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常得出國公幹,若琪每能坐享禮物之豐。雖然都是來自西方繁華世界大都市不那麼繁華的遠郊,都是由大型、超大型Outlet或Mall淘得的優惠貨品,因有名牌托底,卻顯物美價廉。每回的出差補貼他會花得一分不剩,常常還要回填缺口。家庭外彙儲備不見增加,反在減少――那原本是從兒子出生起,就計劃并實際籌備起來的出國留學基金。就算如此,丈夫也會說,我這相當于賺兩回呢。其實,若琪知道,丈夫真正的賺頭不止于此,他的得意在于,被他從頭到腳用Max Mara、Boss等名品武裝起來的老婆多受同事及朋友豔羨――這麼好的老公!還有這麼好的品位――如此品評,讓他實實在在地受用!因此,對于自己的惠贈,家裡家外,丈夫從來高調宣示,若琪也是幸福附議,如實相告。
最近,若琪隐約發現,率性而為的丈夫好像突然變得沉穩起來。首先,禮物見少,不再有瘋狂購物的迹象,出國回來的行李不再肩扛手拎,明顯見得輕裝簡行了。其次,禮物變性了,不再是他長途跋涉、獨具慧眼從各大Mall或Outlet千挑萬選出來的,而不過是政府及組織間拜會或國際友人的互贈禮品。再次,丈夫不再監督和敦促若琪遵守每天換衫的着裝習慣,日日必得新裝上陣,反倒會說,新衣服可以留着慢慢穿。
若琪不曾深究,還以為丈夫購買興趣有了轉移,抑或因為公務繁忙,購物欲望及量能在逐步衰減。那不見得就是壞事,順其自然吧。直到有一天,若琪才知道,丈夫的低調消費理念所為哪般。
這次公差一月有餘。慣例說來,時間越長,禮物越多。再說,有了前幾次的隐忍不發,惡補的可能性很大。更何況他多次坦承,最受不了價廉物美的挑逗。但此番的禮物秀場很克制,少了往日的歡天喜地。第一批禮物奉送給去年過來跟他們住一起的婆婆:血壓計、深海魚油、複合維生素等。婆婆自是高興不說,當然喜笑顔開了。其次亮相的是兒子的禮物。雖不滿奶奶占了先機,所幸到手的都是他最心儀的,也就一邊盡興去了。然後,該是若琪的了。她想,一定菲薄不了,這一場好戲在後頭呢。不想,丈夫才取出一雙精緻無比的春秋平底皮鞋,就草草收場,沒了下文。隻見他胡亂地将旅行箱一攏,還不忘特别跟若琪解釋,這次沒見到太多合适的,下次再說了。接着,箱子就提上樓去了。這正是若琪的原則――她的東東,一定要貨比國内外,絕對的價廉物美、合适到底才出手,否則大可略過。因此,對丈夫此行禮物的單一,她也不覺太意外。
意外發生在晚上。一切妥當後,若琪被丈夫拉到樓上。合上卧室門,濃墨重彩的禮物秀又回來了,丈夫入寶山不空回的滿足感一樣高調重現。
哇哈,這個埋伏來得太過意外,把若琪驚詫到懵懂。丈夫的禮物秀弄得如此延期又隐晦,真是難為他了。而這,不過是為了要避過婆婆的耳目,不過是為了實現和諧,實現三代之間的和諧。
若琪依稀記得,一直跟大兒子生活在一起的婆婆曾經驕傲地跟她說起,大嫂如何賢惠,從來不問家事,家裡都是大哥做主的。她還非常自豪地說起她的曾經富甲一方的娘家來,說她的爸爸不論離家多久、離家多遠,到家必定是先去拜見她的奶奶,所有财物一應交給她的奶奶來處理。這樣的故事可能很美好,但在若琪,卻是東方過驢耳,完全不得要領的。
若琪隻知道,古語之于良好的翁婿,有“冰清玉潔”的美稱。翁婿可以是冰玉之交,那婆媳呢?證之古代,驗之現代,再到目之所見,耳之所聞,不見半句贊辭。置身此一關系中,若琪曾如履薄冰。但她堅定一條,能養出這麼真誠率性的兒子,婆婆一定不會惡到哪裡去。還有,就是婆婆再惡,也不能不顧念丈夫對自己的愛,一定要以尊重為主。因此,一路走來,若琪跟婆婆相處還算平安無事,丈夫也多次人前人後對她褒獎有加。她不曾想,表面無戰事,底下有潛流。從來不拘小節的丈夫感受到了!一根直腸到底、肚裡留不住半句話的丈夫居然有了難言之隐,不得已跟婆婆玩起了埋伏戰。她無知無覺之時,丈夫早已在調整和努力了。好險啊!若琪不得不為自己的麻木驚呼,好在實質性的沖突不曾釀成。否則,她的罪過大了。
一件件試穿完畢,接下來就該是例行的确認――喜歡嗎?其實,若琪的回答并不重要:一是實在不能說不,樣樣都很合意,國内購物無法實現的價廉物美常常讓她不由得驚呼連連;再就是,丈夫不允許不喜歡。但今天換了程序,像是無需确證,丈夫不再反複确認、反複渲染淘寶的過程之美不勝收、結果之喜出望外,隻是平靜地囑咐道:衣服及首飾就留着慢慢享用好了,皮鞋漂亮又舒适,明天就可以上腳了。
知母莫若子!由婆婆一湯一飯養成的丈夫,對婆婆的了解是若琪無法比拟的。在他那裡,婆婆傳統家庭觀念的流露很可能從來不乏蛛絲馬迹。一向被若琪斥為粗人的丈夫早已留意,卻不曾入得素以聰敏著稱的她的法眼。若琪不由得想,婆婆心底裡那雙舒适的鞋是兒子,從來不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