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保安的錯誤發生在下午五點半，職工正下班的時候。
那個女人遠遠地向大門口走來。那個女人一出現，蘇保安就注意到她了，這是個很好看但也顯得很憔悴的女人，眉眼和臉型透着她這個年齡的成熟和幹練，也有着做了一天工的疲憊和乏累。女人的工裝還穿在身上，顯得十分臃腫和笨拙。
女人從門衛室窗口經過的時候，蘇保安看到，女人眼裡掠過一絲隐隐的慌亂和不安，還有不大自然的微笑。那微笑很僵硬，像戴着一副做工粗糙的面具。蘇保安還看到，女人走過時，夾緊了右側的肩膀。
蘇保安隻知道女人姓杜，具體名字說不清楚，是成衣車間的一名職工。當姓杜的女工就要走出大門的那一刹那，蘇保安從坐着的凳子上站了起來，走出門衛室的門。他這時應該說聲“你站住”的，但他沒有說，就讓她那麼過去了。蘇保安知道，女人的腋下是一件質地柔軟的連衣裙，是最近公司新加工的童裝。蘇保安也知道，這是偷盜行為，而保護公司财産、制止偷盜是保安的基本職責。
正在蘇保安這麼想着猶豫着的時候，女人已經走出大門，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蘇保安想了想，算了，全當我沒有看到吧。
可蘇保安明明看到了，女人就從他的眼皮底下過去了。作為保安，這是不應該的。
第二天上午九點，經理把蘇保安叫到了經理室，經理的闆台一角放着那件童裝連衣裙，用一個薄膜袋子裝着，有幾朵繡花從袋子裡透了出來，藍藍的，煞是好看。
經理說，你們保安是幹什麼吃的?這件衣服是昨天下午從公司拿出去的，從你們眼皮底下拿出去的!今天早上又還了回來。
蘇保安說，我知道。
你知道?經理十分驚訝，也很憤怒。這麼說，你是有意放她出去的?
是的。蘇保安點點頭，又說了一聲，是的。經理，咱不說這件衣服的事，咱說些别的好嗎?
沒等經理接話，蘇保安說，就在昨天下午，我去了一名職工的家，正要敲門時，聽到母親對女兒說，孩子，今天晚上不是要去看望姥姥嗎?我們不能穿得太寒酸，那樣，姥姥會傷心的。這不，我給你借了一件連衣裙，你隻能穿一個晚上，明天就要還給人家。
女兒很乖地說，可以。
母親又說，等這月發了工資，媽媽給你買一件。
女兒說，我不要，隻穿今天一晚上就夠了，省下錢好為我爸治病。
母親哭了，抱着女兒，把淚一汪一汪地濡濕在女兒的臉上。
進去以後我才知道，女工的丈夫半年前遭遇車禍，幾乎成了植物人，她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還欠下一屁股債。她每月的工資，除了留下100元作為母女的生活費用，其餘的全部為丈夫治病，也就沒錢為女兒買衣服了。說到這裡，蘇保安突然問經理，這件衣服的出廠價是多少?
經理說，30元。你問這個幹什麼?
蘇保安哭了，他說，30元她都掏不起呀，經理!我沒想到她會還回來……這件衣服的錢我掏了。
經理問，這個女工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真的。我不能告訴你，我知道那将意味着什麼。
經理說，你必須說!
我不說!蘇保安說得很堅決，我情願自己下崗。
經理低頭在一張便箋上寫下幾行字，然後對蘇保安說。你明天不用到門衛室上班了。
蘇保安說，可以，但你也不要再追查衣服的事了，好嗎?
蘇保安說罷扭頭要走，經理喚住了他。
蘇保安問，還有事嗎?
有。經理的眼睛也有些發紅，他把剛剛寫好的那張便箋連同連衣裙遞給蘇保安，說，請你到财務科支取1000元現金，和這件衣服一起送給那名女工，就說是公司的一點心意。還有，你今天就到工會報到，把這一塊兒的工作好好抓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