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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的印

时间:2024-08-11 07:20:01


   

  每個媽媽都會為自己的孩子受傷,那是母愛的印記。有的在肚皮上,有的在其他地方。


   

  與高明結婚前的一天晚上,母親拿出一個存折,幾件嶄新的金首飾,小心地遞給我。我一眼認出,金首飾是在周大福買的,今年的最新款,可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


   

  母親的箱子底下藏了一個雕花的小木盒,還上了鎖,小的時候我曾見過,裡面有一套漂亮的銀飾。銀子當然沒有黃金貴重,但那套銀飾的工藝是那麼精緻,帶着穿過歲月之後沉澱下來的柔和光澤,溫潤美麗,令我心動、向往已久……


   

  可惜,母親卻舍不得。


   

  婚禮上,母親哭得一塌糊塗,搞得大夥兒心裡也都酸酸的,我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掉。其實,我是多麼希望一向優雅的母親,能在婚禮上給我一份最美好的祝福啊!這麼多年,母女倆相依為命,如今我出落成人,終于嫁給一個自己滿意的男人,也算是她的成就吧!


   

  蜜月都快度完了,我才想起來給母親打電話。“國際長途哎……”母親卻不領情,她說,“你們好好玩吧,有話回來再說!我要去買菜了。”


   

  我讪讪地放下電話,偎進高明的懷裡,悶悶地問:“從小,我媽就說,我是從村頭大樹底下撿回來的。你說,我會不會不是我媽親生的?”


   

  高明哈哈大笑。


   

  回家那天,母親開門的刹那,我看見她眼睛裡充滿驚喜,但那光彩轉瞬即逝,就好像我并非她所期待的那個人。但我沒多想,光顧着興高采烈地将大包小包一一拆開,給她看我帶回來的禮物。


   

  她笑着撫摸着南洋珍珠,輕輕地抱怨:“看你這孩子,又亂花錢。”


   

  高明贊道:“媽,您戴着這串珍珠,就像香港那個電影明星趙雅芝。”


   

  母親愣了一下,然後小心地将珍珠項鍊摘下來:“我要有趙雅芝那麼好福氣就好了。”我有點不高興,難道我不夠孝順嗎?我從小乖巧聽話,學習成績從來沒有讓她操過心;工作之後,賺的錢我都交給她,每月隻拿一部分零用。我覺得這輩子最重要的事,就是讓她快樂,她為什麼還不滿意?


   

  我知道母親的意思,她想再嫁。我并沒攔着她,可是我給她介紹的,她都不滿意,卻偏偏喜歡一個開粥鋪的街坊。


   

  高明很會哄丈母娘,再加上我很久沒吃母親做的飯菜了,吃飯時狼吞虎咽的。母親忍不住打趣:“要是在沒結婚之前,高明看見你的吃相,是不是會吓跑了?”我看母親高興,于是蹬鼻子上臉,跟她說:“媽,下個星期天我們有個PARTY,我新做了一款手織布的旗袍,配您的銀飾一定特别好看,借我戴幾天好不好?”


   

  母親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吃好了,你們吃完了就回去吧。那串珍珠項鍊我戴着不習慣,拿回去送你婆婆吧。”


   

  我郁悶,又不是交換,不過戴幾天而已。


   

  高明拍拍我的肩:“别鬧了,媽也有她的生活。”


   

  若不是高明那句話提醒了我,我險些忘了:下個星期天剛好是母親的生日,難怪她那麼生氣!


   

  母親退休快一年了,她寂寞還是快樂,空虛抑或充實,我完全不知。我的心幾乎全部放在嶄新的婚姻上了,沒有留一絲餘地給辛苦将我養大的母親。我頓時羞愧不已,決心好好補償她。我要讓她知道,她始終是我最重要的親人。


   

  那一天,在我和高明的期盼中到來了。為了能和我一起慶祝母親的生日,高明甚至放棄了去國外考察的機會。


   

  但是當一切都準備好時,母親卻沒有回家。我和高明從下午5點一直等到9點,滿屋的康乃馨和百合都像我一樣無精打采。母親電話關機的聲音,更是讓我幾乎抓狂。


   

  最後,在街口,遠遠地聽見她半高跟皮鞋柔和的聲響,我安心了。随即,我意識到她不是一個人,她的身邊,居然跟着粥鋪的老袁。我看見他就生氣,沖上前去,一把将那人推開。


   

  媽歉意地看着我:“沒想到你們能來,我和老袁一起去聽戲了。”老袁賠着笑,站在一邊不走。我拉着母親的手,轉身離開,母親居然還回頭跟他說:“我先回家了。”


   

  這場景是那麼熟悉――十年前,母親也是這般将我從小太保身邊拉走。如今,輪到我了!


   

  我苦口婆心地跟母親說:“那個開粥鋪的老袁有什麼好?小本生意,沒什麼錢,偌大年紀還要每天早起開張,身上總是一股油膩膩的竈台味道。他自己一大群兒女,卻還不斷向農村彙錢,大家都傳他還有個私生子。跟着這樣的人,将來能有你的好日子過嗎?”


   

  母親不語,低着頭。我不罷休:“媽,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反對你再婚,但是你也得挑個差不多的吧?我介紹給你的那些機關幹部、大學老師,要人才有人才,要素質有素質,就算我将來叫人家爸爸,也不會覺得沒面子。”


   

  母親不服:“面子有什麼用?我過的是日子。你袁伯伯給鄉下彙款,那是寄給貧困山區上不起學的孩子。”


   

  我笑起來:“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呢,他有那麼高尚嗎?”


   

  母親盯着我:“每個人都有高尚的一面,不管你信不信。他的彙款在改變着很多孩子的未來,我敬重他。他說得對,這些年,我把你寵壞了。”


   

  她顫抖着嘴唇:“孩子,你也大了,有些事應該告訴你了。媽沒有騙你,你的确是我從村頭大樹底下撿來的。”


   

  母親是不是讓我給氣糊塗了?我看着她熟悉的面龐,竟然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麼。


   

  母親面色嚴肅,指着櫃子。我順着她的意思,捧出那個上了鎖的雕花木盒。盒子打開,果然是那套銀飾,精緻,含蓄,閃着細膩的光澤。


   

  母親輕輕地說:“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将這套銀飾陪嫁給你,但還不是時候。


   

  ”當年你姥姥親手将這套銀飾陪送給我,希望我結婚的那天能戴着它出嫁。但是我卻在大樹下撿到了你,那時,你才幾個月大。“


   

  我的頭嗡地炸開。


   

  ”婚結不成了,我一個人帶着你搬了家。跟别人說,我和你爸離了婚。這些年,我也想找個人嫁了,但想想你還小,需要照顧,别人也不一定能理解。老袁是個好人,你10歲受傷那次,他跟我說,一個O型血的媽媽,和誰也生不出AB型血的孩子。“


   

  我快站不住了,高明過來扶我。他的手握住我的小臂,那裡有一個月牙形的傷痕,是我10歲那年被玻璃劃的,那天媽也被劃傷了。


   

  我覺得臉上癢癢的,擡起手去摸,摸到滿手的眼淚。


   

  ”以前老袁常勸我,孩子也大了,該告訴你了。但是我卻不舍得,怕你受不了,賭氣走上邪路。現在你有了高明,生活得那麼幸福,讓我也對生活充滿了希望。最近,我總忍不住将這套銀飾拿出來看,想象自己戴着它嫁給老袁。“


   

  ”不!這不是真的,我不是撿來的!“我不能思考,瘋了一樣抓住母親大喊。不想,母親腳下一軟,倒了下去,頭重重地磕在桌角。我去扶她,手心裡濕濕的,低頭看,滿手的血。


   

  我頓時吓得魂飛魄散。幸虧高明冷靜,叫來救護車。坐在醫院手術室外面的長凳上,我隻會不住地哭泣。


   

  大夫很快出來了,我們趕緊迎了上去。他說:”還好,皮外傷。老人家身體不錯,就是血壓有些高,再觀察幾天就可

以回家了。你們做兒女的,要照顧好老人啊!“我松了口氣,轉過頭來,發現老袁站在不遠處。此時他正朝這邊看,見我發現他了,忙不疊地别轉頭。


   

  母親已經被護士推了出來,她微睜着眼睛,似乎在找什麼。我剛想伸過手去,躲在一邊的老袁卻沖了過來,粗糙的手緊緊抓住母親,老淚縱橫。我本能地想去推開他,但是渾身無力,于是眼睜睜地看着老袁陪着母親進了病房。


   

  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崩塌。我終于知道,自己是個撿來的孩子。親親熱熱喚了二十幾年的母親,和我并無半分血緣關系。


   

  而她術後最需要的人,也并不是我。


   

  我整夜地流淚,高明有些擔心地勸我說:”你别哭了,還有我呢。“我哽咽:”我也不想哭,可是眼淚不聽話。“


   

  很多天過去了,我沒有給母親打電話,也沒有去看她。我想,我需要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但是她先來了,站在門口,頭上還纏着紗布。我心裡劇烈地疼,任她拉着我的手坐在沙發上。


   

  母親像平常一樣微笑,似乎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她說:”你好久沒給我搓背了,我背上癢,洗澡來了。“


   

  我聽話地将熱水器打開,燒好水。母親坐在淋浴器下面的小闆凳上,那是我裝修的時候特地給她買的。熱水沖在她身上,她舒服地閉上眼睛。


   

  母親慢慢地說:”你小時候,跟我一起去公共澡堂洗澡,你指着我的肚皮問,為什麼别的媽媽的肚皮上,都有一條大傷疤,我卻沒有。我跟你說,每個媽媽都會為自己的孩子受傷,那是母愛的印記,有的在肚皮上,有的在其他地方。


   

  “我膝蓋上的傷疤,是為了找你騎自行車摔的;手背上的,是發高燒時為給你炸黃花魚燙的;後腦這裡,是你淘氣,拽倒了衣架,正好砸在我頭上……”


   

  是的,還有紗布包裹着的新傷口。母親身體上的傷,我都非常熟悉,幾乎是一部我的成長史。


   

  “孩子,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的母親,以前是,以後是,永遠是。這二十幾年的時光,将我們的血肉通過這些傷痕緊緊地系在一起。”


   

  “媽……”我抱住母親的身體大哭起來。肆意的淚水沖散了我内心所有的陰霾,那一刻,我理解了母親與老袁的感情。


   

  從此,我有一個偉大的母親,還有了一個善良的父親,他們互相體貼的樣子,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踏實。


   

  他們拍結婚照的那天,我和高明也去了。母親穿着大紅的唐裝,戴着整套銀飾,顯得格外典雅。化妝師有些頭痛,因為母親額角的疤痕怎麼撲粉也遮不住。母親輕輕攔住她:“沒關系的,就這樣子吧。”化妝師不罷休:“要不,我給您彩繪一下吧!”


   

  于是,母親的傷痕,被繪成了一朵小巧的紅梅,永遠地定格在大幅的照片中。朋友們來看,都格外驚豔,我說:“你們知道嗎?這是母愛的印記,天使的吻痕。”


   

  我想,是她無私的愛,讓這些傷痕綻放成了世間最美麗的花朵。我能有這樣一個母親,是何其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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