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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愛似水

时间:2024-08-10 02:03:52


   

46年前的春天,一個18歲的女子,流落到一個叫做馬耳坡的村莊。


   

  那個春天,很荒涼。那個春天,18歲的女子衣衫褴褛,肚子餓得咕咕叫,她靠在村莊前一棵柏樹上,虛弱得仿佛隻剩下最後一口氣。


   

  “女娃子,進屋吧。”一個40多歲的女人,扶着那女子進了屋,為她換了幹淨的衣衫,煮了一大碗青菜面條,女子頭也不擡,吃完了碗裡的面條,喝完碗裡的湯。女子仰起頭,淚水這才湧出了眼眶。她對扶自己進屋的女人說:“收留我吧,我就在您家幹活。”這位好心的女人,就是我的奶奶。


   

  女人點點頭,同意了。女子在馬耳坡上收割麥子、玉米,手起刀落,動作麻利。她扛着犁頭,像男人一樣大聲吆喝着一頭牛,一大塊田很快就犁完了。


   

  她的表現,讓這個家裡的人啧啧稱歎。幹了一年,又幹了一年。我奶奶說:“你就留下,給我家大兒做媳婦吧。”


   

  就這樣,他們結了婚,生下了我。


   

  那時,我爸在城裡機關做秘書,我爸老實憨厚,還有一點内向和木讷,給他提親的人盡管很多,但我爸不為所動。他的心全在這個鄉下女子身上。周末,我爸回家,帶上機關食堂的幾個饅頭或是油條,偷偷塞給我媽吃。


   

  我爸走的時候,我媽要走過一段土坡,翻過一座山梁,向我爸揮舞着手絹,直到我爸的身影消失在山梁盡頭。


   

  我爸我媽結婚時,沒辦一桌酒席。我爸帶着我媽,去城裡一個叫做紅星的照相館,我爸左手拿着毛主席語錄貼在胸口,和我媽肩貼着肩,照了一張結婚紀念照。


   

  那是我媽第一次進城,她高一腳低一腳走在馬路上,雙手也不知該往哪裡放,慌慌張張地躲閃汽車。我爸牽着她的手說:“别怕,城市就這樣,人多,車多。”


   

  我媽住在我爸的機關宿舍,不到一周,我媽就鬧着要回生産隊收割莊稼。在機關大院,總有一些人,懷着異樣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媽,我媽感到全身如長了芒刺。一個領導關心地對我爸說:“你好不容易進機關,怎麼找一個農村媳婦啊。”我爸隻是“嘿嘿嘿”地笑。


   

  我媽在農村,一直幹了二十多年農活。風裡來,雨裡去,雷聲響,閃電急,我媽在泥土裡翻滾了二十多年。我媽的臉過早隆起了皺紋,一雙手,也像松樹皮一樣粗糙。


   

  我爸周末回家,一放下公文包,就卷起褲腿,光着膀子,和我媽一同去山坡上割草,去田裡割麥,去牽野外的耕牛回家,去雞窩裡掏出剛生下的蛋。我爸常常說,在農村,媽一個人過的日子很苦,媽也是一頭牛。


   

  所以,在我幼小的記憶裡,我看見,爸每次回家,總是要盯着我媽看,看得發愣,望得發呆。那是我爸,用目光在撫摸着我媽。


   

  我媽40多歲時,随我爸進了城。一條大黃狗,追着我媽,跑過一道又一道山梁。我媽蹲下身,抱住大黃狗,不停地落淚,一旁的爸說:“好了,好了,趕路吧。”


   

  過了一年時間,我媽才緩緩地适應了城市的生活。起初我媽還帶着扁擔、鋤頭、鐮刀等幾樣農具進城。一大早,我媽就要拿着鐮刀去外面割草,可上哪裡去割呢,城裡隻有綠草茵茵的草坪,沒有茂密的随風起伏的野草。我媽的鐮刀,開始在城裡生鏽。過去的日子,隻能活在我媽輕煙一樣的歎息裡。


   

  我爸60歲退休時,和我媽又去照相館照了一張合影。照片上,我爸白發滿頭,我媽卻笑靥如花。我媽說:“這一下,你爸可以天天陪着我了。”


   

  今年,我爸72了,我媽64。我爸我媽,每天都要穿過這個城市的馬路,去散步,去逛街,去感受這個城市每一處細微的變化。他們肩并肩,有時還手牽手,慢慢地走着,給每一隻螞蟻讓路。


   

  而今,我爸最喜歡翻看家庭相冊裡的那些老照片。我爸說,你媽年輕時,是一個十足漂亮的村姑。我媽在旁邊笑得氣喘,按住胸口咳嗽。


   

  今年夏天,我爸和我媽去鄉下老家避暑。有一天,我爸獨自到山梁上一座土墳前坐了一會兒,我媽趕去了。我爸說,告訴你一件事,這個墳裡的女人,村裡人曾經給我提過親,她也很喜歡我。我媽一聽,雙手扯住我爸的袖子不依不饒,吼着哭出了聲。


   

  我不知道我爸,為什麼要突然搞出這種“惡作劇”來。後來他告訴我,隻是試探一下我媽,到這個年紀了,還吃不吃他的醋。


   

  我撲哧一笑,問:“爸,您和我媽,當年到底有沒有愛情啊?”


   

  “啪”的一個巴掌落在我肩上,我爸氣得咬牙:“沒有愛情,咋會有你呀!”


   

  我爸我媽,原來你們的愛情,點點滴滴寫在最平凡的日子裡。在黃昏的歲月裡,一同凝望天邊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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