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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叢的秘密

时间:2024-08-09 03:09:14


   

  藍巧一見到趙順生,像妻子見到了老公,喊一聲:哎,趙順生就過來了。


   

  你幹啥去呀?藍巧問。


   

  趙順生說:不幹啥。


   

  藍巧說:不幹啥了走!


   

  趙順生問:去哪裡玩?


   

  藍巧說:桃花坳呀。


   

  見趙順生猶豫,藍巧不高興了,收斂了的眉眼分明在說:怎麼,不去?趙順生想說:誰說我不去?可話到唇邊,卻改了口說:你等着。


   

  藍巧和趙順生要去的桃花坳,在山口子那兒。小城以北的山口子,兩邊是山,中間有一條公路。公路彎成了大慢坡,路東的山坡上,有一片桃林。前年背了包去買桃子,趙順生守着賣主稱秤,藍巧順手摘了一顆桃,往牛仔褲腿上蹭了蹭就吃。吃了一顆不解饞,她又趕一隻爬在桃上吃桃的金巴牛,金巴牛飛了,她摘下那顆桃子,啃去了金巴牛吃的半邊,吃這半邊好的,吃得甜汁滿口,好不高興。還喂趙順生了一口,笑着問:甜不甜?趙順生說:甜,藍巧樂得不得了,說:金巴牛吃的,當然甜。 聽賣桃的老輩人說:在桃花坳,不能提風。他們問:為啥?回答說:我也說不清為啥,相傳說風就是雨。藍巧問:真的起風了也不能說嗎?賣桃老漢說:不能說。見她滿臉驚詫,單給她說:隻能說樹梢搖開了,不然要變天,變了天就下大雨,人被澆成落湯雞不說,山坡像抹了油,人被滑下溝,要招禍的。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藍巧都覺得新奇好笑。趙順生聽了,也跟着笑。


   

  去年桃花盛開的時候,在桃花坳,望着一片紅嫣嫣的桃花,藍巧陶醉了,站上桃林外的崖坎上,忽然伸開雙臂,滑翔似地撲下來尖聲大喊:起風了!艾小芬說她:瘋了。藍巧聽見了,卻不管不顧,又連喊:我沒瘋,是天起風了,起風了!她真的盼下雨,那樣澆成落湯雞,才盡興呢!和兩女生一塊去玩的趙順生說:誰要娶了這樣的女人當老婆,那就倒八輩子黴了。


   

  那天卻沒下雨。藍巧又喊又喊又喊,也許是喊得太大太多了,物極必反吧,太陽和他們捉迷藏,天上的白雲很安詳,就是沒下雨。藍巧便笑白雲笑太陽笑老天:在神仙面前,你們誰敢變臉下雨?他把自己當成了神仙。


   

  上了高三,他們仨再沒去過桃花坳。不是不想去,是沒時間去。他們忙着實現奮鬥目标。他們瞄準的目标,是比桃花坳美麗萬分的北大、清華。


   

  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神仙也不例外。更糟糕的是,應了那句話:禍不單行。


   

  先是在籃球場上,艾小芬崴了腳――她疾跳上籃受阻,沒彈跳到高度,摔落下了,腳指着地,反向觸彎腳掌,一聲唉喲,抱着左腳,疼得在地上打滾。被送醫院檢查,雖沒傷筋骨,腳掌内側姆指後面卻腫了。經塗藥包紮,跛了多日。雪後上學,她跛着腳行走,加快腳步促其恢複,一個趔趄,猛得滑倒,右手手掌,卻感到蔫了。左手捏住右手手腕,去醫院拍了片,系腕骨骨折。被按在手術床上正骨接骨,臉上疼出了黃豆大的汗珠。打了石膏吊上繃帶,整個兒一個傷兵,快放寒假時才長好了。腳手傷痛左右一折騰,不但年沒過好,寒假也沒過好,拉下的功課,也沒補上。比桃花坳美麗萬分的北大、清華目标,随之渺茫起來。艾小芬有了自卑感,便和藍巧趙順生疏遠了。去學校或回家路上,再也看不到他們三位一體說說笑笑的身影了。聽說上周,班主任老師找她談了話,竟要她放棄高考,免得拉全班全年級乃至全校的後腿。艾小分說: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會努力趕上去的,說話間竟落淚了。可昨天模拟考試,結果公布成績,她又得了個第二,倒數的。第一名趙家骥,有智障,其父是某長,也被班主任老師動員放棄高考,憑其父的職位,正和學校周旋。班主任發了話,哪怕她不幹了,校長答應了也不行。班主任是省上的教學能手,可能與校長、家長會弄得很僵。


   

  今天逢假日,想起好友間的這些破事,藍巧沒心思動課本,又逢桃花盛開,她想去桃花坳透一口氣,就來找趙順生。趙順生不敢違抗,讓她等着,她就敞開羽絨服的領子,像一隻紅鳳凰,伫立在離趙順生家不遠處等着。趙順生推出了家裡的踏闆摩托,她才放開了腳步,讓趙順生騎了摩托追她。


   

  從城邊到桃花坳,十三公裡平坦的路面,趙順生開足馬力呼嘯向前。藍巧在後面緊攬住他的腰,任煩惱随風呼呼刮去,薄薄的羽絨服像風帆一樣鼓起,任其鼓着,她埋着臉頰,惬意地貼向趙順生的後背。她真希望一直這樣呼嘯下去,哪怕馳向生命的終點。


   

  摩托車突然停住,趙順生一聲:到了。不知是以為他說謊,還是不願下車,藍巧保持原狀沒動。一歪臉,卻看到慢上坡的公路,擡起頭,便看到了滿山坡紅豔豔的桃花。跳下摩托車,藍巧脫了羽絨服,嗨,嗨,嗨,狂呼着揮舞,任其旋成一朵紅雲。又把羽絨服甩給趙順生說:給我拿着,着登雲鞋的雙腳,交替着上了山坡。


   

  今春的桃花開得特别繁,一眼望不到邊的桃花,就像滿山坡飛舞的蝴蝶。剛鑽進桃花叢,藍巧忽然尖叫起來:快,快,蜜蜂!靜立着不敢動,伸長脖子驚叫。臂彎裡搭着羽絨服的趙順生疾步上前,看到她烏黑的發根下,脖子雪白,一隻蜜蜂,正在那裡閃翅。扒住她的肩膀說了聲:别動,趙順生湊近嘴鼓起腮,撲地朝那挺起的雪白脖子一吹,蜜蜂飛走了。


   

  藍巧仍挺着脖子說:唾沫星子,給我擦淨。趙順生欲用手撫,卻沒敢造次,用她的羽絨服擦了。藍巧蹦跳着,仍心有餘悸地說:聽說有一種食人蜂,蜇一下,能毒死人呢。趙順生說:都是些采花蜜的蜜蜂,這兒哪來的食人蜂?誰說沒有?藍巧笑說,你就是一隻食人蜂。人和笑聲閃進了桃林深處。趙順生不知咋想的,油然吟誦起唐朝詩人崔護的那首七絕: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他突然想起了誰?莫非是艾小芬?


   

  閃過一株桃樹又閃過一株桃樹,搖動一株株樹杆,任桃花瓣紛紛落下,如沐浴着一陣陣桃花雨。玩得正忘情,周圍忽然暗淡下來,一會兒就發現,桃花紛紛收斂了光澤,變得沉靜而矜持。原來老天突然變臉了,太陽躲得不見了,白雲朵變黑了變厚了。


   

  藍巧說:我們誰也沒說那個字呀!


   

  趙順生說:山裡的天,猴娃的臉,和風字無關。


   

  藍巧說:閉上你的烏鴉嘴。


   

  趙順生說:遲了,我說都說了。


   

  說話間,有雨點落下來,桃花擋不住,桃葉也擋不住,桃樹枝更擋不住。一點點落在臉上,涼涼的濕濕的,像春蠶在爬。趙順生讓藍巧快穿上羽絨服,藍巧接了卻不穿,眼見春雨淅淅瀝瀝下大了,讓趙順生和她一塊兒頂了下山坡。趙順生揚起手撐了羽絨服卻說:哎呀滑得很,這會兒不能下。藍巧打着趔趄,見坡面确實像抹了油,說:咋辦呀?總不能和你在這殉情呀?


   

  趙順生說:不能下,往上走。


   

  藍巧驚問:往上走?


   

  趙順生說:你忘了,上面有山洞。騰出一隻手,攬住藍巧的腰,往山崖走去。上坡要容易些,不一會兒,到了山崖下,果然看到山洞,像老虎大張的虎口。任虎口吞了他們,趙順生催藍巧:快穿上羽絨服。藍巧伸胳膊穿袖子,冷不防,撲愣愣飛出一隻大鳥,又飛出一隻大鳥。驚吓後,明白是野鴿子,站洞口要細看,卻已飛得沒影兒了。


   

  藍巧說:我們占了它們的窩,是不是有點兒不人道?


   

  趙順生說了句:有點兒。突然拽一把藍巧

,驚呼道:有人。


   

  藍巧問:有人,在哪裡?


   

  趙順生站洞口,指着山崖那頭說:你看。


   

  藍巧順他手指一看,真的有人。一會兒,驚得臉都變色了,怎麼,是她?


   

  趙順生也看清了,崖那邊站着艾小芬,身着杏黃色的絨線衣,被雨淋濕了的黑發,貼在一邊的耳内側,彎脖子歪臉面,像一隻失魂落魄的燕子。


   

  哎呀不好!越順生驚呼着,沒忘了将藍巧往洞裡推了一把,轉身閃出山洞,向艾小芬跑去。


   

  艾小芬站的崖下,是個深淵,其間堆積着往昔炸山廢棄的碎石。


   

  以雨聲為遮掩,接近艾小芬時,趙順生竭力蹑手蹑腳,控制着腳下沙沙的聲響,生怕驚動了艾小芬。


   

  艾小芬還是發覺了來人,頓時急了,縱起身子,往崖下一跳。那團杏黃色卻沒沉落――艾小芬的一隻腳,被奮力撲上前的趙順生拽住了。如果遲百分之一秒,那就不堪設想了。可趙順生一瞬間搶抓,拽住了她的一隻腳。崖邊不是刀削的齊崖,卻很滑,艾小芬頭已朝下騰空,身子緊貼崖坎,來回蹬着那隻腳,欲擺脫救她的人。身下也很滑,緊扒住地面的趙順生,排除不了被拖下去的危險。正使勁用腳背當手扒住崖坎,要勸艾小芬配合逃生,突然,發覺他的一隻腳,也被人拽住了。拽他腳的藍巧,全身也趴在地上,穿了登雲鞋的兩隻腳,絞着緊緊地“抱”住了一株桃樹。


   

  趙順生在喊:艾小芬,你不能這樣!


   

  藍巧也在喊:艾小芬,艾小芬!


   

  艾小芬扭動的腳和身子,不再扭動了,兩隻手尋實處,撐住配合了。趙順生身後有了依附,使得上勁兒了,拼命往上拉,加之艾小芬掙紮上攀,終于将杏黃色的身子擺上了崖坎。


   

  三個像泥猴一樣的高中三年級學生,沒有進山洞躲雨,也沒有急着下山坡,他們在桃林裡站着,埋頭交臂,抱在一起失聲痛哭。任春雨鑽進脖項,流向背脊,漫向胸脯,浸潤青春的胴體,給他們施行洗禮。直到雨住天晴,他們也哭夠了,才互相攙扶着出桃林,用手和桃樹枝,在光滑的山坡上,一個一個地挖台窩,順台窩一步一步地往坡下移。挖台窩時,臉要朝下,下台窩時,腳往下伸,匍伏住身子,再挖再下。後來被他們回憶起,仍十分心悸卻引為自豪的偉大台窩工程和崇高的越險行動,雖然美麗得絕無僅有,令他們終生難忘,但當時的艱難、危險,他們的頑強、勇敢,淋漓盡緻的發揮技巧、潛能的成度,是難以想象的。


   

  在公路邊伫立歇氣時,三個人仍默不作聲,語言分明成了多餘的。趙順生伸手指了摩托車,他先往上一坐,藍巧和艾小芬也坐了上去,任人們望着他們驚詫,一路上摩托車仿佛在說:拜拜了,桃花坳!永别了,難忘的一幕。笛笛!笛笛!桃花叢永遠的秘密。


   

  高三一班的班主任那倩,因了省上教學能手的榮譽,曾被市教育局借調過一段。局裡原考慮讓她鍛煉了,派往教研室負責工作。後來那老師以不适應行政工作為由,找了局長說:我還是回學校當我的班主任吧。回校之後覺得如願似償,工作得更加認真負責。星期一,那倩收到了一份奇特的請願報告,署着趙順生和藍巧兩學生的姓名。報告請求她,不要剝奪艾小芬高考的資格,懇切表示,他們會幫助艾小芬的,相信她不會拖班上的後腿。報告末尾一句話,口氣特别強硬:若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倆将決定放棄高考。


   

  兩個尖子生,特殊的請願報告,讓那倩老師深思了。省上的重點高中,把魔手都伸向市裡的尖子生了,倘若處理不當,将帶來嚴重的影響。那老師在班上宣讀了倆學生的報告,勉勵全班同學像趙順生、藍巧、艾小芬那樣齊心協力,迎接日益臨近的高考。那倩老師沒有提倒數第一的趙家骥,分明暗示放棄别的途經發奮努力,她也支持他參考,否則,她将堅持已見。


   

  那老師不了解也沒提及三名高三生桃花坳裡的一幕――他們同乘一輛摩托呼嘯回城路上,用神色已心照不宣約定:除非有一天,真的在桃花坳說起風就是雨,否則,誰也不許洩露那一幕的秘密,今生今世永遠不許洩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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