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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牌”貧困村為何“扶不起來”

時間:2024-10-21 08:54:04

廣西大化瑤族自治縣雅龍鄉一個叫盤兔的山村是廣西最貧困的地區之一。政府的支持不可謂不大,扶貧幹部的工作不可謂不認真,但這裡仍陷入“年年扶貧,年年貧”的困境。

文/董振國李坤晟夏軍

去年夏天第六個孩子出生後,韋愛連終于有了不能繼續要孩子的念頭。這位30歲母親的理由很直接——家裡僅有的兩張老木闆床勉強擠下夫婦倆和六個孩子,再沒有空餘之處。

韋愛連的家在廣西大化瑤族自治縣雅龍鄉一個叫盤兔的山村,離首府南甯車程不到200公裡,卻是廣西最貧困的地區之一。

過去,基礎設施被認為是盤兔村這樣的貧困地區最大“短闆”。但經過多年扶貧,“如今有的屯通了路,依然不見起色。”當地一位貧困村村幹部如是說。

政府的支持不可謂不大,扶貧幹部的工作不可謂不認真,然而,許多“老牌”貧困村的貧困戶,陷入年年扶貧年年貧的困境。

“出去打工,我吃不慣大米”

沿着斑駁簡陋的木梯,踏進傳統的瑤寨木屋,寬闊的大屋,四角各放着幾張挂着蚊帳的木床,宿舍兵營一樣的格局,韋愛連的家就在這裡。

屋子裡,正在地上玩耍的六七個孩子,有一兩個光着下身。包着白頭巾的老婦人踱到了一邊,點了一根旱煙,看着大兒媳婦應付外來者的問題。

韋愛連的丈夫有一個兄弟。兩兄弟分了家,母親跟着弟弟過活。外人很難看出兄弟兩家的分界。記者原本以為是房中的一道木梁分開了兩家。村支書韋俨恩連忙糾正,房梁那一側的幾張床屬于兩個堂兄弟。

一棟木屋裡,沒有遮擋的幾張床,住下了4家人。韋愛連丈夫兄弟倆這一側,隻有四張木床和一個鑲了穿衣鏡的衣櫃。過時的老衣櫃是韋愛連結婚時的嫁妝。

韋俨恩說,盤兔村596戶人家,貧困戶有254戶。别看韋愛連家一貧如洗,這在村裡的貧困戶中還屬于中等水平。

在不種玉米的季節,做飯和看孩子是韋愛連一天的全部内容。分家後,1.5畝玉米地,一年種得七八百斤玉米,根本不能滿足一家八口。每年韋愛連都要向外出的打工的親戚家舉債過活。“孩子不生病,一年借四五千就可以了。”韋愛連習慣了舉債度日。

丈夫最遠去過一次北海,幫人砍甘蔗,純粹的體力活。這是夫妻倆加起來,唯一一次外出務工。

“如果有機會出去務工,你願意去嗎?”

“我走不了。我走了就沒人看孩子了。”瘦削的韋愛連坐在小木椅上,懷裡的小六不耐煩地扭扭身子,她就撩起上衣喂幾口奶水。

“把孩子交給婆婆,你們賺了錢,給婆婆生活費,不更好嗎?”

“弟弟不高興。”“那你在家看孩子,你愛人出去務工?”

“我身體不好,有時也需要他看孩子。他腰不好,人家也不要。”

……“我們這裡的人沒有技術,文化不高。出去也很難找到很好的工作。去一些不太正規的企業做苦力,很多權益又得不到保障。一來二去,就沒有了出去務工的動力。”村支書韋俨恩在一旁幫韋愛連解了圍。

“借口!”大化縣扶貧辦原主任覃正榮在當地做了十多年的扶貧工作,他見過太多像韋愛連這樣的貧困戶,“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過一天算一天。”

“我們上門入戶,有時還是上午,他們就已喝得酩酊大醉。這邊的人很習慣這樣的生活。這是一個對幸福感認知的問題。我們也很頭疼。”覃正榮說。

在交談中,韋愛連一直認為,她脫貧的最大希冀,在孩子:等孩子大了,賺錢養我,就能過上好日子。

如果不是家中居住條件實在有限,韋愛連肯定會生第七個、第八個……娘家老父親最大的遺憾就是一輩子隻給自己生了一個弟弟。但今年前段時間弟弟因病去世,父親已經沒有生活下去的動力。

但大女兒才12歲的韋愛連沒有想過,如果出去打工的孩子們沒有拿錢回來,自己的好日子從何談起?

至少同村的韋漢芬和韋建展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高中畢業的韋漢芬差不多是盤兔村最有文化的中年人。早年有打工經曆的他計算了一下,4個在外打工孩子,每個月給他上繳1萬元并不困難。但現實是“不知道他們把錢花到哪裡去了。”

51歲的韋建展,大兒子去了廣東打工。大女兒也嫁到了外地。不過,大兒子總告訴他,自己賺的錢剛剛夠花,還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了父親。

不過,韋建展在外人面前更喜歡說的,是驕傲自己生了四個兒子,比父親多,比爺爺多,比爺爺父親也多。

雅龍鄉黨委書記唐豔正在努力地尋找企業,為村裡50歲以上的閑置勞動力搭建務工平台。她覺得像韋建展這樣身體健康的中年人至少可以做做物流配送。

韋建展想了想說:“吃慣了玉米。外面的大米,我吃不慣。”

聽他這麼說,唐豔不由得歎了口氣。

村民的居住環境相當惡劣。脫貧的路往哪裡去

唐豔履職不到一年,此前她在毗鄰雅龍的六也鄉工作。在六也鄉,唐豔在老百姓中推廣山葡萄種植特别成功,不少貧困戶找到了出路。在雅龍鄉,唐豔想複制這套辦法。

盤兔村第一書記韋建雲介紹,大化縣當地以喀斯特地貌的石山為主,土地十分貧瘠,選擇種植可以在石頭縫中存活的山葡萄,一大好處是不占用本來就少得可憐的耕地。

但雅龍鄉的情況并不樂觀。至少在記者調研的盤兔村。韋建雲說,年初,他帶領村民去旁邊的鎮西村學習先進經驗。去看的人很多,回來動手操作的卻一個沒有。

“過去種核桃,鄉裡有核桃管理員,你去說,他答應種、種、種。但回來就沒下文了。”韋俨恩說。

比較和六也鄉的區别,唐豔分析說,六也更靠近縣城,信息更加流通;民族成分更多元,相互融合,老百姓的思路活絡不少。

據韋俨恩介紹,在政策的扶持下,2008年,盤兔村開始種植山核桃,目前共種植1000多畝。從2016年開始,盤兔村開始引進山葡萄,目前種植了400多畝。

韋愛連家沒有種植山葡萄。村裡提倡用荒山種,韋愛連說,山上太遠,她和丈夫身體不好,沒有精力去種。

韋建展的理由是種植山葡萄容易,但管護太麻煩。如果不小心,被别人家的羊吃了,那是得不償失。

“搞種植沒那麼簡單的,沒有技術根本發展不起來。”最有文化的韋漢芬也對種山葡萄不以為然。

現在讓唐豔頭疼的是村民積極性不高,盤兔村的山葡萄種植成不了規模,意義就不大了。“貧困戶本身分散,一個屯有幾戶,就算全種山葡萄也很難成片。沒有規模,那隻是産品,不是産業。盤兔村的地理條件本來就不占優勢,如果做不成産業,企業也不願意到山裡來采購。”唐豔說。

比起種核桃、種葡萄,村民們更感興趣的是養殖業。覃正榮解釋道:“種植業要好幾年才能看到效果,如果有了天災,或是市場變化,就是一場空。但養殖業是快錢,能很快變現。與種山葡萄相比,村民更喜歡政府提供牛羊雞等家畜家禽。”

但村民發展養殖業首先面臨禽舍不足的困境。

像韋愛連、韋漢芬全家數口人擠在整個大木屋一角,連人都擠不下,根本沒有多餘的空間養殖牛羊。獨門獨戶的韋建展也表示,如果政府幫他把房子修一修,他願意多養幾隻羊。

“政策是貧困戶每戶建房補貼18000元。但肯定需要他們自己籌一部分。”覃正榮說。但在盤兔村保守的村民對貸款向來是敬謝不敏。

從政府工作人員的角度考慮,發展養殖業的另一個風險是當地老百姓沒有可持續再生産的意識,起不到脫貧的效果。

覃正榮曾為當地一為貧困戶提供了鴿苗。村民把鴿子養大後,賣掉,立馬花了個精光。“正常的邏輯是他能夠用這次賺的錢,再去買鴿苗,進行下一次投資。但當地人這種意識很薄弱。這絕非個例。”覃正榮說。

種植産業舉步維艱,養殖業不具備基本條件,現在電商火熱,唐豔開始思考是不是該把山裡的米酒、臘肉、藕粉放到網上去。

但電商真能行得通嗎?唐豔自己心裡也沒底,遑論盤兔村的村民。在村裡,幾乎很少有人見過世面,更不提回來帶頭發展家鄉産業的能人。

對未來,韋俨恩也頗為迷茫:“我一輩子都在這裡,也沒見過外面是怎樣。要我号召大家做事可以,政府有什麼指示,我就怎麼做。”

盤兔村是典型的大石山區韋愛連(右)

斬窮根,把孩子們都搬出來

扪心自問,唐豔知道在窮鄉僻壤的盤兔村發展産業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把村民們全部搬遷到鎮上,讓外面的世界沖擊村民們根深蒂固的保守意識。

這位80後鄉黨委書記相信,搬遷才能把世世代代的窮根連根拔起。“像剛才那一戶,生8個小孩,覺得沒什麼不好。但在鎮西街(靠近縣城的鎮上),沒有誰生8個孩子。隻有搬走,看見外面的人怎麼生活,他們才會改變。或許第一代生活得不太好,但下一代一定會比現在好。”唐豔說。

但現實卻不是那麼容易。首先,搬遷都是無土安置,要世世代代靠山吃山的村民告别土地,那需要莫大的勇氣;其次是居住的問題,山裡人孩子多,雖然自身居住條件不佳,但如果是政府主導搬遷,村民們對居住空間的要求,往往也比較高。

于是,問題又回到了如何在地理位置并沒有優勢的盤兔村發展産業。

覃正榮開出的藥方是,大人可以不搬,先讓山裡的孩子都到縣城讀初中。

覃正榮認為,貧困村大多世世代代窮居自然條件惡劣的深山,當前應以改變下一代“思想貧困”狀态為重點,讓他們在縣城接受教育、開闊眼界,一旦他們年輕時接觸外界文明後,便不願再回深山。

“别的不說,最簡單的就是衛生間。在城市用慣了幹幹淨淨的廁所,自然不會再習慣豬圈。對家鄉的落後也有更深刻的認識。現在我們建廁所,他們也不一定會用。”

“這一代人思維都定型,很難轉變。但下一代教育得到提高後,其他問題也就都解決了。扶貧,你給房子冰箱電視機都不難。但你給他們一台電視,壞了也就壞了。他們仍然買不起新電視。”覃正榮說。

編輯/麥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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