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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鞋子

时间:2024-08-08 07:35:27


   

  “主人,來電話啦……”林安聞聲心煩,從如山的文字材料中直起腰,被綁架似地抓過手機。他真不想再接了,被話唠折磨得耳朵一直在嗡嗡作響。林安有着一份讓他郁悶的工作,整天在移動公司的維護驗收單上簽字,還要不定時地去現場查看。除了外撈幾盒煙再無一點油水。


   

  放下手機,他茫然地望向窗外。午後的陽光很明媚,天很藍,沒有一朵閑雲,像故鄉的天一樣幹淨。他真想從窗口飛出去,飛回到消逝的童年,無憂地奔跑在藍天下。


   

  “咻――砰!”一聲響亮的槍響打碎了滿屋子煩躁的空氣,林安被吓了一哆嗦,驚魂未定地再次抓起手機。這個槍響的信息提示音是他被迫設置的,為的是在夜裡睡死的他也能聽到搶修障礙的接單短信。這是他必須及時回複并上報的工作,一旦誤時延報會被移動公司扣分,扣分會扣他的上級領導的獎金,他也會挨批,批評多了,他副主任的飯碗就保不住了。他在卧薪嘗膽,隻要熬到明年就能轉為正主任了。到那時,他就可以頤指氣使,頗具權威地指揮一号人馬。林安想到美好的前程才自我安慰地長出了一口氣。他打開手機竟沒看到接單号,是個陌生号碼發來的短信:林先生還記得曾經的小桃花嗎,能否再見一面?


   

  這條莫名其妙的短信讓精神萎靡的林安為之一振,如久居黑暗後見到光明一樣激動得心顫。桃花,陶枝?是那個來自故鄉的女孩兒嗎?


   

  他心跳如擊鼓,雙手有些發抖,平複了好一會兒才撥通那個電話。一個輕靈甜美又遙遠的聲音傳過來。他激動得雙腿開始發抖,心裡剛剛放下的鼓槌又開始快速敲打起來,聲音也變得異常。他強烈又委婉地請求,能否馬上見到她?陶枝沉吟了一會兒後終于答應了。他渾身的熱血如漲潮的大河,興奮得四處沖撞。


   

  陶枝是他初中時的小學妹,她和媽媽相依為命。他喜歡穿粉色衣服的陶枝,像一朵開得正豔的小桃花。他們在同一個村子裡一起長大,形影不離,一起去山間采野果;一起上下學,幫她背書包;一起坐在樹蔭下看書、聊天,一起跑到山頂上看藍天白雲、看日出日落;一起對遠山大喊大叫,大聲唱歌。他們誓言要一起走出大山,走向燈火輝煌的燦爛城市。他說他要買一雙锃亮的皮鞋,她說她要買一條新娘子頭上的紅紗巾。


   

  再燦爛的陽光也怕烏雲的踐踏,所有的禍事都來自那個火一樣的燃燒的傍晚。那是高考前的一天放學後。高考的壓力讓林安煩躁不安,在學校的小樹林裡,他看到了火燒雲,看到金子一樣的陽光像水一樣溫柔地流淌進來,把那些未成年的小樹沐浴得通體透明,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也被洗浴得酣暢淋漓。


   

  他仰起頭,癡迷地望着如少女般漲紅了臉的太陽,那些紅色的雲像仙袂飄飄的紅裳,他想到了陶枝說的紅紗巾。他那顆躁動的少男心像誇父一樣追着太陽去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向前飛了出去,綠色的草地接納了他的身體,是一塊白石頭搶劫了他的幸福感覺。他生氣地踹了那石頭幾腳,罵它是個害人的小魔怪。被踢動的石頭下面鑽出了鮮豔的畫冊,像賊眉鼠眼的小狐狸從洞裡探出頭來。他搬開石頭,好奇地翻看着。原來是一本色情雜志,裡面大都是皮膚暴露的女人和一些男女接吻的圖片。他坐在石頭上看得臉紅心跳、渾身燥熱。陶枝突然幽靈一樣出現在林安面前,伸手來搶他手中的雜志。他躲避着,陶枝生氣地和他撒嬌,腳下被白石頭一絆,直接摔進了他的懷裡。陶枝單純美麗的桃花眼,如山泉一樣清涼幹淨,紅潤的嘴唇像一顆帶露的櫻桃。他想起她在山谷裡抱着他哭的情景,他的身體像被太陽燒着的雲,也燒暈了他的頭。那些接吻的畫面在他的眼前飛來飛去。他激動地抱緊陶枝,俯下身,懵懂地想吻她的嘴唇。他聞到了她嘴裡呼出的熱氣是香甜的,有水果糖的味道。陶枝努力地反抗着,卻被抱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窒息。她突然想到媽媽告訴她,不能讓男孩子親和碰,會生小孩的。她害怕地躲避着,緊張地說,不要,不要……她把頭藏進林安的懷裡,聽着他咚咚的心跳,像一隻自投羅網的鳥,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他們沉浸在美妙的童話世界裡,郎校長惡狠狠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像一隻雙眼噴火的大灰狼,兇狠地要一口吞掉他們。那個春天的夕陽被一縷烏雲割破了心髒,鮮紅的血染紅了半邊天。陶枝一直在渾身發抖地落淚。


   

  那個魔鬼校長張牙舞爪地扯着他們沖進辦公室,像把兩隻罪該萬死的羔羊按在衆魔面前待宰,那本色情雜志幸災樂禍地躺在辦公桌上。審訊開始後,一屋子的老師當了陪審員,紛紛指責他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林安的班主任竟然當着衆人的面,像警察審強奸犯一樣深惡痛絕地質問他和陶枝幹過幾次男女之事。林安咬得牙齒吱吱響,他理直氣壯地大聲地說,他們什麼也沒做過,陶枝是清白的。為了證明他們是清白的,他真想一頭撞死在牆上。他真想一拳打在班主任那張猙獰的臭嘴上,讓他滿地找牙。他看到陶枝深深地低下頭,隐忍地啜泣着,她弱小的肩膀不停地搖曳着,他卻無力去保護她。


   

  為了整頓校風、殺一儆百,他們的父母被請到了學校,他們被當作處對象的典型在學生會上現場批鬥。那天是一個陽光清澈的早晨,他們被班主任生拉硬扯弄到講台上,陶枝羞辱地把頭埋得深深的,眼睛紅得像兩顆熟透的桃子。林安的手裡攥着昨夜父親逼他寫的檢讨書。他絕望地望向天空,明晃晃的陽光像刑場上劊子手高舉的一把刀,随時手起刀落,他的眼睛被晃出了眼淚。台上台下所有鄙視的目光像鞭子一樣無情地抽打着他。他開始仇恨這世間的一切。如果沒有那麼美的夕陽,沒有絆到那塊白石頭,沒有看到那本色情雜志,就不會抱住陶枝,被可惡的校長發現,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一切。他沉重地低下頭,看到陶枝的腳邊落下一顆顆閃光的淚珠子,砰然破碎。這時,校長厲聲叫着他的名字,讓他念檢讨書,一股強大的怒氣從他的腳底升起,他昂起頭,大聲說:“從現在開始,誰再冤枉我們誰就是狗娘養的,我和陶枝是清白的,我就是喜歡她,我們什麼都沒做過,我們沒有錯,我們沒有錯……”他的爸爸羞辱地登上講台,一巴掌扇在他的左耳上,截斷了他不斷重複的話,一腳把他踢倒在地,他眼前是一張張狂笑的臉。


   

  那天晚上,他的少年銳氣被父親的棍棒打得精光,後來,父親傾盡所有,舉家北遷,他被轉入了一所縣城的學校。臨走那天,他見到陶枝,她哭着對他說:“我們還能再見嗎?”他肯定地回答:“能再見的,我長大了,就回來找你,你等着我!”


   

  林安大學畢業時,被患病後想早日抱孫子的父親強迫安排了相親。訂婚的前一夜,他跑回村子,問遍了全村的人才打聽到陶枝初中辍學後,帶着媽媽去城裡看病,後來嫁了一個有錢的人。林安聽到這個消息如五雷轟頂,回來大病一場後,按照父親的旨意和自己不愛的女人結了婚。後來,他又聽說陶枝離婚了,百般尋找也沒找到她。兩個不同心的人注定了婚姻的悲哀。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這些年,自己的心一直被陶枝占據着。


   

  初冬的風很冷,很大,滿街飛着支離破碎的葉子,林安的心憂傷地疼了起來。路邊出現了一個賣圍巾的小攤位,他忙上前問那個長腿的女孩兒,有沒有紅紗巾?女孩兒翻找了好半天,找出幾條不同風格的紅圍巾給他。他遺憾地搖搖頭,說要那種像新娘子用的紅紗巾。長腿女孩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後搖搖頭,去招呼其他顧客了。


   

  一對手牽着手的小情侶,甜蜜地摟抱着從他身旁走過,他們時不時蜻蜓點水式地親吻一下。他羨慕地看着他們溫暖燦爛的背影,偷偷快

步跟了很遠。看得他心跳加快,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已過不惑之年的他,好久沒有這種怦然心跳的感覺了。這些年,那個梳着兩條小辮子的桃花一直在他的心裡跳舞,像一隻跑在陽光下的小鹿,蹦來蹦去撞着他的心房。


   

  他加快了腳步,突然想到了《心花路放》,這是部被炒得很火的新電影,想到那個為治療郁悶去玩車震的男主角,他忍不住幹笑了起來,突然覺得自己笑得很不光明正大,是帶着猥瑣色彩的竊笑。他又翻出地址看了看,輕盈地穿過街道,踏進幽長的胡同,在一片老樓前面停下腳步。他的目光穿越無數電線的阻隔,定格在粉色窗簾的頂樓。一輛拉着黑煤的車從他面前跑過,一陣風把黑色的煤灰留給了他,像霧雨一樣給他沐浴了一番。他氣急敗壞地呸呸吐了幾口,罵了幾句話突然住了口,覺得有損今天的好心情。他急忙走到垃圾箱前,打開手中的礦泉水,極認真地洗了臉,理順了頭發,拍了拍那件還算整潔的衣服。他記憶中的陶枝是個極愛幹淨的女孩兒,幹淨得幾乎纖塵不染。


   

  這是一棟七八十年代的老樓,樓梯間逼仄肮髒,腐朽的味道讓人反胃,縱橫的電線像殘破的蛛網交叉纏繞。林安邊壓抑着沖動的腳步,邊走邊饒有興趣地觀看着這些富有玄幻色彩的環境構造,心中有種正義之氣陡然升起,覺得自己是身帶佩劍,勇闖荊棘島的童話中的王子,那個被困島中的公主正需要他的解救。


   

  為了陶枝,他做過很多英雄救美的事。陶枝被人欺負,他拼了命去幫她打架,往往變成了頭破血流的壯士凱旋歸來,享受着陶枝淚水漣漣的溫柔包紮。那一刻他是自豪的,他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有一次,陶枝和林安去山上采蘑菇,攢錢來交學費。那天的太陽像一面聚焦熱量的放大鏡,使着性子烤着大地,好像不烤熟些什麼東西就不會罷休。樹林裡悶得像一個大蒸籠,林間的野花像一片片彩霞落在地上,活潑得流光溢彩。陶枝蹦跳着去那些“彩雲”上采野花。


   

  林安摘下帽子,在裡面鋪了一些幹淨的樹葉,然後去峭壁崖邊為陶枝接泉水。他捧着那一兜泉水往回走時,裡面照出了自己并不好看的臉,這讓他心生氣餒。這些天,班裡的王大帥正死皮賴臉地追陶枝呢,這讓他很擔心。王大帥确實很帥,他爸還是村長,相比之下,自己是個沒媽的窮孩子。這樣想着他很沮喪,陶枝戴着一個美麗的花環在向他招手,像一個花仙子降臨到人間。他的兩隻腳散了心思,一失足滾進了并不深的谷底。陶枝抱着滿臉是血的他哭了個半死,滿山谷都是她恐懼又絕望地哭喊聲。他以為他會死掉,但能感覺到疼痛,能聽到陶枝的哭聲,能感受到她的體溫。聽到陶枝說,如果他不能活了,她要陪着他一起去死。他感動得眼睛裡泛起灼灼的淚水。他強忍着,一滴眼淚還是從眼角流了出來。他的心裡暖暖的,像住進了太陽,他不用再害怕王大帥了,陶枝對他才是最好的。他心滿意足地嗅着陶枝身上的清香,他甯願一直睡下去,不再醒來。她一直在哭,抱他越來越緊,滾燙的眼淚一顆又一顆落到他的臉上,淘氣的小辮梢鑽進了他的鼻孔,癢癢的,一個噴嚏讓他不得不活了過來。


   

  一個貼着大紅對聯的門成了他此次旅行的終點。他整理了一下頭發,拉了拉衣角。咚咚咚,他輕輕敲了三下門,心也跟着“咚咚咚”地加速蹦跳,像一顆噴薄而出的朝陽,所有的光芒都升成臉上最燦爛的笑容。在他低頭的瞬間突然發現一個緻命的錯誤――自己的皮鞋忘記換了,又舊又髒,上面好幾處都傷痕累累,沾滿了灰塵。他的生活雖然不拮據,但老婆非讓穿兩種鞋工作,一雙好皮鞋是上下班時穿的,一雙破皮鞋是去施工現場幹活穿的。出來時匆忙,忘記換好皮鞋了。事已至此,他隻好硬着頭皮敲了敲門。


   

  一個身體瘦弱的女人打開門,林安尚來不及仔細端詳,從屋子裡湧出的一股濃重的香味熱烈地騷擾他的鼻孔,他沒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女人笑了一下,露出驚喜的神情:“林安?”


   

  林安驚愕地仔細看着眼前這個女人,他把聲音和面孔努力拼湊着,還是無法還原成記憶中的那個桃花一樣的女孩模樣。面前這個打扮妖冶的女人,怎麼會是那個奔跑在山間的胖乎乎的粉色女孩兒?


   

  “安子,愣在那做什麼,進來啊,怎麼,你不認識我了?我是陶枝啊!是不是我變得醜了,認不出來了?”陶枝笑着打趣。


   

  “啊,啊不是,陶枝,是你變得漂亮了!”林安有些語無倫次,莫名的失落由心底升起。


   

  “是嗎?”陶枝一臉陽光,“快進來吧。”


   

  陶枝的房間不大,屬于那種一室一廚一衛的老格局,房間裡很幹淨。地上的地闆光可鑒人。一個半米高的陶瓷花盆裡長着一棵芭蕉樹,光潔墨綠。林安緊張的情緒緩解了許多。


   

  穿上陶枝遞來的白色拖鞋,很舒服,腳底的穴位被一些凸起的膠頭按摩着。他又仔細看了一眼白拖鞋,上面畫着一個笑臉圖。


   

  “看你臉上這些汗,先到衛生間洗洗吧。”陶枝柔情地說。


   

  林安被陶枝引到衛生間。裡面飄着一股香氣,地上是防滑小石頭圖案的地磚,光腳踏上去很舒服,溫熱的水流沖擊他的面頰,惬意無比。他看到一個白瓷浴缸靠在牆上,對面牆上是彩陶制作的一片綠色森林和小花的風景,一隻小鹿正蓦然回首,一雙烏黑的眼睛望着他,他被感染着,一股溫柔的情感從心底升起,但是,他的腦海裡再次出現陶枝的容貌,她何時把妝畫得那麼濃啊,不像是真的,甚至有一點風塵味兒,不僅說不上美,反而顯得衰老和蒼白。


   

  陶枝遞過來一塊粉色的香皂,他笑了笑。滑滑的皂水在手指中流轉,這熟悉的香草味道,讓他想起那個受傷的午後躺在她懷裡聞到的香味。他偷眼看了看她的手,原本胖乎乎的小手如今也似乎消瘦了,指甲塗着怪異的蔻丹,讓人感覺清冷漠然。


   

  走出衛生間,他又仔細打量了一番走在前面的陶枝,連背影都顯得滄桑,唯一能養眼的是身體曲線的凹凸不平。有一瞬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這個陌生的女人怎麼可能是那個嬌柔的桃花呢?他慨歎命運這個家夥毀了他的一切,不光毀了他的婚姻,又終結了他對初戀的美好回憶,傷透了他的心。


   

  他因此又想到老婆,抑郁的情緒像鐵布衫一樣箍緊了他的身體。他和老婆之間越來越沒有共同語言,他喜歡看書,也精心呵護書,老婆卻用來當飯菜碗的墊子,說書是沒用的如廁紙;她愛看無聊的八卦新聞和磨叨的肥皂劇,總埋怨他無才無能,總是猜疑他性能力不行是因為在外面有了女人。其實他沒有其他女人,是沉重的工作壓力和老婆的壓制,讓他的很多功能都郁郁不振。除了陶枝再沒遇到能輕易打動他心的女人。最近老婆又以離婚來逼他升官晉級。他真希望自己變成孫悟空,逃出抑郁煩躁的生活魔咒,在十萬八千裡的雲彩上随心所欲地逍遙。


   

  “到卧室坐坐吧。”陶枝溫柔地對他說。


   

  再一次經過門口的鞋架時,他發現上面都是大小一樣的女鞋,禁不住問了一句:“你一個人住嗎?”


   

  “是啊,我一個人住。”陶枝回答得有些落寞。


   

  “你不是結婚了嗎?”他心痛地問。


   

  “離了十多年了,我一直一個人。”陶枝淡淡地說。


   

  “哦。”林安不知該說什麼好。走進她的卧室,他的眼前豁然爽朗,十幾平米的卧室幹淨、溫馨又浪漫。淡藍色的牆壁,幾排古色古香的檀木色書架

,裡面擺着很多他喜歡的書。書桌頂部擺放着各種花草,開得正旺的是幾盆茉莉,白色的小花如蝶栖息在油綠的葉子上;碧綠的竹子在清水中快活地伸展;角落裡的那棵幸福樹,枝葉茂盛招搖;還有好多花他都叫不上來名字,他的臉上浮出了陽光的笑,算是對花兒的問候。他對大自然有種莫名的親近,他喜歡植物,喜歡它們純淨的氣息。然而這一切,似乎又與陶枝形成那麼大的反差。


   

  他聲音遙遠地問陶枝:“這些年你去了哪?為什麼現在才聯系我?你知道嗎,我結婚前去村子裡找過你……能給我講講,這麼多年你是怎樣生活的嗎?”


   

  陶枝低下了頭,她選擇了坐在離林安稍遠的椅子上,艱難地說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像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被迫倒騰那些發黴的舊物,拿出來晾曬,讓她有種作嘔想吐的感覺。她緩慢地低訴着,像法庭上受審的被告。


   

  在林安與她成了全校最惡劣的被打擊的早戀對象後,林安轉學了,她也沒臉在學校待下去了,她覺得自己的脊梁骨被人戳彎了,她的媽媽也一股急火病倒了。後來,她們搬家了。她長發及腰待嫁時,他在上大學,她在私人的橡膠廠打工。娘得的是尿毒症,為了救娘的命,她向廠長借了高利貸。還不上錢,她被逼着嫁給了大她二十歲的廠長。娘活了五年後還是去了天堂。娘的喪事剛辦完,她就去法院起訴離了婚。那個廠長是個虐待狂,她滿身的傷痕是最好的證據。離婚後,她費了一番周折來到這個城市,隻為了能遠遠看他一眼。她已是殘花敗柳,一直沒有勇氣見他一面。如果不是要永遠離開這個城市,她還不會見他……


   

  林安聽了陶枝的講述,悲不自勝,命運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惡魔,遊戲了他和他的愛情。他突然感到身心俱疲,心髒被壓抑得窒息。


   

  “安子,過來坐吧。”陶枝走到床邊,不好意思地說。


   

  啊?林安路上就開始躁動的心,此刻竟一點點平息下來。面對這個陶枝,他幾乎失去了起碼的激情。


   

  “咻――砰!”一聲響亮槍響打碎了滿屋子溫柔的空氣。


   

  他驚魂未定地掏出電話: “啊,老婆,什麼?家裡斷電?看不了電視了?等我晚上回去給修。在外面跟朋友應酬。哦,哦,算了,好了,别吵了,我這就回去吧。”林安挂斷了電話。


   

  在門口,陶枝從背後抱住了他,依戀地說:“林安,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我要永遠離開這個城市了,臨别前見上你最後一面,好想擁抱你一下,了卻一個多年的情結。”


   

  林安明白陶枝的意思,但是他不能。不僅是因為老婆的電話,那其實是不着急的,他隻是感覺,現在的陶枝是一個自己不了解的陶枝,她的身體和打扮讓他陌生和不适,那濃厚的脂粉氣實在是他所不喜歡的,他不願意僅僅為了發洩或簡單的肉欲與她結合在一起,這樣反而會更加毀滅曾經占有的記憶。


   

  這不是他需要的陶枝。


   

  林安安慰地抱了一下陶枝,甚至本能地回避跟她貼臉,轉身走了。


   

  林安回到家裡,剛進門,一臉冷霜的老婆忽然驚訝地尖叫了起來:“你的腳上的,是什麼?你的鞋――”


   

  林安低頭一看,吓出一身冷汗,陶枝家的那雙白拖鞋明晃晃地擁抱着他那雙腳。他竟然穿着陶枝的拖鞋跟她告别了。林安故作冷靜地說:“這值得你大驚小怪嗎?我去朋友家喝酒,你一打電話就着急回來,錯穿了拖鞋,我馬上去換回來。”


   

  老婆像警犬一樣在他身上盯着,叫嚷着:“騙人吧?”


   

  “别發神經了,酒沒有喝上你就打電話,我不是着急嗎!得,這就回去換過來。”林安沒等老婆反應過來就把門重重地關上,咚咚下樓去了。


   

  林安再次敲開陶枝的門時,她已卸了妝,柔順的頭發瀑布一樣傾瀉下來,眼睛裡沉澱出如月光一樣甯靜又明亮的眼神,臉上是清爽如風的笑容。他幾乎呆住了。他為她的素顔而怦然心動。這才是他等候多年都放不下的陶枝啊!


   

  陶枝看到他,默默遞過來一雙皮鞋――他的那雙皮鞋。隻不過,這雙皮鞋已被打理得又新又黑,閃光铮亮,再看陶枝的雙手,潔白的指肚上蹭上了鞋油的污痕。


   

  林安心裡頓時湧起一股暖意,同時,也産生了強烈的擁抱她纏綿她的渴望。


   

  但是陶枝沒有請他進來。


   

  林安識趣地笑了笑,有點尴尬。


   

  “謝謝。”林安轉過身,換上自己的鞋子,替她關上了門。


   

  走到外面,路上車水馬龍,燈光迷離。林安幾乎要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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