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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入光陰的河流為你找尋尊嚴

时间:2024-08-09 01:13:50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一共六年,我與母親住了六年地下室。


   

  1


   

  考初中時我舍近求遠到縣城裡的一所學校求學,為的是能讓母親離開村子,離開那個讓她壓抑屈辱、沒有尊嚴的環境。做出這個決定,母親也下了很大決心,她不識字,除了在土裡刨食她什麼也不會,但她毅然帶我離開了村子。


   

  到了縣城之後,我和母親才發現,生存,是多麼艱難。這裡的房租很貴,雖然房子又破又小,但每年房租至少也要四五百塊錢。後來,母親找到一間地下室,那原本是房東用來堆放雜物的。房東看我們不容易,答應便宜點租給我們,一年三百塊錢,但不能把原先的雜物搬出去。母親忙不疊地答應了,這裡比别處便宜,也離我學校近。


   

  母親開始出去找事做。她不識字,又沒有任何技能,在烈日之下奔走了好多天也沒有結果。最後母親搬了個小凳子去街上幫人擦皮鞋,擦一次收幾毛錢,母親擦得仔細又幹淨,日子久了,回頭客多起來,有時一天也能掙上一二十塊錢。然而,經年累月,四十剛出頭的母親已經有了許多白發,黧黑的臉上橫着一道道皺紋。


   

  母親在街頭擦了近兩年皮鞋,後來鞋攤兒因“有礙市容”被強行沒收時,母親央求說:“我和孩子就靠這個吃飯,求求你們還給我吧。”可母親還是被無情地推搡開了。後來母親又幹過各種各樣的雜活兒,給人家送桶裝水、從廢渣土裡刨廢鐵、在工地上幹零工等等,這些活兒不穩定也不長久。


   

  我考上了重點高中以後,離原來的住處遠了,于是母親又在新學校附近租了個地下室。這家房東心善,他幫母親找了一個在商場做清潔工的活兒,一個月六百塊錢的工資。母親高興得一宿沒睡,她知道這份活兒來之不易,起勁地做着,商場上上下下被她擦拭得一塵不染,母親為人也和善,很快赢得了大家的贊揚。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後,母親開心地買了點肉做了氽肉湯。我不記得多久沒吃氽肉湯了,母親看着我的饞貓相,摸摸我的頭發,歎着氣說:“都是媽沒本事,苦了我兒了。”


   

  日子雖然并不寬裕,但至少有了穩定的收入,我和母親都期望這樣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然而不到半年,母親就因為偷盜商場的銀飾,面臨被辭退的危險。


   

  商場保安從母親工作服的口袋裡搜出了那些失竊的銀飾。面對鐵證,母親承認銀飾是她偷的,偷了準備賣錢。年輕剛烈的我無法相信,追問母親。母親隻是慘淡一笑說:“快要交學費了,錢不夠,我想賣了湊個數。”我既傷心又羞愧,狠狠盯着母親說:“原來你以前都是裝出來的,我看不起你!”


   

  聽了我的話,母親的身子晃了一晃,疲軟地靠在了牆壁上。


   

  我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從此,我不願再理母親,就算她很晚、很累下班回來,我也不像從前一樣親熱地摟着她跟她說話了,而母親一直沉默着。母親那次喪失尊嚴的不光彩行為,給我們之間隔上了一堵厚厚的心牆。


   

  高考成績終于揭曉了,我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北京一所著名學府。學校了解到我的家庭狀況後,減免了我讀書的費用。


   

  離開學隻有半個月了,我感覺到母親心事重重,望着她日漸增多的白發,和那日漸加深的皺紋,我有些酸楚,但對大學新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很快就将這份沉重稀釋得幾近于無。


   

  一天,房東忽然來找我,說母親有些話想在我去北京前告訴我,卻總開不了口,無奈之下求他傳個話。這時,我才知道,那些銀飾根本不是母親偷的,而是商場售貨員偷的,其實當時内部已經查出來了,但售貨員的親戚是商場的一個領導,櫃台主管不敢得罪她,就将銀飾放進母親更衣櫃的工作服口袋裡栽贓給了母親。母親是把尊嚴看得比命還重的人,怎麼可能承認?主管就威脅母親說如果不承認,不僅清潔工的活兒保不住,還要報警!如果承認了,他保證母親的活兒不會丢,隻是象征性地處罰一下堵别人的嘴,這樣就大家皆大歡喜了。母親還是不肯答應。主管最後說:“聽說你女兒在讀高中,你丢了這活兒看她靠什麼念書!再說,你得罪了領導出去還找得到活兒嗎?人家神通廣大,你們的活路會被堵得死死的。”就這樣,為了能供我繼續念書,瘦小的母親默然吞下了屈辱的苦果。


   

  曾經,為了尊嚴,被父親抛棄的母親除了在深夜悄悄嗚咽幾聲,在人前從來看不到她的淚水;為了尊嚴,她決然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村子;為了尊嚴,她在街頭靠一雙沾滿鞋油的手一點點刷來衣食和我的學費……然而為了我,母親放棄了視若生命的尊嚴。母親知道我性情剛烈,知道真相後絕不肯示弱,那樣一來尊嚴是保住了,可往後我的書怎麼念?


   

  可是,我都對母親做了些什麼?自從出事之後,整整兩年的日子裡,母親在别人鄙薄的眼神裡夾着尾巴做人。而最讓母親憔悴的,是我的冷漠。我視母親為恥辱,對她冷着臉,很少和她說話。母親有時上夜班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來,以為我睡着了輕輕地摸着我的頭發歎口氣,我卻故意裝着夢裡翻身躲開她的撫摸。


   

  我無法不愧對母親。


   

  開學時,我帶着母親一起去了北京――我已虧欠母親太多,不願再讓母親一個人孤獨過活。


   

  大二那年的一天,我給母親念了一封從廣東寄來的信。聽完信,再苦再難也不哭的母親卻哭得像個孩子。這封信是那個櫃台主管寫來的。他說這些年他都在經受良心的譴責,他用令人不齒的行為傷害了一個善良樸實的母親。雖說當時他是害怕丢飯碗才不得已那樣做,但仍然不可原諒。他後來之所以下決心辭掉商場的工作到廣東去打工,也是想減輕一點内心的負罪感,他說他收到我的信後,特地從廣東回到縣城,找到當年商場裡知道那件事的所有人,和盤托出了當年的實情。


   

  在此之前,我設法聯系到了這位當年的櫃台主管,告訴他,當年母親為了我默默放棄了尊嚴,如今,即使這份尊嚴已經沉入光陰的河底,我這個做女兒的也有責任将它打撈上來還給母親,因為這本該屬于她。


   

  我将母親瘦削的肩頭貼近我的胸口,我發現,自己竟高過母親半個頭了,我對母親說:“媽媽,不要哭,要笑,因為女兒已經潛入光陰的河流,把你的尊嚴又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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