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常常羨慕瑞。她是鄰居家的女孩,父母彼此都是同事。
我們兄妹三個的家,俨然成了瑞的樂園。無論是周末還是放學之後,她都賴在我們家裡。
父母好客,很多時間索性讓她在家裡吃飯。她也不客氣,坐下來吃我們家裡并不豐盛的飯菜,有時甚至和弟弟争搶青菜裡的一小片蘑菇。
她的父母過意不去,但每次下班來接她,她都是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每每看到她哭哭啼啼不情願走,加上我父母的熱情挽留,也總是順着她的性子讓她留在我家,但每一次回到家裡,總是做一大碗好吃的送過來。
在那個物資較為匮乏的年代,那些節假日才能吃的菜鮮明地擺在我們面前,我們也不客氣,常常大快朵頤。但我心裡未免會憤憤不平,她父母明顯是看到我家生活條件不行,怕委屈了自家孩子,才送來這麼一大碗好菜。倒是她,并不和我們争搶那些飯菜,反而對我們家的水煮青菜情有獨鐘。
她說喜歡在我們家裡和哥哥弟弟玩,她一個人在家裡,悶也悶死了。我卻認為她是無中生有的矯情,我去過她家,光是玩具就擺了滿滿一屋子。
多年之後,偶然間與父母的一次聊天,我才明白,當年她父母送來大碗的菜,并不是怕自己的孩子吃不飽吃不好,一半是因為瑞在我們家吃飯,作為對我們家的補償,一半是因為知道我們家孩子多,送來些好吃的,讓我們幾個享口福。
也曾經因為自己不是獨生子女,便盲目猜測父母更喜歡哪一個孩子。我與哥哥都考了外地的大學,唯有小弟留在了小城做教師。父母每一次打電話,總是噓寒問暖,言辭之間極盡關懷。
但到家裡,卻總是看到父母在挑小弟的毛病。小弟看到我們回來,跑到街上買牛肉,父親卻說沒買到好肉,白條雞說是注了水,就連青菜,也埋怨不夠新鮮。往往,一頓飯總是在父母的唠叨聲中度過。
我與大哥看不下去了,中秋節那天,很認真地把小弟叫到一起聊天。我們目的很明确,就是讓他别在意父母的唠叨,在家裡别因為這些事和父母生氣。
沒想到小弟一怔,旋即笑了。他說,哥,姐,爸媽這是在對你們好呢。
我們怔住。小弟解釋,其實每個孩子在父母心裡的分量都一樣,但如果有些因為距離或是其他原因享受不到,那麼父母的愛,自然會傾斜一些。但親情到身邊,他們卻不知道怎麼表達,總是想好了更好,好了再好,總不想讓自己對孩子的愛有一點欠缺。
小弟還講了一件事,那次他的女兒上學,小弟偶然間提到我的一個同學在某小學當校長,讓父親給我打電話。沒想到父親一瞪眼,說,家裡的事情,不想再麻煩你姐姐,她一個人在北京混得并不如意。那次,還是父親找了戰友關系,人托人才辦成了事情。
我幾乎能想到父親頂着白發,去戰友和熟人那裡找關系的形象。我與哥哥怔了一怔,眼睛濕潤。如果不是小弟直言相告,很多事情,我們可能多年之後才知道。
沒想到與瑞在京城相遇,詢問各自的生活,才知道活得都不如意。她考了研,進了一家公司,但脾氣直,忍不下自己受的每一口氣,公司效益下滑,聽說裁人的名單裡還有她的名字。
最令她不解的是,父母在她不在家的時間,對她堂弟青睐有加。堂弟在小城裡當工人,一家三口過得并不如意,于是父母常常悄悄接濟他們。她每每往家裡打電話,總能聽到家裡熱鬧得很,原來是堂弟過來吃飯了。
她有時也會忌妒,也曾在父母面前略有微詞,但父母依舊我行我素。時間一長,她對堂弟竟然有了莫名的憎恨。我聽她恨恨地說着,心裡猛地想起一件事。
亦是偶然,父母聊天時告訴過我,每每與瑞的父母聊天,他們總會憂心忡忡地歎息,當初要是多要個孩子多好,常常羨慕我父母,老了身邊還有一個孩子陪伴。老兩口老了,才知道害怕孤單,于是就對侄兒好。但又擔心瑞一個人在外面受委屈受欺負,更想未來老兩口都走了,她一個人在世上孤孤單單…… 我把這些話,以及小時候她在我家裡吃飯的那些背後的事情都告訴了瑞。她聽着聽着,終于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