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美術的王老師，是從地方招聘的，鐵路學校不願意招地方上的人，認為地方上的人沒有時間觀念，沒有鐵的紀律。可教委辦的服裝班需要上美術課，沒辦法，就把職工子弟小王，從地方招回來了，自家職工的子弟，總會熟悉業内的規矩吧，不至于七點開會八點到，遇到熟人把磕唠。
小王老師年齡不大，面相長得很成熟。從事藝術的人，大都有另類的打扮，二十多歲的他，也在腦袋上留了一團披肩發，時而用皮套紮成粗粗的馬尾巴，時而披散開來，散發出濃郁的洗發膏味道。搞藝術的都有點執着，小王也很犟，他要是認準的事情，誰說也不好使，副校長老蔣看見他，就皺眉頭，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心裡的忍耐早就提到嗓子眼了。小王知道蔣校長不喜歡他，小王才不在乎蔣校長怎麼想，小王有事情總是直接找大校長說事。小王老師愛喝酒愛吸煙，小王老師喝酒從來不找酒伴，獨自在宿舍一邊畫畫，一邊淺酌。小王喝酒也臉紅，臉紅脖子粗的小王，和他畫出來的西部山民臉色沒兩樣，滄桑的臉上，到處都是深深淺淺的溝痕。
小王老師負責教授服裝設計班的美術課，小王的教學工作特别賣力氣。盡管小王還單身，學校還是破例讓他當上服裝班班主任，服裝版都是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女學生。女孩子多了，叽叽喳喳的磕碰經常有，小王也不嫌煩。
十一的時候，學校忽然從學生的嘴裡，知道他要組織學生沿黃河寫生。私自組織學生出遊，這可是非同小可的，擅自組織學生進行野外活動，萬一出了事情，沒人擔待得起呀，學校本想阻攔，但為時已晚，小王已經把大部分學生，提前放回家去做準備工作了，集合地點不在學校，選在了黃河邊的風陵渡鎮。考慮到小王老師個性很強，其他人去阻止，小王肯定會激動，興緻正濃的學生也會附和。校辦會議從上午吵到天黑，終于決定派我去風陵渡，配合小王安全把學生帶回來。學校的書記再三叮囑我，派你去，是考慮到你是他的領導，你也是多年的模範班主任，遇有突發事件，你知道如何處理，你和小王的私人關系最好，你去疏導他，會有效果的。
考慮到學生已經做好了野遊的充分準備，我向校長建議，既然師生的心，已經在秋天美麗的黃河岸邊風光中陶醉了，也就将錯就錯，幹脆允許學生在選定的安全新線路去旅遊，我一到那裡，就按照學校的安排，宣布幾項紀律，劃定旅遊線路，劃分活動小組，指定各組負責人，各組在組長的引導下，統一行動，絕對不允許私自組合，擅自離隊。校長反複叮囑，甯可不吃不喝，也要确保學生的安全，你去的目的，就是監控和引導，把學生平安帶回學校，為确保安全，學校還把配槍的保衛幹事臨時撥給我指揮，并許諾，事成之後官提半個格，工資長一級。
帶學生是我的拿手好戲，我先到免票室開好備用的乘車證，去财務挂來出差費，背上校團委的理光相機，借來軍用背壺裝好行囊，以單身孤單的名義，向小王申請一路同行。明明是活動的主角，卻不得不以個人的名義，厚着臉皮硬貼着參與人家的活動，心裡也不是滋味。學校的良苦用心，也是出于無奈，真要是出點事情，誰也沒辦法和家長交代。校長說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動學校的資金，個别學生有錢不夠花，可以以我個人的名義，借給她們，學校實報實銷。
和小王老師及少數幾個學生一起上的火車，我心裡就想，工作從現在開始就得開始，我買了許多小吃火腿腸面包之類的，又将事先準備的照相機小錄音機等拿出來，借給她們聽流行歌曲，籠絡熟悉學生，和她們聊家常，詢問她們的家庭情況，吃她們帶的九制陳皮話梅和怪味豆……想放設法接近她們，并打聽她們的親戚朋友熟人，是否有我教授過的學生，并以此為紐帶，拉近和她們的距離，讓他們認可我這個老師地位，認可我這教研室主任的職責。我也特别介紹，我是如何帶其他班級學生到野外去玩的，如何把大家的思想聚攏到學知識為目标的。我要讓那些不熟悉我的學生知道，我在學校的影響力。我還誇獎小王的努力，讓倔強的他真心認可我這個領導，認可我這個哥們。我和他一起喝酒，一起暢談美好的未來。并滲透我的理念，如何制訂旅遊線路，如何預防學生離隊，如何預防個性學生的個性行為，如何避免突發問題，如何驅趕蛇蠍，如何避水，如何區别毒草。民間忌諱裡也有的安全理念，黃河邊森林中可能有的大型野生動物了。土豹子防範要素，毒蛇的識别常識，野豬的可能藏身之處。都一一讓他認可了，小王老師不聽校長的，但對我的勸說，還是聽進去了，他懇求我，一起負起這組織學生旅遊的重擔。我拍着胸脯答應了。
火車還沒有到集合站，連小王在内的同路幾個人，已經認可了我的業餘活動領導地位。小王說，大哥你幫助我組織和制定活動路線，他負責的寫生輔導，我負責生活安排和組織。篡了權的我，在會合地先以王老師的名義，給學生開了一個會。進行宣傳和引導，我們嚴格按照制訂的計劃活動。第一天的活動内容，是去韓陽鎮的棗樹林村，上午在村中尋找住處，下午到黃河邊寫生拍照，大家按照劃分職責，職級分明地開展活動，并在村中商店，補充必要的用品。
我了解山西鄉村的風俗，知道那裡尊重老師，尊重長輩老者。進村後，直接尋找退休的鄉村老教師。我知道，村裡有頭有臉面的，都會是該老教師的學生，都會給他老師面子的，求鄉村老教師出面，辦啥事情都方便，萬事不難。這是山西農村最值得敬佩的鄉俗。我們找到的，是一位姓楊的老教師，楊老師已經七十多歲了，聽說我們是同行，一口答應了我們的請求。那老爺子真不愧是老教師，在村族的影響真大，他召集來有頭有臉的村人，像招待親戚一樣，把我們迎進了千挑萬選的幹淨人家。
安排好住處，我們乘車在楊老師推薦的帶路人引導下，免費到永濟看黃河鎮河鐵牛，并寫生活動不提，回到村中，吃完鄉親們給準備的炖菜和棗馍，喝完原湯化原食的面湯，夜宿這關公故裡。我和楊老師老夫妻住的是門房，院裡間十孔窯洞住的學生，主人都分散到村中住了，小王和幾個人住隔壁院子。
第二天清早，小王神神秘秘找到我說，大哥咱們趕快走吧。他吞吞吐吐還沒有說完話，楊老師拉着我說有話要說。老人家把我帶到祠堂正廳，點燃香火，雙手行過禮，又向我深深一揖：兄弟，你聽說過義得夢生的典故嗎？我說我沒聽說過，願老先生指教。老先生說，我們這裡是關公的故裡，新寡的人，如亡者沒能留下後代，可以向遠方的客人讨要，我們村裡漂亮媳婦改蓮的丈夫，三個月前在煤礦上出事了，人當場就沒了，我們沒有打算讓你們哥倆履行風俗，但後生們背着我，向小王老師要了，他們以為，小王比你大，已經結過婚，不知道小王還是童男，這樣一來，我們違背了鄉俗的規矩，讓小王老師難堪了，這事情的發生，我得向你們賠罪，求孔孟同門定奪，賠償禮金的數額，由你定奪，千錯萬錯，都是老夫的錯，看在老夫的面上，你得出面勸勸小王老師，别把這事情說出去。
我悄悄将小王叫到一邊，詢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他說，昨天晚飯，村上熱情的酒飯，他多喝了幾杯，覺得空曠的山村，有點寂寞難奈的感覺，真麼也睡不着，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房東改蓮從西屋進來，問寒問暖，三唠兩說，身穿單衣處處透露女性美特别漂亮的改蓮，主動為他掖被角，掖着掖着，就開始撫摸他的臉。他也也為山村能有這等漂亮女性而驚詫，也為她窩在山村而同情，摸着摸着，他也就動了情，改蓮一個冷戰，徑直鑽進了他的被窩。老先生說，按風俗改蓮是不能再見小王的。既然
已經這樣了，他讓我去和小王商量，給改蓮一個紀念品，算是一段豔遇姻緣的結局。禮品不用和小王商量了，我把我那索愛錄音機當做小王的情物，咱說啥也不能要人家村上人家出的賠罪禮，咱在外工作的人，也沒有啥禁忌，若他倆不願以後的交往，這事情就到此為止。我将我那心愛的小錄音機，送給了小王，作為給改蓮禮品，小王還準備送他點錢，給她買身衣服，人家說啥也不要。小王說，改蓮非常賢惠非常善良，小王還說，回來給我買最好的愛華牌微型收錄機，兩千多元錢的。
原定七天的黃河采風寫生活動，到第二天就返校了，小王回來後，神魂颠倒了好多天。我信守諾言，從來沒像任何人說起這山村豔遇。小王沒能履行買小錄音機的承諾，參與學潮的他，隔年匆匆出國謀生去了。
改蓮懷沒懷上小王的孩子，小王現在在美國的日子如何，我沒法告訴大家，他動我也調動工作，早失去聯系了。返校沒幾天校領導班子的大換血，我也沒能升官長工資，有的時候我想，那天我要是不堅持和楊老先生住在一起。事情會不會是另一個結局？唉，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想也沒用，世間一切事情，都應該是有因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