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娜懷着幾個月身孕,頭一次來到莫斯科,住在一家小旅店裡,每天早出晚歸。
沒有人注意這個紅色披肩、身着黑色衣裙的年輕孕婦的活動,隻是在乘坐地鐵或電梯時,很多人會主動給她讓位,或者向她投來微笑!沒有人知道她是從車臣來的,更沒有人知道她來奠斯科的目的。
幾天來,一些人流彙集的熱鬧場所,米拉娜都去逛過。“目标”鎖定之後,她替母親買了一件粉紅色頭巾,作為留給母親的最後紀念,她也給父親買了一頂羊皮氈帽,10月的車臣十分寒冷,雪也比莫斯科下得早,尤其是戰亂不斷的槍炮聲,10多年了,像似驅不散的陰霾――看不到陽光與任何希望,但願這頂羊皮氈帽能給父親留下幾絲溫暖。
從郵局出來,天空紛揚起雪花,米拉娜回到小旅店時,天已黑了,房間早開了暖氣。
店老闆是個寡婦,30多歲,還替米拉娜準備好了晚餐。米拉娜住店登記的那天,女店老闆問她,“你是個教師,從烏克蘭來的?”米拉娜低下頭,女店老闆又問:“就你一個人嗎,你丈夫呢?”米拉娜遲疑了下,掩蓋不住心頭的哀傷:“他兩個月前死了。”女店老闆露出同情目光,歎息地:“你這麼年輕,肚裡又懷有孩子……準備住多長時間?”米拉娜擡起頭,面色變得堅毅起來:“這次來了,我沒打算回去。”
女店老闆沒再問了。為照顧這個懷有身孕的女人,她騰出小店最好的房間,并且,每天親自下廚,為米拉娜做可口的晚餐。這讓米拉娜十分感動,女店老闆說:“你兩個月前失去丈夫,我失去丈夫兩年了,我們都是不幸的女人,知道失去男人的痛苦。”
女店老闆有一個快5歲的女兒,叫莎莎,乖巧可愛,已經跟米拉娜混熟了。米拉娜剛吃完晚餐,莎莎跑了進來,高興地說:“阿姨,你知道嗎,明天是我的生日。”
女店老闆也來了,“米拉娜,我替你找了一份輕松的工作。”。
看着吃驚的她,女店老闆邊收拾桌上的餐具,邊笑着:“你不是說,這次來莫斯科就沒打算回去嗎,這些天又早出晚歸,所以,我就托了一個開酒吧的朋友,讓你在酒吧收銀,我想這份工作應該适合于你。”
“對不起,”米拉娜卻垂下頭,“我、我明天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什麼,你明天要走?”女店老闆怔了一下,馬上關心地追問:“去多長時間,真的不回來了嗎?”
米拉娜陷人沉默,半天無語,女店老闆歎了口氣,正欲勸說時,外面傳來喊聲,有人來住店,便趕快走了出去。
“阿姨,”一直歪着小腦袋望着的莎莎,“能讓我摸摸你的肚子嗎?”
米拉娜忙下意識掩蓋了下肚子,吃驚地問:“為什麼?”
“媽媽說,生下我後,爸爸就經常說,給我添一個弟弟,這樣我以後就不孤獨了。阿姨,你到醫院檢查過嗎?”
米拉娜的臉一下變得羞紅,莎莎看着她,又很認真地說:“阿姨要是不走,生個男孩就好了,我沒有爸爸,他也沒有爸爸,我會像待親弟弟一樣對他好的。”
米拉娜的心不禁戰栗起來,想到死去的丈夫,從監獄擡回家時,身上傷痕累累,奄奄一息中不斷發出痛苦呻吟:“我沒有加入非法武裝,也不是什麼分裂分子的頭目。”當晚,丈夫就含恨死了。米拉娜和丈夫結婚僅隻七個月呀,她無法承受這一殘酷而無情地打擊,更讓她萬分悲憤的是,哥哥也由于涉嫌參加非法武裝被抓走了,受到嚴刑拷打,至今下落不明。
“阿姨,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嗎。”
莎莎又一次稚氣地央求聲,使米拉娜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擦了下淚,攔住莎莎的小手:“阿姨的肚子不能摸,不然,它會像猙獰的魔鬼讓你害怕的。”
“阿姨,你壞!”莎莎呆了一下,撅起嘴生氣了,就朝外跑去,不小心出門摔倒了。米拉娜趕緊沖過去,抱起莎莎,不禁“啊”了一聲,臉色也變了,原來,莎莎的右腿從褲筒中露了出來,竟然是半截假肢。
米拉娜正怔愣着時,女店老闆來了,忙接過她懷裡的莎莎,走了出去。沒會兒,女店老闆又進來了,眼圈紅紅的。米拉娜心裡忐忑不安,輕聲問道:“能告訴我,莎莎的右腿…一,一是怎麼一回事嗎?”
女店老闆沉默了一下,神情哀傷地道:“兩年前,也就是莎莎生日的那天,我丈夫帶她去商場買禮物。不料,有人在商場放了炸彈,炸死了我丈夫和許多無辜的人,莎莎也倒在血泊中……”
“那次恐怖襲擊事件,”女店老闆稍頓了下,又泣不成聲道:“莎莎不僅失去一隻腿,她的左眼,也失明了!”
“什麼,孩子的左眼、是假眼珠?”米拉娜失神般震驚住了,心像是被什麼狠撞擊了一下,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上帝保佑我的女兒活了下來。但是,還有許多母親失去自己的孩子,女人失去了丈夫,一些好好的家庭也支離破碎了。”
這時,傳來莎莎喊媽媽的聲音,女店老闆朝外走去,又回過頭,關心地問:“你明天真的要走嗎?”
“是的,”米拉娜喃喃地:“我曾經對神父發過誓……”
“既然你執意明天要走,我就不留你了,你一定保護好肚裡的小生命,對于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來說,孩子就是以後的希望。”女店老闆小心翼翼關上房門,走了。
米拉娜也像虛脫般地一下倒在床上。
呼嘯的風雪也一夜沒有停息。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了小旅店的米拉娜,踯躅街頭,先替莎莎買了一盒生日蛋糕,通過郵局快寄出去。
然後,她走出了郵局,此刻大街到處是車和人,正是地鐵上班人流的高峰,許多商場也熙熙攘攘,莫斯科新一天的生活又開始了!米拉娜凝望了片刻,轉過身,緩緩地朝無人而空曠的郊外走去。沒會兒,響起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米拉娜拉響了綁在肚子上的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