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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美換美”:7756束頭發的漂流與重生

時間:2024-10-22 01:49:43

上海松江區hana咖啡館進門左手邊,有幾個大紙箱,裡面用透明塑封袋包好的,是一束束黑色頭發。它們的長度大多超過30厘米,拿一束掂在手裡,大約是一個蘋果的重量。

它們來自中國的各個角落。

過去三年多,有7756名蓄發者,他們一點點等待頭發變長,然後剪下,無償寄給一個名叫“青絲行動”的學生公益組織。

他們的頭發,從家裡漂流到這個小小的咖啡館,經由一群大學生的手,寄往假發工廠,經過篩選、制作和等待,在癌症病人的頭上得到重生。

這些頭發的主人,是幼兒園小朋友,是愛美的姑娘,有些時候,是勇敢的男生。

像這樣一束30厘米以上的“純天然頭發”,至少需要蓄兩年。這兩年中,頭發的主人不能給它上顔色,不能燙卷或拉直,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它變長。

第129号假發

3月26日,“青絲行動”的第129号假發有了新的主人。

她叫張智蘊,今年58歲,2015年查出患了乳腺癌。收到假發時,她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試着戴了戴,非常合适,是她想象中的樣子,齊耳,帶一點栗色,和自己化療前的發型幾乎一模一樣。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發絲軟軟的。

張智蘊取下假發包好,放回盒子裡,她說,要回家把頭洗幹淨,再照鏡子戴好它,“以後出門就戴着它,下個月來化療也戴着它來”。

“有頭發總是好的。”假發戴在頭上那一刻,劉海貼在額頭上,頭皮癢癢的,她甚至能感覺到,失去的那些自信,又回來了。

剛開始掉頭發時,她接受不了,會蹲在地上一根根撿起來數,剛開始每天掉100多根,後來越掉越厲害,一天500多根,她不數了,“覺得它們不屬于我了”,讓愛人直接丢進垃圾桶。不到三個月時間,頭發陸續掉光了。沒有頭發以後,她的生活圈子漸漸縮小,她主動減少了和朋友的聯系。她不想告訴别人自己生病,也不想别人安慰。

春天,滬西大甯郁金香公園裡的花開了,幾個病友約着一起踏青,她們拍了很多花兒的照片,沒一個人拍自己的照片。“沒頭發,不拍照了,現在連鏡子都不照了。”這是病友間的默契。

她買了很多頂帽子,草帽、布帽、絨線帽,隻要踏出病房,就戴帽子。戴帽子出門,免不了讓人多看兩眼。夏天的一次,她在乘地鐵的路上有人回頭看了她一眼,她覺察到了,“為什麼要看我?我戴帽子很奇怪嗎?”整個下午,她心情糟糕極了。

在病友的建議下,她去過假發店。中意的那頂,摸起來柔軟,純真發制作而成,标價3600元,她舍不得,最後買了一頂500元的,戴起來悶悶的,像一個薄頭盔。

3月26日這天,她非常開心。醫生告訴她,病竈變小了,從5厘米縮小到2.2厘米,又收到了心儀的假發。她心裡都盤算好了,等化療結束,要戴着假發出去走走、跑跑、看看。

三個大學生的善舉

送張智蘊假發的,是一個叫“青絲行動”的大學生公益組織。

如果把捐發比作一次旅程,“青絲行動”在旅程中扮演的角色像個愛心旅店。一束束頭發從捐贈者的頭上剪下,被寄到這裡歇腳,經過簡單的篩選後,在假發工廠相遇,發絲們被打亂重組,擁抱在一起,成為一頂新的頭發。接着陸續回到“青絲行動”,等待病床上的主人。

這個組織的最初建立,緣起于三個大學生。

點子來源于留學美國的韋彥爾,她家有捐發傳統,家中前前後後已經有三位女性剪掉了自己的長發,通過公益組織捐贈給了美國的癌症患者。2014年8月,韋彥爾想在中國進行捐贈,發現國内并沒有類似的捐發組織。她拉上兩個好朋友,一個是上海外國語大學的學生李嘉文,另一個是在美國的朋友王蘇若,三個人計劃着做一個“青絲行動”。

從零到一無疑是一個辛苦的過程。他們在上海外國語大學申請了學生社團,招募了20多位學生志願者,沒有辦公室,便在食堂、咖啡館讨論,很長一段時間裡,“青絲”的收件地址填的都是志願者的家裡。

韋彥爾做了“青絲”第一位捐發者,将自己齊腰長發剪短,并寫了一篇捐發日志作為推廣。

李嘉文家境不錯,家裡每個月給他近萬元生活費,他會把一半拿出來墊付在“青絲”裡。為了得到合法身份并拉到資金支持,李嘉文常常帶着宣傳冊,從上海西南邊的松江大學城坐兩小時地鐵到上海東邊的浦東新區,去“磨”上海市陸家嘴社區公益基金會的工作人員。2016年,“青絲行動”正式簽約陸家嘴社區公益基金會專項基金。陸家嘴社區公益基金會為之提供财務、行政、項目管理等方面的專業指導。

由于捐發概念在中國尚未普及,剛開始收集頭發時,常常有人親自将頭發送過來,順便“暗訪”一下,生怕“青絲”是“騙頭發去賣錢”。

讓李嘉文覺得意外的是,捐發者的數量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2014年成立“青絲”時,他大二,等他大四畢業離開學校時,已經有三千多位捐發者捐出了自己的長發。

每一天,青絲都能收到近十束頭發。“在中國,知道我們的人本來就不多,這些人裡面,還要頭發沒燙染過,一個人要蓄好幾年的頭發,一下子剪這麼多,還要自己寄過來”,李嘉文很感動,“就算是這樣,還有那麼多人在捐發,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啊。”

“以美換美,何需惋惜”

截至2018年3月23日,“青絲”已經收到發束7756束。

頭發的寄送地址,幾乎囊括了中國的每一個省、市、自治區。捐贈者們除了中國公民,還有來自泰國、美國、澳大利亞的外國友人。

拆開快遞包裹,“青絲”的工作人員能夠明顯地感覺到捐發者的用心。

有人用保鮮膜包好頭發,生怕把頭發弄散了;有人留下小紙條說,頭發是洗完姜汁才剪的,易于保管;有人發量較多,特意分了好幾縷剪下;常常有人給頭發編好麻花辮,綁上蝴蝶結,底下墊很多軟裝,包裝得像商場買回來的禮物。

拆包裹,就像拆一份來自遠方的禮物。有時候拆出一包糖;有時候拆出明信片,畫着笑臉、星星和一隻寫着“加油”的輕松熊;還有人随頭發寄來一件手工織的毛衣;來自四川省江油市的7歲小朋友宋若凡,把自己的照片也寄過來了。

在近七千張捐發者留下的紙條上,書寫了許多故事。

建築師宋亞堃是一位已婚男性,因為樓下一個阿姨患了癌症,他覺得癌症忽然離自己很近。他看到國外一個小男孩給患癌兒童捐發的故事,便上網搜索中國有沒有捐發的地方,就這樣找到了“青絲”。

剛蓄發時,他的孩子剛出生,他用發卡别頭發,蓄到後來,孩子漸漸學會走路了,改用頭繩紮頭發。走在路上,常有别的小朋友指着他問大人,“為什麼這個叔叔的頭發比媽媽還長”。兩年過去,他剪發捐發,同公司幾位建築師的夫人,因為他捐發的事,也開始蓄發準備捐贈。

在兒童血液科工作的劉楚君,病房裡有一個乖巧的女孩,頭發烏黑柔順,查出白血病後,一夜之間變成了小光頭,小朋友還很高興地對她說,“我媽媽說了,頭發剃光了長出來新的更漂亮!”過了一兩個星期,她在負一層看見這位媽媽哭得快暈過去,心裡想,那個漂亮的小女孩應該不在了。在寄來的信件中,劉楚君寫道:“很多人說醫務人員在臨床見慣生死,遲早會麻木,慶幸我還是會心酸會難受。”

一位匿名的朋友,她的好朋友帆在2012年因為先天性心髒病并發症,突發腦出血,做了開顱手術,在ICU搶救了一個星期後,最終還是走了。由于做了開顱手術,帆的頭發全都被剪掉了,從那時起她就想把頭發留長,“本來是想送給帆,帆永遠定格在了19歲,現在把它送給其他需要的人吧。”

這7756束頭發,每一束背後,都沉澱着至少兩三年的時光。蓄發的人說,自從開始蓄頭發,每一天早上醒來,都會有一些期待。

一位寫信的朋友說,剪頭發時,心裡沙沙的,蓄了三年的頭發不到十五秒就沒了,會有不舍,但剪下來的頭發,摸起來就像水一樣,流到遠方去,能在另一個人身上重生,“以美換美,何需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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