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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的那個春天

时间:2024-08-09 09:58:18


   

  那一年是1976年,是我記憶中最苦的一年。尤其到了開春後二三月間,我家幾乎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榆樹皮、爛紅薯,我們都吃過,一個個吃得黃皮寡瘦、皮包骨頭。母親望着我們,常常唉聲歎氣。


   

  那時講階級鬥争,特别看重家庭成分。因爺爺是地主,土改時我們家的成分就劃成了地主,全家都跟着倒了大黴。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家裡沒有分到自留地,全靠隊上分一點少得可憐的糧食。我們家有6口人,父母和我們兄妹4人,雖然父母不管晴天雨天都在地裡幹活,可分得的糧食還是不夠吃,我們碗裡經常是稀得見影的糊湯。面,很少吃;馍,半年都吃不上一次。有時,我們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家的孩子吃馍,望得眼睛直冒火。母親是個很硬氣的人,每當這時候,她就會把我們喊回家。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母親下了狠心,準備把妹妹送人。


   

  妹妹長得很機靈,雖然瘦,可一雙圓圓的眼睛水靈靈地轉着,一笑就露出兩顆小虎牙,十分可愛。她很懂事,常提着籃子到田裡扯豬草,幫母親燒火。晚上,母親和父親下地回來乏了,她會端來一盆洗腳水。我們一家人都喜歡妹妹,就連隔村住的姑姑幾天沒見到妹妹,都要來看看。姑姑來時,總會拿幾個煮雞蛋或者蒸馍給我們解饞。妹妹自然是分得最多的。


   

  姑姑那時已30多歲,嫁給姑父10多年一直沒有生育,兩口子一直盼望有一個孩子,眼睛都望花了。姑姑每次來總是一把抱住小妹就舍不得松手,仿佛親不夠似的。她經常對我母親說:“我要是有小苗這麼個乖女兒該多好啊。”這時,姑父也會在旁邊打趣說:“想要的話,就給嫂子說說,把小苗送給我們算了。”說完,兩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母親,母親忙調過頭,裝作沒聽見,忙别的去了。


   

  姑姑又去逗妹妹:“小苗,跟姑姑回家好不好?”


   

  妹妹偏着小腦袋,眼睛眨啊眨地說:“我要跟姑姑了,媽媽沒有了女兒咋辦?”一句話讓姑姑、姑父都笑了,母親也笑了。


   

  随着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母親終于硬下心來,決定把妹妹送給姑姑養。一天,她把我們4個孩子叫到跟前,紅了眼圈,一個個望了一會兒,說:“喜歡吃馍嗎?”


   

  “喜歡!”我們都高興得兩眼放光,以為母親要給我們做馍吃。


   

  “你們姑父是老師,家裡有馍有米有面,要是給你姑姑和姑父當孩子,就能頓頓吃馍。”母親把姑父家的情況描述了一番,接着問姐姐願不願意給姑姑當女兒。


   

  姐姐忙搖搖頭,說她不吃馍,也不去姑姑家。


   

  母親看向我和二姐,我們都說我們也不愛吃馍,不去姑姑家。


   

  小妹眨着大大的眼睛,想了一會兒,說:“我想吃馍,可不想離開家,舍不得媽媽。”


   

  母親聽了,眼淚直流,一把抱住妹妹,拍着她的頭,說:“媽媽沒用,媽媽讓你們受苦了。”然後抹着眼淚,讓姐姐帶我們出去玩。我們都高興地跟着姐姐去院子裡玩了,誰也沒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


   

  一個星期天,姑父來到我家。那天上午,我們吃了一頓平時很少吃到的鍋盔。母親把家裡僅有的兩個雞蛋煮了給妹妹吃。妹妹坐在闆凳上,一下一下地剝着蛋殼,把我們都饞死了。我們都圍着妹妹,看着她手裡的雞蛋,眼裡仿佛長出了舌頭。妹妹很懂事,把一個雞蛋剝開,吃了一半,然後讓我們每人嘗一點。


   

  母親不許我們吃,紅着眼睛對妹妹說:“趕緊吃,吃得飽飽的,到姑父家去,給姑父和姑姑當女兒,以後頓頓吃雞蛋。”


   

  母親話還沒說完,嘴裡還含着雞蛋的妹妹就“哇”地哭了起來,喊道:“媽,我不吃雞蛋,我不去。”我們急了,忘記了吃雞蛋這回事,也都跟着哭起來,不讓妹妹走。母親更是眼淚直流,姑父和父親都紅着眼睛。母親見妹妹哭得太傷心,害怕自己改變注意,忙對姑父揮揮手,說:“你們――就走吧。”


   

  姑父撓着頭,望了一眼母親,接過父親懷中又哭又踢又喊的妹妹,背着,走了。沉沉的夕陽下,遠遠地傳來妹妹的喊聲:“媽,我不去,我不去――”


   

  母親站在門外的大樹旁,靠在樹身上,嗚咽着哭。母親被父親攙扶回房中,倒在床上大哭。我們也眼淚汪汪地圍在母親身旁,父親坐在旁邊一聲不吭,“吧嗒吧嗒”地吸煙。


   

  大概一頓飯工夫,突然聽見外面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接着一個人一頭撞進來,是姑父。他滿頭大汗,十分着急地說:小妹丢了!


   

  “丢了?!”我們都很愕然地望着姑父。姑父紅了臉,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原來,姑父背着小妹走了一段路,上廁所時把小妹放在路邊,告訴小妹在那兒等他,等他從廁所出來一看,路上早沒了小妹的人影。姑父喊了幾聲,也沒人應答,他心裡就慌了,就近找了一會兒,又問了幾個人,都說沒見過孩子,姑父便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我家。


   

  母親一聽,急得大哭起來。還是父親沉得住氣,說不要急,或許是藏在哪兒了,讓我們趕緊分頭去找。我們分成幾路,一邊喊,一邊尋找,包括刺架、山洞、溝渠,都一一鑽進去看,從太陽落山找到月亮升起,都沒找到人。一個個都垂頭喪氣地聚在村口。


   

  母親坐在大樹下悲痛地哭着,邊哭邊喊:“苗苗,快回來吧,媽媽再不把你送人了。”她嘶啞的聲音在山裡一聲聲回蕩,可就是不見妹妹的影子。


   

  父親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們還是先回去,吃了飯再打着火把來找,沒有亮光,怕不行。”我們一個個都無精打采,扶着哭哭啼啼的母親往回走。


   

  回到家,做飯時發現家裡沒有柴火了,母親讓我去抱。我家的柴草都放在屋子的後檐下,避免淋雨。一般情況下,我們晚上都怕到那兒去,因為黑黢黢的,很吓人。


   

  那晚月光很亮,月色照在後檐下的柴堆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走到柴堆前,剛準備抱柴,突然聽到柴堆裡有聲音,吓得轉身就跑。


   

  父親和姑父聽了我的話,都睜大了眼睛,忙打着電筒,拿着木棍來到柴堆前,果然聽到柴堆裡傳出細微的“哧哧”聲。


   

  我們幾個孩子睜大了驚恐的眼睛,靠在母親身旁,生怕柴堆裡跳出一隻狼來。父親一手拿着木棍,一手伸過去,一下子掀開上面的一捆柴草。明亮的月光下,柴草堆中躺着一個孩子,是妹妹!


   

  妹妹已經睡着了,眼睑上還挂着眼淚,嘴高高地噘着。母親輕輕走過去,抱起妹妹。妹妹大概白天太累了,睡得很沉,夢裡還說:“媽,我不去,我再也不饞嘴了,再也不要吃馍了。”


   

  母親一把緊緊地摟住妹妹,一聲聲說道:“苗苗,媽再不把你送人了,媽再不把你送人了。”


   

  第二天,姑父準備回家,臨走前,對我母親說:“嫂子,孩子就不要送人了,日子再苦,大家幫襯一把,總會熬到頭的,不要讓孩子受委屈了。”姑父回去後,下午就和姑姑一人背了一袋糧食送過來,靠着那兩袋糧食,我們熬過了那個青黃不接的春天。1978年分田到戶,我家也分到了土地,從此再也沒有挨過餓。


   

  30多年來,我們家的日子雖然一天比一天好,白米細面已成家常便飯,可我仍忘不了1976年春天的那件事。我想,那些年完全是親情讓我們度過了饑荒。親情,有時比糧食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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