡的竹子。砍掉一節，長出一節。可是，我知道，有些東西，現在我必須放棄。
若萱結婚了。盼了五年，盼來一張結婚請柬。婚禮上，我見到了若萱，她穿着潔白的婚紗奔忙在人群中，看誰都是滿面春風，就像一隻快樂的蝴蝶翩翩起舞。我和幾個老同學坐在一塊。大家猜拳行令，興高采烈，隻有大勇低着頭，喝着悶酒，我坐在那兒，僵僵的。
嫣兒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悄悄說，我們出去走走，好麼？我沒有說話，慌忙端起酒杯。一滴眼淚墜入裡面。我一飲而盡，火辣的烈酒順喉而入。時間的巨輪無法抹去我對若萱的思念，我想，縱使海枯石爛，她的身影仍将存于我的心中。大勇一直沉默着。我們都在想一些東西。那些失去的往事，記憶。
婚禮半場，我拉着嫣兒走了出來。嫣兒輕輕對我說，我好喜
歡你的執著，好感動你的癡情，可人家都結婚了，你還想怎麼樣？我搖頭不語。走着走着，眼淚竟不由下來了。原來對于愛情，每個人都是這麼脆弱，男人也不能例外。
嫣兒忽然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輕低語：抱抱我，好麼？好想哭！這時，我心中一震，所有防線全面崩潰。我忽然發現，嫣兒其實并不比若萱差，同樣有着千般溫柔、萬種風情。
六
一年後，我和嫣兒踏上了幸福的紅地毯。又過了三年，我聽說若萱和她的愛人因為性格不合，友好地分了手。而這時，我和嫣兒已經研究生畢業，我成了一所大學的教師，嫣兒也成了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身邊的幸福讓我忽然明白，現實生活中，每一種事、每一樣東西都會随時發生變化，絕對沒有一定的說法。真心喜歡一樣東西，不一定非要得到它。喜歡一樣東西，應該要學會欣賞它珍惜它，使它變得彌足珍貴。
對若萱，我仍會經常想她，但已經沒了過去那種刻骨銘心。那天，大勇翻着我的像冊，看到了那張從畢業照上剪下的若萱的照片。大勇說，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任何痛苦和歡樂都可以在時間的推移中找到最後歸宿，任何難題和疑慮也可以在歲月的流逝中得到答案。世上或許可以有一段不可代替的愛情，卻沒有一個不能取代的人。學會了放棄，才能卸下人生的種種包袱，輕裝上陣，渡過風風雨雨；懂得了放棄，才能擁有一份成熟，才會活得更加充實、坦然和輕松。什麼時候，大勇竟成了哲理家？
大勇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著名的大公司，現在已經是高層領導，活得潇灑快活。大勇也找到了他的所愛，成了這家大公司董事長的乘龍快婿。更讓我們欣慰的是，我們和大勇一家，仍舊生活在一個城市裡。這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緬懷過去，暢想未來，切磋“武功”，互訴衷情。
對若萱的愛讓我感到，感情是一份沒有答案的問卷，苦苦的追尋并不能讓生活更圓滿。也許一點遺憾，一絲傷感，會讓這份答卷更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