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放假的時候,我和妻子商量着該去哪兒玩,妻子毫不猶豫地說:“北京!”“什麼?咱倆在北京四年大學生活,什麼故宮、頤和園、十三陵、八達嶺長城,閉着眼睛也能逛一圈,這回還要去?”我立即提出反對意見。妻子指指繼母的房間說:“你沒注意到嗎?前些天,媽看電視風光片,播映北京風光時,她老人家長歎了一聲,眼睛裡閃着淚花。這回帶上她和孩子,我們一起去北京!”還是妻子細心,我們達成共識後,打點一番,攙着繼母,帶着孩子上路了。
繼母已年過七旬,腿腳不靈便,為了這次旅遊,我們專門買了一輛手推輪椅。繼母是一位小學教師。她什麼時候走進我們家,我已記不清楚,隻記得那時家裡很窮,父親沒有固定職業,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繼母那份微薄的工資支撐着。小時候,我讨厭讀書,學習成績是全班的倒數幾名。繼母發現後,就對我說:“咱家窮,你能上學要珍惜,将來要上北京,上大學。沒文化沒知識,日後你怎麼能在社會上立足?”繼母一邊說一邊流着淚。雖然繼母的話我還不太理解,但是,為了不讓繼母再因我學習不好而流淚,我便發奮讀書,結果,我真的與北京結下了不解之緣。
我到北京上大學那年,父親謝世而去,隻能靠繼母一人獨力支撐着家,供養我上大學。至今我都想象不出,我大學四年的那麼多花費繼母是從哪裡弄來的,反正我在學校裡并不比别人苦。我每每問起此事,繼母總是漫不經心地說:“牙縫裡擠出來的!”我擡頭端詳已經變得蒼老瘦小的繼母,這“擠”的滋味讓我喉頭發梗,心裡發酸。
我們一行來到八達嶺長城一遊。繼母坐在輪椅上,由我推着來到長城腳下。繼母用手肘抵着輪椅扶手,手掌托着腮,細細地望着巍然起伏的長城出神。“媽,我們一起登長城吧!”我輕輕地對繼母說。繼母用手擦拭着眼角的淚珠說:“我的腳不行。你們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們。”我和妻子商量了一會兒,說:“媽,我們一起去,有我們三個人在,您就放心好了!我們不能讓您留下半點遺憾!”說完,我們不容繼母反對,便收拾好輪椅,由妻子先背着繼母在比較平緩的石階上走,她一邊走一邊向繼母介紹着長城的曆史和傳說。繼母聽着連連點頭。
眼前的長城比較陡了,我便替換妻子,接過繼母背起來,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我們走幾步停一停,歇歇氣。走着走着,我便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孩子跟在我的後面,不做聲,常常停下來靜靜地看着我們。我知道,此刻我不僅僅是在背着繼母登長城,而且也是在為孩子诠釋着做人的道理。
繼母見我累得夠嗆了,便對我說:“累死你了,快放下我吧,休息一下再走。”累是夠累的了,但比起繼母十幾年的養育之恩,這點累又算得了什麼呢?我氣喘籲籲地說:“媽,我……我不累,我們……再堅持一下就到頂了。”說完,繼續往上攀登。繼母急了,便用手拍打着我的頭說:“放下我,再不放下,我可要打你啦!”繼母不輕易說“打”字,她說要打,準是沒有回旋的餘地了。我隻得在比較平緩的地方把繼母放下來歇息。
在我的記憶中,繼母隻打過我一次。記得那時候家裡窮,我看中了一本叫《科學家談21世紀》的書,卻不敢向繼母要錢。一次,見離家不遠的鐵器廠門前堆了一大堆廢鐵,我用書包偷偷摸摸裝了一袋回家,想過幾天風平浪靜後再拿去賣,然後拿換來的錢買那本書。繼母發現後,氣得臉發青,二話沒說,順手拿起一根竹條,把我狠狠地抽打一頓,完了把我拉到生母的遺像前說:“跪下!向你媽保證,以後不再去偷東西了!”我一邊哭一邊對繼母說:“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之後,繼母流着淚,幫我解開衣服,用“萬花油”給我擦拭背上的鞭痕,說:“兒,痛嗎?”我搖搖頭。繼母說:“呆會兒跟我去把東西還給人家。”我點點頭。繼母收拾好東西,與我一道向鐵器廠走去。一路上,她對我說:“咱們人窮但志不短,做人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少時偷針,大了偷金,在歪道上走錯一步,就毀了一生!”把東西還給廠裡後,繼母從口袋裡摸出錢遞給我,說:“拿去買書吧。”晚飯的時候,看到繼母隻用一點醬油拌飯吃,我感到很内疚。
“爸爸,我們繼續出發!前面就是最高峰了!”孩子興奮的喊叫聲,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我望了望滿臉布滿皺紋的繼母,又把她背了起來,一步一步地繼續往上攀登。
到了山頂的烽火台,我們四人都已累得氣喘籲籲,但不管怎樣,我們一家子總算走過來了。回頭望去,隻見腳下蜿蜒起伏的長城伸向遠方,四周布滿了紅色的楓葉,在夕陽下爍爍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